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亭然不明白女孩的事怎么会被再度扒出来,但是很显然,这件事闹大有险境的推波助澜。这让他暗恨在心。

公司为了保住他,爆出了另一个当红艺人的女友,但这并没有平息事态。这件事愈演愈烈的时候,却是一件轰动全国的新闻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

南美出现的四级病毒来势汹汹,爆发的地方很快被封锁。科研人员赶赴一线,而人们尚不知道它的全貌。丝状病毒的传染性和致命性震动世界,出于人道主义,各国伸出援助之手。

张庭余父亲想要让他尽早回国,却被拒绝了。在陷入焦灼气氛的研究室里,张庭余再次获得了通讯的许可。

一个月前,他曾经在雨声里期待着这一次机会。

那时候外面的风声也大得好像雨,想到未来,热水壶咕嘟咕嘟烧开,雨声啪嗒地敲击窗户。他想到研究室,不断响起的车铃催促着,一例例新的病情像雪花一样堆满。

他想到冬天看雪,想到离开前的温存。他心跳如擂鼓。现在,再次通讯的许可就在他的手中,他犹豫了一个下午,晚上才拨通了号码。

国内。楚尽看着屈明离满了的进度条,百无聊赖地想着是时候去找钟寒霁了。他拨开杂物和可乐罐,俯身想去打开桌前的窗户,手机来电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张庭余?”楚尽接了起来,问,“我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从高处窗台看,H城还是灯火通明。这座繁华的城市汲取着不断流逝的时间,不论是甜蜜还是苦痛,它都照单全收,在热闹的深夜里,它仍旧展现着年轻的活力。对于楚尽来说,这座城市更像是蓝星几百年前的模样。

整个世界的战火不那么频繁,有内患但无外忧,普通人们安居乐业。而他所见过的蓝星,永远处于整个星球的战争之中,人们朝不保夕,流离失所失去信仰。

“打扰了?才九点。”张庭余说。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们不说话,在电话里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头顶的灯光把窗边的晴天娃娃照出个淡影,楚尽伸手推开窗户,外面的小雨泼在桌面,湿了一片,他淡淡地:“没,我以为你正在为人类做贡献呢。”

“刚做完贡献,来听听有没有奖励,”张庭余背靠坐在椅子上,听到电话那一头的淅淅沥沥,“你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以楚尽的风格,在知道张庭余并不是任务目标之后,应当更雷厉风行一些切断联系。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自然更追求效率。但是出乎333意料的是,楚尽没挂断电话。

“说点有用的吧,”楚尽随意说,“情况怎么样了?”

张庭余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现在我不想关心有用的,我只想关注重要的。”

如果是在家里,张庭余能够想象到那副场景。尽管他们相处得短暂,但是许多片段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面。

秋日里的蝉鸣会在雨里悦耳吧,尾声震颤得像是情人拥抱时的胸腔。可乐放在窗台边,乱七八糟的小物件都随手可及。少年披着深色的外套,就是他们去海边的那一件,面前铺开剧本,灯火坠摇,仿佛在影子里倒开了亮光。

如果他在,他会去打开窗户,让满窗纸的蝉鸣一同倒进来。楚尽也许会抬头,也许不会,依然静静地看着剧本。

那些秋色里的惆怅和思念,比道路两旁的红叶积得更厚。他从未忘记过那短暂的光阴。

他想在天黑之前和他坐在一起,那时候就如同沉进深深的海水里面。夕阳和月光透过水面洒在他们的周身。他们在明亮里面,连影子也亲密无间。

楚尽抬手打开可乐罐的拉环。

长长嘶的一声,气泡响声,罐身被细雨泼湿,冰冰凉凉,酸甜的香气和着面前油纸墨的气味。

楚尽说:“你知道已经结束了。”

张庭余没有说话,结束了通话。

*

夜里的时候,风雨大起来。窗户被风吹开,沙砾树叶都被狂风刮进来,草木清香被雨水洒了满屋。wifi断了,空气里一股土腥气。楚尽爬起来打着手电筒关窗户,被雨水扑了满脸。

打开手机,新闻正在报道某地大风,实时里许多人正在吐槽风刮得像世界末日,路边树都倒了。

楚尽寻思这大概就是命运的指示,要让他抓紧完成任务,于是毫不犹豫拨了号码。

还没通,他突然意识到现在是凌晨五点,手指一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挂断了。

从前在蓝星整天在战场上通讯,楚尽没什么时间概念。随时都可能出现新的危机,没人会关注通讯的时间是不是恰当。但是来了小世界这么久,他慢慢发现这里正是和平年代,扰人清梦天打雷劈。

333幽幽吐槽他:“你也知道怎么为人处事吗?”

