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ang!”

“咣!”

“来人啊!!”

外头人声沸腾,长宁宫中一片寂静,宫人都静立一侧,皆一脸小心。

谢兰泽正端茶小饮,里面飘着一页绿茶,宛如一夜美人舟。

他轻轻吹了一口“外面在闹什么?”

闻言,身旁静立一侧的小侍连忙上前,小声禀报“回殿下,外面是太医们,说是要种、种什么牛痘……”

“牛痘?”

谢兰泽眉头轻蹙,目光疑问,一丝清波荡入眸中。

小侍被看的心里一个激灵,忍不住腹议,怪不得陛下最近来的少了,每次来了都是讲什么江山社稷,就自家公子这样的,美则美矣,可就和?那书堂上的先生似的,一板一眼正儿八经的,谁会喜欢?

被这看了一眼,就像是被先生打手板一样。

内心哔哔两句,小侍斟酌着言辞“是陛下说的,能预防天花呢。”

“嗤。”

手腕一抖,端着的茶盏抖落出几颗水珠来。谢兰泽眉头未展,轻声道“那便随她去罢。”

一波又平一波又起,不过是安平郡主生个花,陛下竟又折腾了起来。

预防天花?

小侍缩了缩脖子,刚想低头退下,就听谢皇夫声音淡淡,命令道“继续说。”

他心里暗暗叫苦“是,陛下说这东西种上了以后就不会得天花了。而且……而且还能管一辈子呢。”

“她怎么会知道?”

谢兰泽手中书册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随口问道“莫非又是从哪本杂书上看见的吗?”

小侍心中尴尬不已。

谢兰泽轻笑一声,抛在脑后了。

“咱们这位陛下啊,可是个雄才大略的主呢。”

他翻着书页,随手折了一页。

本以为只是一时兴起,不曾想外面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敲了好几天,饶是谢兰泽这等心胸宽广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怒火。

吵闹之后,便是一个个的接种牛痘。

“就没听说过什么牛痘!!”

甚少出宫门的蒋贵卿怒气?冲冲的冲过来了,坐在长宁宫一口气吨吨吨了一上午的茶,吃了三盘茶点还没把话吐完。

“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天花这等凶症能提前预防的!要是什么灵丹妙药我还信几分,可那拿来的是什么?那群太医毛都没长全,拿着牛身上长着的东西就要往我身上割刀子!!”

“殿下,皇夫殿下你说句话啊!!!”

他一个人独角戏唱了半天也没人捧场,一转头谢皇夫正坐在主位饮茶,还有心情吩咐人给他换一壶碧螺春来。

蒋贵卿一下就毛了。

谢兰泽看着他表情一变再变,轻笑一声“陛下乃是万民之主,英明神武,这么做自然有她这么做的道理。”

蒋贵卿“……”

“况且若是牛痘能治天花,这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可是也不能就往我身上割刀子啊!!!”

谢皇夫温柔贤淑,慢声细语“万事开头难,这螃蟹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能吃的,神农尚且要尝百草。更何况是我等呢?”

他轻轻理了理桌上的书册,抚平皱痕,施施然道“这天花乃是大事,若是能为陛下尽心一二,也是我等的福气。”

蒋贵卿“……”

他仿佛见了鬼!!

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蒋贵卿,自来京城后就遭受了许多冲击三观的事,今日猛然一听这杯誉为‘京城第一公子’的谢皇夫言语,只觉得自己好像是看到了小时候庙里供奉的泥塑烈男了!

他摸了摸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跑了。

蒋贵卿的身影一没,本还笑语盈盈的谢兰泽脸色便沉了下来。

笑意不在,阴沉升起。

“牛痘……?”

他清亮的眼眸里染了几分疑惑。

他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还不等派人去打听就轮到了自己。

武安侯亲自带队过来,身后跟着一队太医!

“此乃深宫内苑,不知武安侯有何贵干?”

谢兰泽一手扶住身旁的宫人,一边抬手止住太医们抓人想要开刀种痘的行为。

“给皇夫殿下请安!”

杨晏抬手拱了拱,意思意思行了个礼,神采飞扬“奉陛下口谕,给后宫全部人都种上牛痘,以防天花。”

“荒唐!”

