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寒冬腊月里,一桶冰水就这么?浇在了温怜的头上。

他的心脏跳了几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陛下是对武安侯十分满意啊!!

大着胆子抬了抬头,下一刻就撞上了女帝含笑的目光,心里一凉,温怜恨不得昏过去!

这样的目光,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从前他在家中仗着自己父亲是宠侍,用尽手段欺凌嫡出的长兄时,四下无人他便是这样看着长兄的!!

……这是猫捉耗子的眼神啊。

想都未想,温怜倒头便拜,不等女帝发?话他就砰砰砰狠狠的磕在了地上。

金石的地板,直将头都磕出了血。

“奴愚钝!奴愚钝!都是奴的错!是奴不识抬举,得罪了武安侯!求陛下开恩啊!”

他泪水涟涟,女帝目光凉凉。

像是一把?刮骨刀,目光所及之处,刮得人骨子生疼。

“哦~”

声音拖长,少女的尾音软绵,她轻轻捏着温怜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便笑了。

“奴实在不知…呜呜,陛下,怜儿是无心的呀。”

温怜胆子大了一点点,女帝才刚放手,他凑上去主动将小脸放到了她的手上,乖巧的蹭了蹭,满面乖顺可人,一双泪眼盈盈如水,弱弱道“陛下要?怎么罚奴都好,只求陛下……千万不要?生气,您是万金之躯,若是为了奴气坏了身子,奴就是千死万死也无法赎罪啊呜!”

许暄妍“……”

艹,是我输了!

这就是古代皇帝的快乐吗?!美人如此卑微的讨好着,饶是许暄妍不好这一口的都忍不住神思一晃!

掌握他人生死之权,实在令人觉得痛快。

晃了晃神,她迅速收了心。

“陛下——!”

温怜楚楚可怜的叫着,凝脂般的手臂抱住她的腿,长发披散,华服逶迤在地,乖巧顺从的低头在女帝的靴子上蹭了蹭。

“陛下~”

他仰起头来,生出了几分娇媚“您怎样惩罚奴都好,奴是您的人,奴的人、奴的心、奴的身体……都是您的。”

他轻轻牵起了女帝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柔柔弱弱道“只要您不生气,您先做什么?……奴都愿意。”

说罢,低下头去,一段如雪脖颈就露了出来。

妈耶!

许暄妍指尖抖了抖,脸上被热气熏出了红晕。

温怜悄悄眨了眨眼,对她勾唇一笑,媚意便似醇香美酒四散开来,许暄妍脑子都晕晕乎乎的了,温怜便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

这一身华丽的衣裳层层叠叠,绣着清雅的雨后残荷图案,温怜小手一抽,衣袍便如花瓣散开。

许暄妍“……!!!”

她这下是真的惊了!

手腕被人握着,后者含羞带怯的望了他一眼,声音是九曲十八弯。

甜的她浑身一抖,当下就把手给抽了出来。

“陛下?!”

温怜委屈的看着她,宛如再?看一个负心人。

许暄妍全身发?毛“来人啊,温君违抗朕的命令,拖下去,禁足宫中一月,任何人不得求情!”

万万没想到有此结果,温怜如遭雷击,待反应过来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陛下——!!”

“奴冤枉啊陛下!!”

“陛下——”

声音连绵不绝,人还没被拖出视线,杨晏就蹦蹦跳跳的提着枪过来了。

这个熊崽崽,自从第一次带枪进宫被夸了英武后,现在进宫都随时随地带枪了,这俨然就是个大宝贝!

少年郎英气勃勃的,许暄妍是越看越爱,心中升起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触。

“止戈过来。”

她招了招手。

小狐狸便蹦蹦跳跳的过来了,把?枪一竖,英气勃发?“臣给陛下请安!”

“不必多礼。”

许暄妍亲自上前扶了他起来。

“事情办得如何了?”

杨晏眼神晶亮,骄傲道“臣幸不辱命,阖宫上下的宫人,上到皇夫殿下各宫主位,下到洒扫的宫人,内务府诸人,臣皆都带着太医为他们种了牛痘,陛下可以放心了!”

他左右环顾,见女帝不解其意,忍不住撒娇道“陛下,臣站了好几天了,能不能赐臣个椅子,让臣坐一坐啊?”

