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女商(大清药丸)

作者:南方赤火

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对付这等奸猾之徒林玉婵已?经有充分的经验。他越是大方,她越该警惕。

“给个数。”

苏敏官低低一笑,另一只手解开她胸前一颗琵琶扣,肆无忌惮探进去。指节轻抵她皮肤,感到一颗跳动剧烈的心脏。

林玉婵打个激灵,扬起巴掌作势扇他。

被他抽出衣襟内袋小荷包,打开来?数数,里头十块零钱。

“那么,公平交易。”苏敏官取了银币,放开她,转身藏住脸上绯云,微笑道,“银元十块,算是转让费。”

品牌是他家祖传的没错。换成他老祖老爹,宁可丢了命,都?不肯丢这个名。

然而?家门不幸,这位敏官三世天生往歪了长,对于?祖传的东西,从来?都?是弃如敝屣,拿着都?嫌烫手。

今日废物利用?,十块钱就?当润笔费。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和算计。纯粹是兴之所至,好像给她一块糖。

墨迹干透,林玉婵伸出食指尖,轻点“兴瑞”两?个字,仿佛触到历史的尘埃。

她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广州港。那时还没有鸦片战争,没有条约开埠。人们?按照旧秩序,井然有序地重复着千年前的生活。垄断外贸的十三行官商是唯一获准和外夷交往的一批人。他们?就?是这个帝国伸得最?远的触角。

那时候,十三行会馆还没有被大火烧尽,整齐的门廊上插着万国旗。一艘艘巨型帆船缓缓入港,卸下无数白银,换回一箱箱珍贵的茶。那时候,大清国是唯一一个茶叶出口国。红毛水手们?呵护地捧着那些木箱,仿佛捧着全世界最?贵重的的珠宝。

在那些木箱侧面,一排排,一列列,都?印着“兴瑞”两?个字。

外国人不明白它的意义,然而?单凭这两?个字的形状,就?能让他们?嗅到财富的味道,让他们?趋之若鹜,从舒适的庄园和城堡出发,驶入险恶的黑色海洋,踏上前途未卜的征程……

她这时才?真正反应过来?,轻声尖叫,扑到苏敏官怀里,小小的跳起来?。

“我可以用?!我可以用?!你不要我要!我、我是苏家小寡妇,家门不幸,家业全靠我发扬光大哈哈哈……”

她胡言乱语一阵,珍而?重之地将宣纸卷好,转身开门,打算跟员工们?宣布这个天降大饼。

苏敏官按住这个乱跳乱蹿的小爆竹,提醒:“扣子。”

她低头,脸色激红,手忙脚乱把敞开的衣襟系回去。

一停顿的工夫,被他一把揽回去。

“还真就?十元钱打发我?”他又好气又好笑,故意磨牙,“连个谢字也没有?”

林玉婵腆着脸说:“我这是帮你甩掉历史包袱……唔……”

被他轻轻咬住嘴唇,轻车熟路,把那个“谢”字讨了回来?。

“兴瑞的牌子不许砸了。”他压着逐渐深重的呼吸,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研磨,“做得不好,我有权收回。”

林玉婵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嘱托,蓦然想起容闳,气得拧他后背,感觉自己?就?是个品牌托孤专业户,大清茶界第一工具人。

她气喘吁吁回敬:“公平交易,买定离手,你管不着……”

“我们?家一无是处,就?这一样东西还拿得出手。”苏敏官咬她耳珠,“你舍得,你就?砸。”

她甩头:“那还随随便便的给我?”

她不走心地怼了一句,倏然意识到什么,头脑轰隆隆的发热,仿佛千万根琴弦在她耳边撩拨。

富可敌国的外贸巨擘早已?分崩离析。苏家仅剩的一点商业价值,都?在这两?个字上。

他沉着气,怀着一腔奇特的执拗,一直在耐心等着。等了两?年多,直到她把茶叶做得稍微像样,勉强配得上这个百年的招牌。

她忽然想问,我何德何能呢?

苏敏官克制地占了她一点便宜,抽回手,又低声笑,亲下她额头,回答了她上一句话。

“因为你能做得比我好。林姑娘,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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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制茶,来?来?,尝个新鲜。”

宝顺洋行见习买办郑观应,今年包揽好几?种大宗商品。在茶货市场上,又见到了这个心雄胆大的姑娘。

快一年过去,小姑娘翅膀更硬,居然直接找到他办公室,依然让他一看见就?头疼。

郑观应摩挲腰间的太极鱼护身符,困惑地心想,她怎么还没破产呢?

