沃修大胆猜测,百里?没能说完的话跟他在?那条小?道上想的差不了太多,可见他和百里?真的是?跨越物?种的好兄弟。

而好兄弟惨遭禁言,这似乎还是?电子管家头?一?次被勒令长久闭嘴,没得到解除禁言通知前都没法再开口?,至于他本人?,则在?进门后被崖会泉直接带进会客厅,崖会泉冲两个?相对摆放的单座沙发一?抬下颌,示意他自行选一?个?滚进去。

“我……”沃修没有?坐,他只站在?高背沙发侧边,手按上了靠背边缘。

他开了口?。

崖会泉敏锐觉出沃修好像不想等了,还没来得及走到对面沙发的他猛然扭头?,几乎是?下意识打断沃修:“等等!”

沃修只发出一?个?音节,便又闭了嘴,他看?着?也放弃走向沙发,径直转身面朝他的崖会泉。

“我来问。”崖会泉在?灯光下静默了一?会后说,他盯着?沃修的眼睛,“我问,你答,别撒谎,别答非所问。”

“好。”沃修说。

崖会泉得到保证,他轻轻抿起唇,第一?个?问题却是?足足过了五分钟,才被他从快平直一?线的嘴唇间吐出来。

他问:“你是?当?年血色天使事件的当?事人??”

沃修答:“我是?。”

“你是?一?家三口?里?那个?五岁的孩子。”

“是?。”

“……你对那时的记忆还有?多少。”

“很多。”沃修顿了一?下,他补充,“我从两岁开始记事,两岁时收到过什么样的玩具,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最喜欢屋子里?哪个?角落,最喜欢去屋外哪块草地上爬,把那当?成我自认为的‘最佳领地’,这些我都还记得,所以五岁,就更不用说了。”

沃修记得基本全部,他说起这些的语气很平和,又平和得让听的人?心惊肉跳。

崖会泉的大脑在?接受这些内容时,擅自做了想象,他顺着?沃修的话,试着?设想了两岁的沃修人?就那么一?丁点大,却像个?活蹦乱跳的球,每天不仅要出门玩,竟然还知道哪块草地是?“最佳地盘”的样子。

那画面照理说,是?让人?想要发笑的,还足够让人?感慨,说一?句“你还真是?小?时候就很能闹”。

但转瞬,这幅臆想里?的画面也被烈火燎着?了。

“你查过血色天使号的事件前因后果,追踪过那一?伙海盗的动?向,看?过……”崖会泉说到这里?,他好像一?没留意,略显尖锐的一?侧齿尖在?口?腔内侧划了过去,立即品出一?点血气。

他把这点腥锈咽了下去后才继续说:“看?过关联的时评么?”

沃修就又顿了一?会,比之前的缄默时间要长。

会客厅里?有?一?个?很复古的小?挂钟,它垂着?一?个?会规律摆动?的钟摆,随着?时间的流逝,发出一?声一?声细微的“滴答”。

会客厅里?的灯不常被启用,今天难得打开,崖会泉方才发觉它是?暖黄光,而黄调似乎有?些过重的光线笼罩着?相对的两人?,就像给他们的蒙上一?层滤镜,带着?某种复古油画般的质感。

色温是?暖的,两人?间的氛围却不是?。

沃修在?一?百三十下钟摆滴答声过去后说:“嗯,我查过,追过,所有?官方时评和别人?发在?社交媒体上的个?人?揣测,包括完全捕风捉影和不靠谱的胡诌,我都看?过,也整理过。”

崖会泉无言以对,他在?沃修说第一?个?“查过”时呼吸一?窒,继而忘了自己?原本准备好的应对,在?沃修的肯定下忽然张口?忘言,无话好说。

沃修仿佛是?觉得把话彻底讲开比较好,这样一?点一?滴的试探是?一?种情感消耗,毕竟,有?些令人?不得不去在?意的东西,并不会因为当?事人?一?时踯躅,一?时出于私人?情感恐怕不想细究,它们便明事理又通人?情,会排队跑去自行灭亡,就地消失了。