这话臣子说来本是越矩的,杨晏向来都是打蛇随棍上的人,知情识趣,知道这位陛下看着威严,实际上人最是心慈手软不过的。只要不睬了她底线,一惯都是和善的。

果然,听崽崽说累了,许暄妍立马就心疼了。

“我们止戈辛苦了。”

她抬手摸了摸杨晏的鬓角,这才发?现刚来时比她矮一个头的小崽子已经长的比她高了一丢丢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快坐下罢,别累着了。”

感叹一声,杨晏自顾自的搬了椅子坐下了。

“陛下您放心,这事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他靠在椅子上,灌了一杯茶后大包大揽“底下那些宫人臣不知道,都是太医们去种的,哦,还有荣养衙门闲赋的人帮忙。”

瞄了一眼,陛下没什么?反应,他大了胆子“主要是这次实在人手不够,臣才斗胆往荣养衙门借人,下次不会了。”

“无妨。”

她抬手摸了摸杨晏的头发,怜爱道“我们止戈辛苦了,办了这么?一桩大事。”

“不苦不苦,这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陛下疼我,这才让我办这事,以后后世说起来牛痘能预防天花,还是臣办的事呢!”

他晃了晃脑袋,得意洋洋的更像小狐狸了“多好!臣的名字也能流传千古呢,若是母亲父亲还在,一定?也为臣高兴呢!”

这样一说,许暄妍更是怜惜他了。

“陛下放心,诸位君卿们都是我亲手种的牛痘,绝没让任何人插手过!保管不会有问题!”

他嘻嘻笑了一声,转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解渴。

见许暄妍坐在一旁温柔的看着他,杨晏心里更是开心,嘴就秃噜了“陛下您是没看见,臣说要?给他们开刀种牛痘的时候他们哪个表情,活像是要杀了他们似的,至于吗?不就是开个小口子,啧啧啧。”

他取笑道“亏得还是将军的儿子,还说在军营里长大呢,臣就和他不一样!”

知道崽说的是蒋贵卿,许暄妍连连点头。

看他眼睛都亮了起来,身后仿佛有一条狐狸尾巴高高的翘起就忍不住想笑。

“哦?怎么个不一样?”

杨晏哼了一声“当时臣种牛痘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不就是用刀割个小口子?有什么?可怕的?至于叫喊着像是要死了吗?”

他不屑的很。

许暄妍转头憋住笑。

正在骄傲的崽崽大概是忘记了他种痘的时候,当时也是要死要活的非要?自己来,结果被按住撕了衣袖上刀子。

……崽崽那一声叫唤可真是响亮啊。

许暄妍忍不住心中感叹。

“陛下,臣做的好不好?”

小狐狸分享完了,期待又紧张的望过来,望的人心下一软。

“好。”

年轻的帝王轻声道。

……

京城里迅速刮起了一阵种牛痘的风向。

经过了后宫种牛痘事件的各种反馈后,许暄妍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年头,上赶着给的好东西都不当好东西。

只有辛辛苦苦求来的才是好东西!

好!那就满足你?们!!

抱着这个念头,在除了最初给自己和杨晏种痘完成后,她令人紧急去了大皇子府邸把所有没有发?生症状的人都种痘了一遍外,再?也没有进行种痘。

倒是太医院接到了命令,又去京郊和百姓们的家中签订合约,去田地里一头一头的找牛,预备着下一波的牛痘。

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流言从大街小巷里穿了出来。

“嘿王二!你?听说了没,现在天花也有的治了!”

“真的假的?刘三狗你?莫不是框我吧?”

酒馆茶楼里,说书人正敲着木板,一个个小故事都紧跟时事。

“说来那柳小姐出了花之后满身红疹,高热不退,眼看一命呜呼,抓着身旁丫头痛呼,放我去吧!放我去吧,我要?回天上做花神了——”

“不成想外头柳大人令人牵了一头牛来,在胳膊上割了口子,种了牛痘,不过片刻便红光满面,枯木逢春啊……哈哈。”

“你?说的不对!”

听书人有消息灵通的,当即出言“哪有这么?灵验的东西,都出了花了还能救回来,说书的天天看鬼神狐妖都看疯了!”

“就是,看疯了,都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下去下去!”

“诶几位息怒,暂且坐下歇息,这说书的虽有夸大,但却有此等奇物。”

早就被安排好了在茶馆酒肆旁蹲守的人站了起来。

一张嘴就是一个惊雷“前些天我大舅的小闺女的手帕交在宫里当宫女传出信来,说这天花有的治了!”

“什么??!”

“当真!”

