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也很好理解。

顾家再怎么把持江南也不是他一家的天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谈一手遮天就是个笑话。

再怎样,也有个谢氏与她抗衡。

能闹到这个地步只有一个解释——这一切都是明熙女帝知晓并默认的。

谢谷捂着额头,低笑出声。

“怎么了?”

矮小的姑娘手下联系着匕首的刺杀,一下下的刺入木桩又拔出。

谢谷苦笑“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从前刚进宫的时候有吃有喝,是先皇把我从灾荒里救出来,先皇对我是大恩,可现在,我……”

他望着自己的手,想起这些年宛如刀刃一般,忍不住眼里流泪“现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我的生,是踩在我的家人的尸骨上的。”

梁子的匕首一停,抬起小脸看了他一眼,不屑的嗤笑一声。

“那又怎么样?”

她淡声道“咱们现在已经活下来了。”

已经活下来的人,再说这些话,实在是猫哭耗子。

她翻手一掷,匕首入木三寸。

“不想活,现在就去死。”

说罢,拔出匕首转身就走。

谢谷靠在木桩上怔忪了片刻,转而叹了口气,回屋写奏折去了。

他下笔似有千钧重。

里面牵连太广,不仅是他曾经牵扯到隐秘,更因为这里面有不少是他的旧相识。

谢谷一面擦着泪,一面下笔,墨被泪水晕花。

他不得不换了个新的奏折。

如此三番,他终于放下笔。

“顾千程、易淑芳……”

他轻声念着这一个个的名字,皆是顾家收容的门客、联姻的亲家。

昔年明熙女帝还在的时候,顾右相想来就是专门替她做些隐秘的、不可为外人所知的事的。

灾年的孤儿有很多,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顾右相还不是右相,年纪尚轻,许是刚得了嫡长女的缘故,对这些脏兮兮的乞儿孤儿都十分和善。

顾千程、易淑芳这二人当时都是她的幕僚,甚至有些还抱过他们,笨拙的哄过他们。

如今时过境迁,再见时竟是要走上死路的时候了。

谢谷一时心绪复杂,一封密折被泪水浸湿皱皱巴巴的。

他正抱着废纸哽咽间,门就被一脚踹开。

梁子站在门外,腰间别着一把匕首,冷眼看过来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她快步走过来,将谢谷手上的废纸抢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后转手就抽在了他脸上。

“不想活了就直说,姑奶奶送你一程!”

她一身煞气,血腥味扑面而来“别连累凤卫!”

雪亮的匕首亮出了光芒,谢谷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的屈膝跪倒在地,双手朝上呈着密折高声喊道“副首领饶命!!”

梁子冷笑一声,飞起一脚,将人踹了出去,砸到了门上。

她看着谢谷吐了一口血,不屑道“废物!”

梁子生的矮,这下随意踩了个凳子,爬上去笔走龙蛇的写了一串名字下来。

谢谷捂着胸口靠在一旁,艰难的吐出声来“等……”

“知道为什么萧细雨是首领你不是么?”

啪的一合奏折,梁子冷哼的看过来。

自顾自道“蠢货,这世上那有什么真感情,不过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小时候抱过你几次罢了,还值当你为了这群狗官赔上命?”

她啐了一口。

也不管谢谷伤的如何,自顾自的从桌上翻出了不少宣纸,拿着人名和一本记录着罪证的册子扬长而去。

临走前她还不往踢了一脚地上的人“没死就爬起来自己找个大夫,没用的东西!”

她拎着罪证玩着匕首出去了,谢谷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终于放弃,无奈的抹了把脸“来人!!给我请个大夫来!”

外头守着的凤卫下一瞬就窜了进来,贼头贼脑的探出头来“哥,您又被副头领锤了啊?”

“滚!”

“好嘞!”

谢谷怒而捶地“滚进来!还不快扶我去找大夫!!”

他气得不行。

……

许暄妍人在长宁宫,心惊胆战的呆了一晚上,生怕自己犯了什么不该犯的错误。一连灌了两壶浓茶。

盯着黑眼圈勉强撑过了这一夜,由此也对谢兰泽的形象产生了改观。

“真是太不容易了……”

上完了朝,她打着哈欠,和刚刚从庄子上回来的萧细雨吐槽“朕真的是、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哇!细雨你辛苦了!”

都是为了拍卖会忙碌,难兄难弟。

#苦#

萧细雨安静站在一旁,见她靠在椅子上一脸疲惫劳顿,便抬步走了过去“臣越矩,斗胆想为陛下推拿两下,以解困乏。”

许暄妍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点了点头“来。”

男人有力的手按在肩头,力道恰好的揉捏着,许暄妍只觉得筋骨都被揉开了。

她哼哼唧唧了两声,被按压的舒服极了。

“辛苦了,庄子上怎么样?”