楚尽还没开口,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来电名字是钟寒霁。他有些心虚,试图向333确认:“我挂断很快,应该还没到响铃的时候吧?”

“快接吧,”333循循善诱,“我想听你挨骂。”

楚尽闻言当场挂了电话并加入了屏蔽。连某人都没骂过他,他内心诚恳认错,但挨骂是不可能挨骂的。

过了一个多小时,风已经停了。外面风刮过的地方都是一片狼藉,让人想到初雨后的天空,干净又湿润。楚尽坐着靠在床头刷手机,只剩十格电了。电还没来,手电筒早已经光线微弱。

他忽然想起来这段时间研究新剧本的时候,看的某篇故事。一对爱人在台风里依偎,踏过废墟,耳鬓厮磨。那是个浪漫的故事,没有一点烟火气,仿佛是和平时代的流行书。

但它写在这个小世界最动荡的时候,人们将理想中的憧憬寄托在那里。爱情,信仰,温饱,那就是理想国的一切。

正在楚尽沉思这个小世界的发展脉络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外面虽然停了风,但还在下雨,他心里疑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如果是窃贼,也该是悄然撬门进来,怎么还会敲门呢?如果是熟人,也该打个电话先通知一声吧?

他依然靠坐在床边,看着手电阑珊光线,照着被窗外风扫进来的满地狼藉,听着敲门声停了。

权衡利弊之后,他判断这个世界除了违禁的热武器以外,应该没有什么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楚尽手指按着床边坐直,俯身站起来,准备去开门。这时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因为有雨声听得不太清楚,楚尽心道难不成小偷还团伙作案。

门外。

“麻烦了。”青年穿着大衣,眉目俱沉,向穿着制服的人们礼貌颔首后,又皱眉看向门。

楚尽已经走到门边,手指刚刚搭上门把手,就看着门因外力被撞开,他闪身避开,有些惊奇地抬眸,想说这也太莽了,却见外头雨里站的是钟寒霁,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人。

“楚先生,”穿制服的人抱歉道,“因为这位先生说突然联系不上您,所以……”

这实在是很不妙。楚尽故作淡定,点点头:“麻烦了。”

几人见没什么事,便各自散去,只剩下钟寒霁还站在门外,他黑色的大衣黑色的西装裤,戴着白手套,抱臂静静望着楚尽,仿佛是刚刚从紧急的行程里抽身出来。

“什么事?”钟寒霁问,“不要说按错了。”

按错了还不至于紧接着屏蔽了通讯,楚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不是在京城?”

“是,”钟寒霁回答,“私人航班。到你回答了吗?”

电光火石之中,楚尽猛然想出了借口:“大风停电,手机关机了。”说着,他装模作样把已经在雨中被冻关机的手机抬起来,按电源键示意给钟寒霁看。

钟寒霁笑了笑,不知道信没信,不置可否地说:“去我那儿充电吧。”

楚尽以为是去H城钟寒霁的住所,想到任务进度条欣然同意。

当他坐在凌晨五点半的飞机上,透过舷窗看渐明的天穹时,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来的。

飞机里有内置广播,正在通报着北美的病毒肆虐,LAP研究室正在紧急研究之中,特殊医院人满为患。这是最近最受关注的新闻,已经霸占了一整天的热点。

之前还在刮风,飞机出行实在不算什么明智之举。但算半事发原因的楚尽没法吐槽。好在现在风雨都已经停了,预报里,今天早晨会是个难得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在广播里满世界的兵荒马乱之中,钟寒霁坐在前面,静静地看文件。将近六点的天色已经明朗,日光把这里的一切都探得透亮。

楚尽一只手拿着可乐,另一只手握着剧本,终于接受了自己正在飞往不知道何处的事实。

这也算是完成任务的必要条件吧。他安慰自己,却突然听到钟寒霁开口。

“我们正在飞往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