不仅没破产。近来?异军突起的那个什么“商会”,貌似有她一份。郑观应此?时名下已?有好几?家店铺,他想,哪天派个掌柜去入会,打探一下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她带来?的茶看起来?挺不错。郑观应有业绩目标在身,也就?耐着性子,尝了一口。

跟那大名鼎鼎的博雅精制茶相比,的确有细微差别。

以中国人的舌头,他觉得也算不上太惊艳。然而?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这味道就?是洋人喜欢的那款。

马口罐密封良好,按照他们?博雅以前的特色,由孤儿院小孩手绘花鸟,描着金边。不同的是,这次的包装重新设计过,装饰风格比以往低调内敛,商标是成熟稳重的“兴瑞”二?字。

再拨弄干茶,没有杂质和粗梗,筛选得的确细致,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怎么样?”林玉婵跃跃欲试地问。

郑观应惜字如金,一句话不讲,转身从柜台上取出另一罐样茶,撂在她面前。

林玉婵认出,这是一家高?端茶行的样品。打开看一看,色香俱全,形态均匀,一看就?是上品。

郑观应的意思很明显:比不上。

茶叶这东西,只要基本品质过关,其余什么香味口感很大程度在于?主观判断。郑观应这是告诉她,我说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林玉婵不气馁,笑道:“机制茶胜在质量稳定,绝无掺杂粗茶水湿充数。另外,干净卫生,机器每天清理?,没有经过脏手脏脚吐沫星子。可以派人去茶厂随意抽检。”

郑观应正拈一颗话梅吃,闻言嘴角轻轻一抽。

都?知道传统制茶手艺如此?,用?手揉用?脚碾都?是常规操作,但……能别说出来?吗姑奶奶?!

林玉婵:“今年疫病流行,茶叶干净一点,总归放心。”

郑观应侧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叶,苍白的脸上闪过微微惊讶之色。

朝他推销货物的华商数不清,没人从这个角度自夸过。

他抽出一张订货单,朝她丢过去。

“先拿一百斤,佣金照旧。”

这是他今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林玉婵忙道:“今年茶叶丰收,我们?有……”

郑观应朝她礼貌拱手,自己?低头算账。

林玉婵气馁。说好的百年老字号呢?就?这待遇?

还得从头开始,一点点打出信誉……

人在屋檐下,她提笔蘸墨。

忽然,一阵笃笃皮鞋声。郑观应撂下账册,和屋内几?个办事员一块站起来?。

宝顺洋行老板颠地大班,迈着四方步前来?视察。

颠地大班一把年纪,以走私鸦片发家,当年差点被林则徐给砍了,如今双手仍有枷痕。现在他年纪渐长,干不动走私,遂金盆洗手,业务换成了生丝和茶叶,当然还有最?近炙手可热的轮运,打算顺顺当当地做到退休养老。

他巡视一圈办公室,对这个陌生的中国小姑娘皱起了眉头。

林玉婵对这种蔑视的眼神已?经很熟悉了,深吸口气,开启自保应战状态。

可颠地大班却?没说话,目光一转,落在她面前的茶叶罐上。

随后,仿佛一阵风吹来?,吹开了他那半闭着的眼睛。他脸色一变,从兜里摸出眼镜,小跑过来?,抓过马口罐,上下左右,看个仔细。

“广州十三行里那个兴瑞行?”他用?标准的粤语问,“不是冒用??”

林玉婵点点头,也换粤语,介绍:“虽然唔系原班人马,但……”

颠地大班眯起老花眼,倒出一手心的茶叶,闻了好一阵,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

“你有多少?”

林玉婵心想,你还没问我是谁呢……

“库存一千斤。”她飞快地说,“下一批毛茶月尾运来?。”

颠地大班拍一拍郑观应肩膀。

“都?要。”

郑观应眼睛瞪大,一张面瘫脸上现出罕见的惊愕之情。

“这个,这……”

颠地大班满面笑容:“下一批也要。把大安茶栈的订单推掉。”

林玉婵咬紧嘴唇,绷住那快要溢出来?的笑容,用?笔杆戳戳郑大佬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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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瑞”品牌重出江湖,改头换面,工艺仍是十三行秘方,制作流程却?大部分交给蒸汽机,成为大清第一家机械化精制外销茶。

林玉婵摇着扇子,数着桌上那积压如山的订单,嘴角都?快翘上天。

不仅是她。茶货经理?老赵,以及他手下的人,一个个进入了史无前例的拼命状态——他们?的工薪和业绩挂钩,这在当时的外贸商铺里还不多见。大家仿佛看到一块块银元在朝自己?招手,集体自发996,忙得连饭都?站着吃。

老赵再也不趁工作时间给孩子批功课了。直接请了个先生去家里教,自己?专心挣钱,每天算盘打得噼啪响。

技术总监毛顺娘分身乏术,拐带了几?位婶嫂闺蜜,培训之后一同上工,毛掌柜居然都?舍不得管——这都?是银子啊!