此言一出,刚刚坐下的几人全都惊得站了起来。

说话者享受了一圈众星捧月的待遇后这才美滋滋的开口“可不是!不过没那么神奇,都出了花了还能救回来,那可是九死一生又不是灵丹妙药哪能那么容易就好了?不过有一样东西,若是还没出过花的人用上,以后就再?也不会出花了。”

她神秘兮兮的,有心急的追问“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快说!”

说话者招了招手,放低了声音,众人都不由凑近,就听她道“不是别的,说来这东西就是牛身上生的那一个个的疱疹。”

“牛身上的?”

有人愣了一愣,随后便反应过来“莫非是牛上头生的那东西?这东西竟然能治天花?你?莫不是在消遣我们吧!”

“怎么会是消遣!”

说话者一脸正色,义?正言辞道“这可是我大舅的小闺女她手帕交从宫里传出来的,知道吗,是宫里,宫里头!”

人群里有人嗤笑“真要?有这么?神,怎么这玩意从来没人说过能治?指定?是你胡说的,走了走了,散了散了!”

“诶,诶!!”

说话者急了,口不择言道“谁说我胡说的!宫里头人人都种了!都是你们这群苦力巴什么?都不知道,贵人都种了的东西能差吗?!”

她这一说,刚要?离去的人就来了兴趣。

说话者资质失言,转头就想溜,被好奇心旺盛的人簇拥着进退不得,人群涌动了一阵,她头上的簪子也掉了,衣裳也被扯坏了。

“别扯了别扯了!”

“我大舅家的小闺女她姐妹说了,这东西可是上天赐下来的!啥为啥赐下来?为啥你们之前不知道!这不是废话吗,你?们是什么?人,咱们陛下又是什么?人,能让你?们知道吗?!这可是老天有眼,看着咱们陛下又是祭天,又是建衙门还搞什么?科、科技……对,还要?印书给娃娃们读!”

“老?天爷知道咱们陛下是个好皇帝,现在好皇帝的亲侄女病了,出天花了!陛下饭吃不下水喝不下!老?天爷都看的心疼,这才告诉咱们陛下怎么治病!”

“怎么治啊?怎么治你倒是说啊!”

说话者站在中央,比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追问着,她享受够了这待遇,才佯装无奈,慢悠悠的解释。

“那牛身上不是有一个一个的小疱疹吗?回去用针挑开,里头有水,或是用什么?晒干了的粉末啊,再?用刀在左边胳膊上,腿上,大腿啊小腿啊……你们看我干什么??!这可是宫里传出来的法子,不行拉倒!我还不说了呢!”

说着一甩手就走。

“诶别走别走,您说您说。”

“咱们不就是没听过吗,听入神了,您快说啊!”

不管有用没用,能听到这么?个新鲜事谁不想记下来回头和街坊邻居好好八卦八卦?一时间说话者又被推了回去。

“这就叫种痘,要?种两次,每次啊用一颗牛痘……对,就是一颗,别整点水一沾就完了,中什么?用啊!要?是成功了,身上就起疹子,诶别怕,就起一小块疹子,过个三五天出完了,再?成脓包,过个几天就结痂了,等落了这就完了,以后就再?不会得了。”

“哟,这听着像是已经得了天花的,真不会出事?别是本来没天花的,这就得上了没命吧?”

听到要出疹子发?烧结痂,本来还有几分信的人都心里都打起了退堂鼓。

“不信拉倒,这可是宫里传出来的办法!哎呀这快到饭点了,我也得回家吃饭了!”

说着就大摇大摆的回去了。

如此情景在京城周围各县各城镇不断的上演。

一人说,当笑话。两人说,当笑话。三人说……心里就打起了鼓。

等说的人多了,就成了半信半疑。

终于有一家,家里伺候小姐的丫头里生了天花,家中大人心急如焚的时候想到了这桩事,便令人悄悄去寻了几个小乞丐找了牛痘种上。

将人与丫头放在一起,丫头病死了,几个小乞丐却安然无恙。

顿时大喜!

转而就给小姐种上了!

牛痘能治天花的消息风一样的席卷而来,一时之间城中牛贵。

许暄妍坐在养心殿里,给凤卫呈上的奏折画了个勾勾。

“干得好!”

若是当日听书的人在,一定?会认出来站在女帝面前的,正是当日的说书人和说话者,原来她们竟是一家!

“谢陛下!”

许暄妍放出了风声,顺便还给自己转了一小笔零花钱。

她搂住满桌的银锭子,幸福的眯起了眼。

“——有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