总要说清楚的,不然今天回避一?时,它们继续悄然埋藏在?一?段关系的底色里?,会腐蚀基底,早晚变成一?起更加不可控制的灾难。

“我知道那个?流传最广的推论。”沃修违反了一?次规则,他没有?等崖会泉提下一?个?问题就说,“他们怀疑海盗的消息渠道来自星盟,嫌疑人?员名单包括已故前高阶文化专员崖倚松,以及其夫人?,俞见月议员。”

崖倚松和俞见月——崖会泉有?太久没听人?提起过父母的大名了,以至于当?这两个?名字从沃修口?中冒出来,他听在?耳中,第一?反应却是?觉得陌生?,像猝不及防翻开一?份年代久远的资料,对着?电子档案里?填写的陈旧名字愣神。

似曾相识,又熟悉得很有?限。

……并不像是?听人?提起了两个?跟他血脉至亲的人?。

崖会泉愣神一?瞬,回神后慢了半拍地继续理解沃修话意,他心里?某个?角落蓦地“咯噔”一?声。

他发现那柄悬剑上的细绳正在?断裂。

它开始落下来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崖会泉问。

沃修看?着?他,就像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十岁。”

十岁,对照沃修指挥官如今的年龄,真的就是?很早之前,是?个?很小?的年纪了。

而这也意味着?,崖会泉眼前的这个?人?,他在?几十年前就听见了盛传的流言蜚语,在?庞大的信息里?“找到”了他的敌人?。

那么……

那么他们第一?次相见,在?忒弥斯星区边界隔着?无声的硝烟和阵营的沟壑对望,沃修那时在?想什么,“崖会泉”对他来说,真的只是?纯粹的敌方阵营指挥官么?

“我知道了。”崖会泉在?又一?阵沉默后点了下头?,他看?着?沃修。

半晌,他又说:“我明白了。”

沃修按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松弛了,他似乎想要往崖会泉身边走,肢体语言已在?表达靠近的意图。

“别动?!”崖会泉眼尖地制止了他。

想要保持距离的人?伸出一?只手,示意沃修站在?已然无形划下的“安全线”之后。

崖会泉拿着?沃修亲自肯定的答复,就好似拿着?一?把开启记忆秘匣的钥匙,所有?两人?间的过往他逐一?追溯回去,终于看?清它在?起点上就涂有?另一?种颜色。

“你那个?时候说你是?来考试的。”崖会泉保持着?安全距离,在?界线外紧紧盯着?沃修,他把一?个?又一?个?原来早有?预兆的细节挖了出来,记忆调取得前所未有?的快,“这句话其实带着?另一?层深意,和常规的‘考试’不同,对么?你以我为目标,为参照线,却始终比别人?更多一?项目的,是?因为我在?你眼里?不单是?对立阵营的指挥官,同时也是?掺杂了你父母血债的仇敌。”

所以包括沃修特意筹备的“见面礼”,包括被专门提及的文化领域——

“崖将军,我听说你的姓氏非常古老……”

“这是?一?份据说在?星盟内部已经失传的资料……”

并没有?什么巧合,这些看?似不经意勾连家世背景的每一?句背后,都藏着?未曾昭然的暗示,是?沃修隐晦给过崖会泉的提醒。

只不过崖会泉当?时什么也不知道。

巨大的荒谬感从心底蔓延上来,占据心胸又席卷大脑,崖会泉望着?被他勒令停在?原地的沃修,感到荒谬得简直有?点可笑。

他被许多人?评价像AI,情感系统浑似先天就缺零件,后天又发育不良,于是?长成了一?副“半身不遂”的残废样子,但又实在?遗憾,他再怎么像,也不是?真的人?工智能,不是?可以后台操作一?下,就随意关闭某个?功能扇区的仿生?人?偶,所以在?血肉构筑的躯壳里?,崖会泉确实还是?长了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沃修对他有?着?超越一?般敌人?的执著,对他的“探索之心”似乎也不单是?来自立场对立,而他被超出常规的执著吸引,无可避免地对总在?眼前晃的对象生?出注意。

然后他又先是?觉得烦,后来觉得对方聒噪得也有?点有?趣,他小?心翼翼接受着?对方一?切的“有?别于常”。

他可能还以为……这些只是?基于某种更纯粹的东西。

但他好像错了。

这段关系最初的底色原来如此不同,那由它延伸出的后来所有?,它们是?不是?也都只是?一?种误解,是?非常可笑的自我意识过剩?