长宁宫的人也被抓了出去,谢兰泽勃然大怒“你乃是前朝侯爵,怎能擅自进入后宫?便是有陛下的旨意,这宫殿也不是你进的地方!更何况要来本宫的殿里拿人,武安侯不要太放肆了!”

杨晏怔了一怔,脸上的笑容都凝了,似乎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想来也正常,他自北地而来,当?日朝堂之上虽有纷争,但谢左相却是名为公正,实则站在他这边的,他怎么会想到谢兰泽竟然和他立场不一样?

他蒙了好一会。

待反应过来,便正色肃容“本侯受陛下所命,陛下如何说臣便如何做,皇夫若是有任何异议,尽管去找陛下去。得罪了。”

说罢一挥手“把人都带出来!”

“你——放肆!!”

谢兰泽被气得发抖。

他半生金尊玉贵的养着,虽是男子,但出身尊贵,本人又极有才能,谁见了他不要敬三分?便是从前陛下尚且为昭阳公主的时候不稀罕他,那也是因为有顾湮的情分在前。明熙女帝在世的时候可是亲自上门为女儿求取呢。

谁想到今天能被人如此无礼?

他简直难以置信。

“殿下,殿下救命啊!”

“求殿下为我们做主!”

“公子,公子您救救奴才啊……”

一时间哭喊声不断,杨晏都无语了,再看谢兰泽已经红了眼睛,好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乎这些人都是要被拉走杀了一般。

他觉得莫名其妙“殿下您不用着急,等他们种痘完了就轮到您了。”

谢兰泽冷笑一声“怎么?你竟是还要动我?”

杨晏“……?”

他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了,难道皇夫是觉得他在处置他身边的人?他神色顿时就有些古怪了“殿下,这牛痘是真的能防天花的。并不是单对您一个,陛下说先在后宫中,是因为后宫中男子们自小娇生惯养,体弱多病,所以先……先种上保险。但是要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得种上的,您也不用……咳,不用这样。”

闻言,谢兰泽满腹的怒火也降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移开了目光,均觉得分外尴尬。

杨晏咳了两声,像是要证明,自己撸起了袖子“殿下您看,臣身上也种了牛痘,陛下亲自抄刀子上的呢,放心吧,都等了好几天了也没出事,这才给他们种的!”

这样一说,气?氛就更尴尬了。

“咳,那、那……”杨晏挠了挠头,尴尬的移开了目光,开始研究起了这宫殿里的雕花柱子“那臣就先告退了,殿下保重身体!”

说完也不等人回复转头就溜了。

谢兰泽头疼不已,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如此冲动,明知武安侯是陛下面前得力之人,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失了分寸。

“翠林。”

“公子。”

刚刚被开了个小口子的小侍满面惊慌,小脸煞白,一手捂着还流血的胳膊,一面小步跑过来侍候。

谢皇夫静静看了他两眼,忽然一叹“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不适?”

侍从白着小脸,吞吞吐吐“身子……倒没什么,就是奴才怕疼,看着这血了呼啦的就头晕。”

谢兰泽目光掠过他的脸色与裸露出来的手臂,露出了一个难以琢磨的笑来。

“好好养着罢。”他握着手腕看了看,复又放下,天外云气?涌动,谢兰泽幽幽一叹“去备份重礼,赏赐给武安侯家中男眷。”

“男眷?”

侍从面有不解,谢兰泽悠悠吹了口气“便是他那位伯叔。”

“可那是个下人啊!”

“已脱籍就不是下人了。”

谢兰泽瞥了一眼身旁人,慢声细语“他本就是武安侯母辈的朋友,从前不脱籍就罢了,如今脱籍了,那就要以礼相待。”

“还不快去?”

“是!”

侍从心中不忿,不过是个无家无靠的男人,要不是全家死绝了命硬来到京城,那会被陛下看进眼里?甚至还封了侯爷?

如今竟然能耀武扬威的一路闯进宫廷后院来。

自家公子这般的人品,比他好上千倍!现在却要对这种草莽武夫示好示弱,他心里愤愤不平。

谢兰泽将一切看在眼里,淡声出言警告

“去将我私库的那一对羊脂白玉如意拿出来送到武安侯府上,放尊重些!”

“不管他从前是谁,如今已是侯爵,容不得你一个小小的宫人放肆!”