萧细雨手一顿,他深吸一口气,就要下跪,被女帝一把握住“站着说话,繁文缛节就免了。”

“谢陛下。”

萧细雨心中苦涩,更觉得对女帝不住,哑声道“属下无能。”

“嗯?”

“黄淑婉……一头撞死了。”

“什么?!”

女帝霍然睁眼。

她猛然直起身来,一瞬间腰疼又坐了下去“怎么回事?!”

女帝皱着眉“黄淑婉的家人不是都接到了庄子上吗?!之前不是让她在吹玻璃定型吗?都干了一个月好好地怎么就自杀了呢!”

她满头雾水“拖欠工资了??”

妈耶突然就撞死了??这是咋回事?

她被吓得困意都飞了。

萧细雨抿紧了唇。

他在外奔波了一个月,盯着庄子里的各项事务,额发都长长了,一低头,额发垂到了眼前。

“并无。”

他有些懊恼“黄淑婉的家人已经接来了,此前也并无异常。前一夜她刚做好了一件琉璃摆件。”

“嗯??”

他低声道“是一颗菜。烧制出来清中带绿,晶莹剔透。”

菜?

“翡翠白菜?”

萧细雨不明白菜是什么。

她皱着眉“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

萧细雨低垂着头,从一旁的桌上呈了上来。

那是一个木盒,用了防腐的乌木。

一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玻璃青菜,晶莹剔透的青菜梗,翠绿的叶子,碧色深深浅浅,从叶尖蜿蜒下来。

是一个工艺品,里面还夹杂着金粉,在灯光下发出细碎的光。

她凑近了,凝神细看,在菜心发现了一只……小虫子?

许暄妍“……??”

“黄淑婉留下了一张遗书,上面只说将这个呈给陛下。”

“留下吧。”

许暄妍定定的盯着这虫子看了两眼,心中起了怀疑。

“黄淑婉的家人呢?”

“还在庄子上。”

女帝纤长幼嫩的手抚上了这颗青菜“她有心了。留下吧,报病逝。”

琉璃冷脆,透过掌心传来冷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生照顾她的家人,将名字记上。报到武安侯那,按…便按战死的士兵同待遇吧。”

她轻轻的舒了口气“把黄淑婉的宅子还回去,夫郎的嫁妆还回去,他们日后的生活荣养衙门日后会负责,每个月……都会有抚恤了。”

心里腾起了冷意,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

许是因为接收了太多属于原身的记忆,她难免会觉得疲惫和麻木。第一次处理顾右相的时候她明明握有那么多的证据,也只是敲而不杀,说是为了朝堂制衡,实际上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

现在似乎……过去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细雨,得给你个名分了。”

“陛下?!”

萧细雨猛然抬头,惊在原地,一时间震惊。

“陛、陛下,您的意思是?”

他难得的结巴了。

许暄妍正头疼,现在半阖着眼睛假寐,听他这么说也没注意神色“我的意思是,凤卫这把刀也该出鞘了。”

天天都只能做些调查暗杀的任务,简直是糟蹋人才。

许暄妍早就对此不满了!

萧细雨的喜气还没提起来就被浇了一半“陛下的意思是……?”

“先把凤卫的名单整理出来一份,朕自有用处。你……”

她眼睛里满是血丝,困倦后强行提神疼得厉害,半眯着眼睛看过去。

“朕有意,让你去荣养衙门坐镇,你以为如何?”

萧细雨心一惊“荣养衙门不是全归武安侯所统辖?属下这时候去是否合适?”

“止戈那朕会与他说。”

女帝一手撑着头,眼角低垂,平日里略显娇憨的猫眼现下已经是因为困倦而眯了起来,无端有了几分锐利。

“你一身的本领,只留在我身边做个护卫,可惜了。”

她因着强打着精神,语调拖长,又轻又绵软。

原身今年才十八,音色与她自己的是全然不同的,这一说话又有几分娇。

许暄妍靠在背上,只盯着看他,以一种‘班主任的目光’来凝视看。

萧细雨却耳尖一红。

她敲了敲桌案“朕希望你们能成为朕的左膀右臂,而非是只能做杀鸡宰狗之事的菜刀。”

女帝神色淡淡“荒废了你们的本事,也侮辱了朕看人选才的眼光。”

“陛下……”

萧细雨眼眸水润,难得露出了笑,虽说有些难堪。

他走进一步,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属下只愿常伴陛下身侧。”

他抬起头来,眼神都温柔了下来,轻声道“陛下对我有弥天大恩,属下从不觉得委屈,能保护陛下的安全,便是属下最大的价值。”

多好的下属啊。

许暄妍心里暗叹一声。

她十分感动,然后非常坚决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朕若有需要,定还要招你回来保护,但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办,除了你,朕还能相信谁呢?”