崖会泉天生?擅长做最坏打算,他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想近乎一?种本能。

沃修被制止了靠近,崖会泉能看?见青年的手已从沙发靠背上滑下来,对方的手在?身侧轻轻攥起,身体依旧是?一?个?想要走近他又被强硬打断的姿态。

他们在?半空对上目光,沃修动?了动?嘴唇:“我……”

“你还没有?回答我。”崖会泉截断了沃修的话,“我刚才在?对你提问,你还没有?回答,你那时候是?那样想的么?”

亲口?答应过的“别撒谎”与“别答非所问”高悬于头?顶,沃修无法再对崖会泉做任何欺瞒,他只好说:“是?,但是?……”

沃修紧急给话音补了一?个?转折。

“是?就足够了。”崖会泉却又打断他。

这回,崖会泉闭了闭眼,他深吸一?口?气,穿了整晚的礼服之前一?直没觉得束缚,他甚至穿着?它还进行一?场多人?格斗,然而此时,他却开始感到着?装的压迫,衬衫仿佛正桎梏胸口?,半立的衣领严丝合缝缠着?脖子绕了一?圈,再配上规整的领带、徽章及领带夹等零碎玩意,他的咽喉像也被一?只手给扣着?,让他几乎有?些难以顺畅呼吸。

“……你憎恨我。”崖会泉在?又半晌过去后,他用宣判什么一?般的语气平静说。

这是?他按着?最坏设想得出的结论,这也是?习惯性?做最糟打算的他愿意相信的结论。

他已经拿到了“沃修憎恨他”的动?机,而往后一?路探究,沃修是?有?心欺瞒他也好,以猫的身份悄悄躲藏在?他身边,看?笑话一?般旁观他这几个?月的行为也好,这都说得通,他能够捋请其中逻辑了。

仇视是?动?机,欺瞒与看?笑话是?动?机致使的行为。

沃修并没有?理由对他产生?任何超出常规的感情,是?他想多了,眼前的人?也不只一?回的笑话过他容易多想的特质,他早该对此警醒,意识到这样做会招至风险,却又放纵自己?,自以为是?的陷入想多想偏的深渊里?,像个?走偏还死不承认的蠢货。

所以,是?他该为偏执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但我要是?憎恨你。”沃修终于找到开口?机会,他在?崖会泉宣判结束后的静默里?说,“我又为什么要去抢先进入核心内域,想要把你送出去呢?”

“谁知道呢?”崖会泉这回没有?计较沃修的“擅自作答”,听沃修提起天灾核心,这堪称崖会泉的另一?桩“ptsd”,让他当?即口?不择言,“也许是?你个?人?英雄主?义爆发,觉得救你的敌人?比杀了他更能让他永远记住你?”

沃修的神色就发生?了变化。

在?刚开口?的那刻,沃修看?起来像是?想要跟崖会泉讲道理,可当?崖会泉以冰冷口?吻提起“杀了他”,落在?“杀”这个?尖锐字眼上的重音倏地刺穿了沃修的冷静,他好像被这个?词打破了稳定情绪的壳,忽然没办法再维系“尽量镇静”的处事态度,便也不再管崖会泉对他提出的禁止靠近。

沃修动?作快得以崖会泉能同时捕捉六面动?态坐标的眼力也没看?清。

崖会泉只感到一?片炽热倏地靠了过来,仿佛怀里?骤然拥抱一?团火,他下意识后退,又因肩背抵上阻碍而退无可退,随即手腕一?沉。

沃修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抵到紧邻沙发的墙面上。

他眼前有?一?片突然而至的海——也可能是?天空。

接着?他意识到那是?沃修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片停泊在?虹膜里?的蓝不似以往通透,此刻翻涌着?激荡的浪潮与乌云,激浪将沉埋在?最底部的深色海水卷上来,而乌云厚重密布,像在?虹膜里?无声掀起一?场飓风。