小侍心头一震,慌忙低头“是。”

武安侯带太医进驻后宫就像是开启了一个开关,各宫从最底层的宫人开始再到一殿主位,不论愿不愿意,相不相信,全部都被种了牛痘。

杨晏的做法也十分粗暴简单。

愿意配合的,那就直接上。

不愿意配合的,先说明情况再上。

还不愿意配合并且威胁的,搬起陛下的大石头来压他!

如此三番下来,别说是谢兰泽这等清贵君子,就是蒋贵卿这样的将门虎子都被治的服服帖帖的,全都种完了牛痘。

杨晏这一闹,宫里鸡飞狗跳了长达一个月。

许暄妍人在前朝忙得焦头烂额,还得听后宫里的人投诉,她当然也没客气?,直接把人全都熊了回去。

“武安侯怎么了?你和?朕再说一遍?无礼?他怎么无礼了?叫你们中牛痘怎么就无礼了?”

“陛下可是他擅闯——”

“朕给的旨意让他去的!”

“那他也不能随意动奴的宫人啊。”

温怜话未落,泪就垂了下来,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片泪痕,泪水就和珠子似的滚滚下落,一颗接着一颗,这一垂泪,可怜兮兮的像是被谁欺负了。

许暄妍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飞快的看了一眼,手下不停“动你宫里的人怎么了?”

“陛下……”

温怜弱弱叫着。

声音娇弱且可怜,若是叫旁人听见骨子都要酥了,奈何许暄妍这几天浪的飞起,又因为近距离接触了天花病毒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硬生生停了七天的上朝蹲在养心殿里静养,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实在无聊就抱起球球撸两把,别提有多懒散了。

为了增加抵抗力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这么观察了七天,见身上没有发烧发热,白天没出红疹晚上不做噩梦,可算是放了心。

许汝不在,崽崽去料理后宫,萧细雨要在荣养衙门坐镇,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心腹赵郡守……害,不提也罢。她一个人抱着一堆山一样高的奏折无人可用,也不敢劳累,待挨过了七天潜伏期后只能自力更生的处理朝政。

挤压的奏折实在太多,许暄妍愁苦的要命,在不得已的将凤卫拨出来把歌功颂德,吹嘘拍马的折子给扔了之后,剩下了满满一桌子。

#心累#

#就像是教务处突击考核作业一样的心累#

“陛下——!”

见女帝一直埋头批改奏折,态度冷漠,温怜咬了咬牙,上前一步跪了下来。

温怜声泪俱下“奴虽人微言轻,比不上武安侯尊贵,但也是陛下的人,是后宫的君卿啊!!怎么能容人随随便便就将身边人带走?”

“若是要干什么好好说便是了,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陛下的吩咐,便是要奴的命奴都不会说半个字!可武安侯、武安侯……呜呜。”

他以帕捂脸,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奴连自己宫中的人都护不住,众目睽睽之下武安侯将奴的人抓走放血,这让宫中之人如何看奴啊呜呜呜!!”

他哭着扑在地上,喊道“求陛下给奴做主啊!”

手下一个激灵,笔就歪了。

许暄妍叹了口气,拿起案头私章啪叽扣了下去。

“……有话好好说。”

她揉了揉额头。

在没涉及到底线的时候,她对这些后宫人一向大方。

但……却也不是什么事什么人都能让他动的。

女帝抬起头来,手中握着一杆毛笔,撑在腮旁。饶有兴趣的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身子一抖,温怜抬起头去,不禁心上颤抖。

女帝的年岁比之他初见时大了些许,原本圆滚滚的猫眼,眼尾转而上挑,眼睛多了几分锋利,娇憨之色褪去,更显帝王威严。

“奴、奴只是觉得…武安侯,太过放肆,总要受些惩罚才是!”

他迎着女帝戏谑的目光,声音慢慢的小了下去。

“武安侯奉朕的命令而来,代表的便是朕,朕要让你的宫人去做什么,做不得?”

温怜冷汗涔涔。

女帝缓缓起身,扶了扶桌案上的奏折,抬步走了下来。

一步,一步,就像是踩在温怜的心上。

他小脸跟着白了起来。

女帝立在他面前,微微弯下腰去,笑道“你违抗朕的命令,宫中人又该怎么看朕呢?”

温怜嘴唇动了动,就听女帝轻笑“你觉得朕该怎么惩罚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心累,考核中,熬夜赶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