女帝说的动情,萧细雨想到这些日子自从武安侯来了,女帝便对他另眼相待。

恰好他去了皇庄之中为了拍卖会筹备,监督琉璃的烧制,得到消息的时候甚至生出了一种失宠的失落感。

如今一看,陛下最信任的还是自己。

萧细雨忍不住有了一丝隐秘的喜悦。

“是,必不负陛下所托!”

他郑重的答应着,重重的叩了下去“陛下兴建荣养衙门是为了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们,陛下仁慈之心万不可被不轨之人利用,但凡属下在一日,必定日日汇报陛下里面的情况。”

他毫不介意的说着外人看来走狗的话“属下愿做陛下耳目,绝不令人蒙蔽您分毫。”

“很好。”

她打量着萧细雨,回忆着记忆“我记得你是识字的?”

“是。”

他跪的笔直,声音里有些许骄傲“先皇是仁君,不仅收养了我等,更请了当世的大儒来教养我等,属下不才,凤卫五百八十七人,属下文武皆为第一。”

说是不才,却是极为骄傲的。

许暄妍欣赏之余忍不住眼皮子一跳。

明熙女帝真的挺狼灭的,请大儒教导不假,后来大儒们都因为年事已高、偶感风寒、突然疾病、路遇山匪等各种意外而死于非命。

鬼知道到底是不是意外。

不然凤卫也不能一直保持到今天才露出真面目。

手段当真令人胆寒。

她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懂算数吗?”

“略知一二。”

萧细雨顿了顿,补充道“但凤卫中算学最好的是梁子,她虽武功在属下之下,但算学极有天赋,只是现在应当随着贵君在下江南。”

女帝的笑容凝固了。

“那你就先去荣养衙门的财务部。”

没错,就是财务部,许暄妍特意按照现代的模式搞的部门。

“是。”

女帝揉了揉额角“明天你便启程吧,接替你的人,你自己寻摸。朕相信你。”

不待他开口,女帝的声音就沉了下去“朕乏了,退下吧。”

未出口的关心被噎了满喉,萧细雨怔了怔,安静的退了出去。

他退到了门口,转身一往,只见女帝一手扶着额,一手搭在扶手上,眉间愁绪盘桓。

人间高处不胜寒……

他恍然就想起了先皇感叹的话。

时间过得飞快,谢谷和梁子争吵完了又打了一架,完整的名单终于伴着详细的罪证飞上了御书房的桌案。

女帝攥着一叠足有她半个人高的‘调查报告’,几乎暴走!

“陛下,您别生气啊!”

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喝茶的武安侯见状,眉眼一转就跳了下来。

“生气坏身子,您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您交给我办!”他一拍胸脯,脖颈上带着的平安扣就发出碰撞的声音。

小狐狸一脸真诚。

许暄妍也起了考校之心。

她有意让杨晏独当一面,将另一份名单递给了他。

“这是吏部尚书呈上来的推举名单,这都是各州郡的青年才俊啊。”

她意有所指,冷哼一声。

名单里人不少,杨晏粗粗一扫估摸着得有近百人。

“你去查一查,他们都是什么理由推举上来的,都干了什么,都有什么亲眷。”

她唇边溢出一声冷笑来。

兴国的推举制度和东汉的察举制非常相似,只不过东汉好歹还控制点,人数在三万五万十万,甚至是二十万四十万以上的州郡才准许推举一人。被举人的资历,大多为州郡属吏或通晓经书的儒生,而且好歹推举完了之后要经过考试淘汰啊!

岁举已很是频烦了,三年一举才正常。

郡国岁举的孝廉,到京师之后,要依其科目与被举人的学艺不同,由公府分别加以考试。孝廉考试的内容是\\\"诸生试家法(指所学某一经学大师的经说),文吏课笺奏\\\"。后来还创造出了复试制度。

但是兴国这是啥玩意??举过了就算过了,已经有好几个人是XX侍郎尚书的侄女外甥女的名字了。

当她傻吗?!

作为皇帝竟然只能接收各地选过一遍,挑剩下的人才?上面几代皇帝就没人觉得这有问题吗?

许暄妍满脑子问好。

她把杨晏打发出去前,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厨房里新作了一碗豆腐羹,你送给吏部尚书府里尝尝,便说是朕说的。”

她露出了核善的微笑“这是朕登基以来第一次选举人才,朕要亲自来。所有举子入国子监,凤卫在外保护。”

女帝的笑眼晕开明丽的颜色“这可都是诸大臣为朕选的英才,朕要好、好、见、见。”

狗东西!

这次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科举制改革!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你以为我累是因为商谈正事吗?不,我还是个宝宝,我不想睡他们!!pia死!

科举制要改革的,但是要一点点来,江南的事下一章就出来了,女鹅要发威了。

郡国岁举的孝廉,到京师之后,要依其科目与被举人的学艺不同,由公府分别加以考试。孝廉考试的内容是\"诸生试家法(指所学某一经学大师的经说),文吏课笺奏\"。后来还创造出了复试制度。

——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