谁能想到,简简单单“兴瑞”两?个字,在老牌洋行心中,分量那么大!

难怪苏敏官不肯轻易授权。

林玉婵核着待收账目,一边想,虽然苏老板没求回报,但她也不能白占这个便宜。兴瑞品牌的茶叶销售额,还得给他分个一两?成,意思意思。

华人船商跟洋商死拼恶战,义兴今年巨额亏损是肯定的。总不能让他吃土。

门口有人叫:“长途信!”。

林玉婵环顾四周。居然没人去取。

员工们?都?热火朝天忙制茶。老赵埋首算订单,抬起脑袋犹豫片刻,又低下头。

林玉婵哑然失笑,深感博雅要完。

真是世风日下。容闳的越洋信都?拽不回大家赚钱的心。

她提起裙子,跑出去收信。

出乎意料,这封长途信,并不是来?自容闳。

而?是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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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好奇满满,用?小刀拆开这一封陌生的信笺,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文?祥夫人潘氏,向她问好。

自从两?年以前,因着林翡伦的收养事件,和大潘小潘夫人结缘,间接游说文?祥,促成了上海广方言馆的落成,林玉婵就?把这两?位夫人当成自己?的福星。虽然人家可能只把她当个解闷的刘姥姥,但她不敢怠慢,逢年过节都?递贺帖,通报一下翡伦的近况。

在大清朝生活,不管是为官还是做商,礼数都?不可缺。自容闳时代起,博雅的账面上就?专门留有公款,支出这些迎来?送往的书信费用?。

这些礼节性的贺帖,她也不指望让官夫人看到。多半是府里统一收拆,她也从没接到过回信。

今日收到有一品夫人钤印的信,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玉婵心中咚咚跳,目光逡巡在最?右边抬头,鼓起勇气往下读——

她松口气。

首先,小潘夫人对两?年前那个弃婴念念不忘,近来?又沉迷西洋照相术,托她姐姐向林玉婵索要一张林翡伦的近照。

这个不难。林玉婵寻思,等下次去孤儿院时,托洋教士给照一张便是。

其次,文?祥夫人在信里表示,听说林玉婵对外夷之事十分熟稔,于?是来?信问了不少洋务方面的事,让她尽快回信解答。

林玉婵吃了一惊:“让我?”

第一反应是,朝廷里没人了?轮到文?祥夫人来?招揽洋务人才?了?

随后更是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在做外贸?”

老赵终于?算完账,凑过来?,细读这封京城官夫人来?信,啧啧称奇。

“啊,是容先生引荐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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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闳在美国安顿下来?之后,往大清寄回的信件,不止林玉婵收到的那一封。

他还同时发了两?封信,分别寄给他的伯乐曾国藩,以及京城总理?衙门,通报在美订购机器一事的进展、预计送达的时间、以及请求朝廷做好准备,提供合适的厂房安置这些机械云云。

由于?机器定制在细节上十分复杂,涉及许多专有名词和概念,容闳只怕朝廷衙门里无人能懂,军国大事也不好委托洋人,因此?在信中提到,上海博雅公司现任总经理?林小姐,英文?不错,人也可靠,必要时可找她答疑解惑。

曾国藩当时还在忙着杀太平军,这信被他搁置一旁;另一封寄到总理?衙门的信,就?落到了文?祥手里。

文?祥看着“公司”、“总经理?”、“林小姐”几?个词,一个比一个陌生,不知道这几?个概念能如何捆绑到一起。他觉得,大概是容闳这假洋鬼子母语退化,才?写出不知所云。

好在容闳为求稳妥,写信用?的是中英双语。文?祥赶紧找来?京师同文?馆的优秀毕业生,解读信中的英文?——

更加云中雾里。气得文?祥当场想把那个学校给砸了。

文?祥回家发牢骚。好在家有贤妻,闻言立刻推断出来?:

“啊,是个做生意的小寡妇。我去上海时见过。”

再一看姓名,文?祥夫妇更惊讶——这不是最?近那个打洋人官司的女讼师么!

不少洋务派官员都?订《北华捷报》,以窥洋人动向。这个“民女打洋官司”的趣事,也作为饭后谈资,被津津乐道地议论过几?天。

两?相结合,就?有了文?祥夫人这么一封信。表面上是官夫人屈尊问候民女,其实暗含着文?祥的意思。

文?祥是少见的开明的洋务派大臣,可惜见识有限,活了几?十年,没去过江南,没见过大海。听说上海有这么个奇女子,当即令自己?夫人给她写了一封私人信笺,询问洋场风貌,以及洋人法庭的律法规则之事。

……

林玉婵从信中弄明白前因后果,兴奋得微微手颤。

这算是“出圈”了!

