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会泉闭着眼,非常烦躁,他试图把对角线里的对象完全忽略,当杵在那里的家?伙是根恰好长成人形的柱子,又或者别的什么不会吭声不喘气的玩意,然而这种自欺欺人式的臆想并?行不通,对方存在感?强得惊人,是他未来一段时间都将被?迫拥有的“室友”。

这位“室友”不仅能吭声能喘气,能闹出?小动静,还时不时投来两??一样分明的目光,光明正大对着他打量。

“……你什么毛病?”崖会泉忍不住出?言讽刺,“这地方的压力平衡影响了你脆弱的身?体适应力,渗透压撑着你的眼皮,它合不上了?”

“室友”闻声,对角线里衣料摩挲一响,听着像是“合不上眼”的人换了个坐姿。

“多谢关心。”对方懒洋洋地说,“我的身?体状态良好,也不脆弱——倒是崖将军,你二十分钟前就表明你要休息,怎么,是这里的压力水平对你来说确实不好适应,让人睡不着吗?”

真正让人睡不着的对象??然甩锅,相当理直气壮。

崖会泉神色冰冷地睁开眼,在半空跟看过来的沃修对上目光。

这是两人刚双双迫降小荒星的最初一段时间,相似的互怼每天都要复数次发生。

两人许多习惯都南辕北辙,又谁都没有较为?良好的“妥协意识”,所以大事小事都能抬个杠。

崖会泉有一个十分独立的童年,往更难听一些说是孤僻,他儿童时期就没有享受过什么父母陪伴,更遑论?大人床前□□,每晚有人给讲睡前故事之类,这让他对自己?的私人领地比一般人更敏.感?,读书时住校都申请了单人宿舍,谢绝他人进?入自己?的个人生活空间。

而他这样独惯了的人忽然收获室友,该室友的头?顶还戳着明晃晃一个“不和”标签,立场直接是敌人,这令他不适应到浑身?防御都竖了起来。

连续起码三四个夜晚,崖会泉每天都是跟沃修硬耗,耗到他还在恢复期的身?体发出?预警,大脑自动发出?入睡信号,他才?应付着随意睡一觉。

沃修好像在某一晚蓦地开了窍,那天他只例常观察了崖会泉一小会,似乎看出?崖会泉这几天没休息好。

崖会泉那时候也还没睡,只是闭着眼睛,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继续装沃修不存在,他感?到沃修的目光落过来,没多久又转开,拿眼睛骚扰他的时长比往日缩短超过50%,这让他有点疑虑,仔细斟酌片刻,还是睁了眼。

然后?睁眼的崖会泉反过来打量沃修。

开窍的沃修都移走视线,自觉对伤员有点不厚??,良心发作地不看了,自己?也准备闭目养神,谁知这天风水轮流,合上眼的他被?崖会泉给看清醒了。

“有事?”沃修忍不住问。

“……”崖会泉给了沃修一个沉默寡言的表情。

他总不能说“我来看看你今天怎么不看我了”吧?

而崖会泉一沉默,沃修也只好跟着沉默。

他们在有限的空间里大眼瞪小眼,跟谁先撤走视线谁就输了似的。

最后?是沃修先又问:“你不睡吗?”

崖将军只习惯互怼,完全不习惯这种纯问候,唇角都绷了起来,活像沃修问了他一个涉及往后?十年战略布局的复杂问题。

得亏沃修是个比崖会泉要外向,脸皮也更厚的人,轻易不会被?没有应答给吓怕。

沃修再接再厉:“没事的话我睡了。”

崖会泉终于说:“嗯。”

沃修可能是脑抽,也可能是纯属嘴瓢,这个话题本来到此为?止正好,结果他下意识顺嘴而出?:“行,那你也早点休息。”

崖会泉:“……”

顺口的招呼对两人而言太?近了,完全不是应该发生在敌人间的对话。

就为?沃修这句脑抽嘴瓢的多嘴,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他们又互相观察了一会,虽然没有交流,但那天竟在思想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他们都觉得是沃修有问题。

“你那时候听完我的话,有点像个炸毛的球。”沃修后?来对崖会泉坦言,“哎别瞪我,我这不是没有想到别的好形容词嘛。”

“那你怎么不形容自己?像个球?”崖会泉说,“黎旦旦是个毛球,你比较像个小混球,从过去到现在像得从一而终。”

沃修早不会跟崖会泉在口头?锱铢必较,黎旦旦是毛球这回事?副其实,至于他人身?收到的“小混球”称号,收了也就收了,他把自己?长手长脚的四肢张开,侧身?朝人圈过去,给了崖会泉一个标准的“八爪鱼抱”。

“我是那只盯上了球的猫。”沃修说,“你呆在那里不动,我就忍不住凑过去撩闲,一定要戳你一下,你不给反应我就戳第二下,你要是给了反应,炸了,我觉得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有意思的存在,隔天周而复始,再来一下。”

崖会泉听完,感?觉自己?在听这世上最厚颜无耻的混球发言,有个小王八蛋真是坦荡到不屑遮掩,把混球心理都说得明明白白。

但碍于小混球的体温很熨帖,宽肩厚背很好靠,他勉强把自己?的意见忍了,只从对方臂膀的桎梏里抽出?一条胳膊,抬手摸索到这人抵着自己?的脑袋,再摸上对方的脸颊。

沃修正准备在人手上蹭蹭,全方位贯彻自己?的大猫定位。

崖会泉毫不留情拽着脸皮一拉——

“停,停。”沃修倒抽一口冷气,“脸都要拉歪了!”

“拉不歪。”崖会泉没松手,“你的脸皮金刚不坏。”

沃修迅速改口:“那拉丑了也多不好?我这么英俊的对象,变丑一分,你跟我相处时的体验值就下降一分,这是双输啊。”

在“双输”的劝告下,崖将军方才?高抬贵手,放过沃修的脸皮。

“别把自己?说得像凭脸上位的。”崖会泉松手时在沃修脸上轻轻一拍。

沃修反驳:“优秀的外形确实是吸引好感?的第一要素。”

崖会泉伸出?去的胳膊重新收回被?子里,他略微调整姿势,感?到困意正缓缓爬上来,有一个哈欠恼人的卡在了半途,没好好打出?来,于是他再说话时就多上了一点很小的鼻音:“你在拉低我的水准。”

“不敢。”沃修澄清得很迅速,他觉察到崖会泉犯着困,便把自己?的姿势也配合得调过了,缠着人的手臂和腿都放去了最贴合身?边人心意的地方。

曾经光是和人同处一室,被?不动声色多看几眼就浑身?不自在。

孤僻狂如今被?人缠手缠腿,另一人已然从“目光骚扰”升级成了连身?带心的“立体环绕模式”,他却能泰然处之,闭眼放任有人在极近距离内窸窸窣窣。

“你还有事情不敢?”崖会泉问话的声音低得像气声,他已经准备睡了。

“我不敢的事多着呢。”沃修摆放好了自己?,也不再乱动。

那些窸窣的小动静在崖会泉耳畔终止,他只听见沃修的脑袋凑过来,在他唇角啄了一口。

“我不敢不讨你欢心,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