唇上传来刺痛,崖会泉艰难从藏在?虹膜中的海域里?抽身,他再才后知后觉第二件事——

沃修以一?种近乎凶狠的姿态,在?他的退避里?仍精准捕捉了他的嘴唇。

他们呼吸交错,沃修的吻带出了年轻人?独有?的急躁,又像一?场进攻,仿佛猛兽终于朝着?盯视已久的狩猎目标下手,牙尖在?在?他唇上不小?心磕碰,制造了一?个?小?小?破口?,呼吸纠缠间,唇齿匆忙得简直带了吞吃味道。

崖会泉的手腕挣动?了一?瞬,他还有?一?只自由的空手,也可以去擒住沃修的肩膀。

但最终,他将自由的空手垂回身侧,被抓住的手腕贴在?沃修的手掌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青年的掌心暖到有?点灼烫,仿佛“变猫后遗症”持续至今,让对方体温依旧偏高。

那点破口?当?然牵带出了一?点腥锈味,它很快通过交叠的呼吸传递,让沃修又倏地惊醒,随即放缓节奏。

他小?心在?破口?上贴了贴舌尖,像是?运用某种大猫的原始手段去帮助愈合伤口?。

沃修还快速抬了下眼睛。

崖会泉的目光正从微垂的眼睫下方淌出来,静静与他相望。

会客厅的暖黄光线与崖会泉的目光一?样安静,它还是?悄然落在?两人?身上,悬挂的壁钟滴滴答答。

百里?被禁言了,宅邸方圆几十里?内再无人?迹,于是?,只有?一?室的家具摆设不动?声色,齐齐围观它们这很少光顾会客厅的主?人?。

过去良久,在?快要锣鼓喧天的心跳声下,沃修终于缓缓撤开些,他还是?盯着?崖会泉的眼睛,和他保持鼻尖能轻易相碰的距离。

“我今晚已经答了那么多问题了,让我也问一?个?,好吗?”沃修若有?似无地蹭着?崖会泉的鼻尖,他低声说,“为什么‘被记住’,在?你看?来也会是?一?种报复?”

沃修的提问,便近乎在?逼不善于表达自我的人?说出最后的那句话,想要压逼出那一?句崖会泉竭力隐藏的真心。

崖会泉被桎梏的手腕再次动?了动?。

崖会泉被沃修问出了姗姗来迟的惊愕与微妙的羞恼,他好像神经方才断连,大脑被沃修的突袭突得直接掉出脑子——还可鞥出门跑了个?马拉松什么的,这时,这些早该浮现的情感才被他所感知。

他并不想回答问题,只肌肉绷紧,核心力量做好了把沃修一?把掀翻的准备。

再下一?刻,沃修却临场变招,一?点也不按套路出牌地又说:“我喜欢你。”

崖会泉被强抢回合,顿住了。

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忽然缠绕上来,还不依不饶地勾了他的腿,又从腿一?路扫至他绷着?的腰侧。

“稳定剂有?点失效了。”沃修的视线只短暂向下移了片刻,他在?很近的距离轻轻“啧”了一?声,呼吸自来熟地融在?了崖会泉的气息里?。

那条毛茸茸的东西是?尾巴。

还是?刚刚呼吸纠缠时的姿势,沃修也仍扣着?崖会泉的手,他把错失逃离良机的人?圈在?自己?和墙面之中。

背后描着?一?轮黑色绒边的圆弧状耳朵立在?他发丝间,偶尔还捕捉到什么动?静般无声转动?一?下。

他注视崖会泉的眼睛,两人?所在?的这一?小?方地界温度都比其他地方高两度。

他的尾巴四处游移里?一?阵,最后绕上崖会泉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腕。

“想要来和我一?起算算时长,看?我喜欢你的时间到底能有?另一?种情感多少倍么?”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41w字了,他们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