虽然她对名气并不太看重。因着身份性别原因,很多时候还刻意低调,唯恐“人怕出名猪怕壮”。

但是……能间接跟这个帝国的核心政务人员对话,甚至能影响一些他对于?洋务事业的看法……这个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老赵也在旁边跟着激动:“林姑娘,你这是上辈子积德了!容先生蹉跎半生,才?等到一个官老爷召询的机会。你才?多大,就?能被京官知晓名姓……这下好了,咱们?博雅要发财了!林姑娘,先冒昧请示一下,明年犬子能不能来?做学徒……我今年的奖金花红能不能增持为股份……”

林玉婵觉得好笑:“怎么就?飞黄腾达了,官夫人又不给咱们?投钱。”

老赵拍腿:“这封信岂是白写的?你回了信,解了他们?的惑,人家官老爷能一毛不拔?多寒酸!银子赏赐是最?起码的吧?若是再有个赐字、题个匾,往咱们?大厅里那么一挂……啊呀呀,就?算什么都?没有,人家的亲笔墨迹也可以直接裱起来?……”

赵怀生对人情世故的拿捏一向很准确。作为博雅资深元老,“传统文?人”和“新派知识分子”两?种身份,在他身上自如切换。

林玉婵偷偷一笑,强迫自己?忽略他那些夸张的遐想,扯张纸,开始打回信的草稿。

……

她在信中详细提到了如今华商的竞争困境。如果这封信真能到达文?祥手里,并且对他有所触动,能促成推行一些照顾民族资产阶级的政策,那么不仅是她,整个上海港、甚至全部条约港口的外贸商人,都?能因此?受益。

写完信,不忙寄。还得请些文?化人过目,确保每字每词,每个笔画,都?是合乎礼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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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博雅员工自觉加班。林玉婵忙里偷闲,例行去土山湾孤儿院。

上车之前,不忘怀里揣一包糖。

免得每次都?被苏敏官邀买人心。林翡伦快两?岁,对林玉婵这个救命恩人上手就?打,反倒追着苏敏官跑,一副有糖就?是爹的狗腿样。

马车忽然停了。外头车夫惶恐问道:“太太,您给的地址没错?土山湾洋人孤儿院?”

孤儿院旁有个剪刀铺。林玉婵听到熟悉的铁片脆响,探头说:“没错呀……”

她的声音噎在嗓子眼儿,看着街对面的小院,突然全身冰凉。

孤儿院里没有往常的嬉闹读书声。门口横七竖八地贴着官府封条。

林玉婵跳下车奔过去:“德肋撒嬷嬷!”

上个月来?时还好好的啊!

一脸市侩气的德肋撒嬷嬷,此?时满面灰败,衣冠不整,戴着枷,跪在地上,脑后插个标,上书“妖妇”。

还有其他几?个黑衣嬷嬷保姆,都?被当街枷着。

“冤枉啊!”德肋撒嬷嬷沙哑哭喊,“民女冤枉,民女不曾害人啊!上帝明鉴,我们?一直规规矩矩的啊……是了,民女信上帝,有法条保护,不能枷我……”

过往行人朝她们?吐唾沫,厌恶地叱骂:“你们?这些妖婆,洋鬼子走狗,丧尽天良,早该都?抓了!我们?不懂法条,我们?只知道你们?不是人!不得好死!”

保姆郭氏大胆分辩:“那几?个囡囡是得疫病死的!不是我们?……”

“啐!”一个官差踢了她一脚,“还狡辩!有人亲眼看到你们?挖小孩心肝!你们?等着,早晚上头下令,把你们?跟你们?洋主子一道砍了!——都?是中国人,谁给你们?的胆子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半夜老天爷就?该降雷劈死你们?!老妖婆!”

女教士奥尔黛西小姐带着两?个女仆匆匆赶到,正和另一队官差愤怒地抗辩:“她们?不是坏人,你们?快放了!”

奥尔黛西小姐的通译大概也染了疫,并没有跟在她身边。

官差听不懂英文?,直接亮刀:“再聒噪,把你也枷上!”

围观路人指指点点,幸灾乐祸。

林玉婵眼前一黑,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洋人孤儿院挖小孩心肝入药”这种谣言,辟了多少次了,奈何信众一茬接着一茬。别说现在,就?是放在几?十年后,照样有人信。

可是刚才?郭氏说什么,有小孩死了……

“上个月,徐家汇这里流行霍乱。孤儿院也未能幸免。”奥尔黛西小姐看到林玉婵,哽咽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十三个可怜的小天使?,已?经回到了上帝的怀抱……”

林玉婵犹如胸口被人重锤,指尖一下子发抖。怀里一包糖哗啦掉下地,撒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