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刚刚才跃上地平线,锣鼓声便从各处传来,好事的人们来到街道的两侧,都想看看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世家女嫁给小护卫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出乎他们的意料,男方给的东西并不寒碜,该有的一个不落,数十里的大红,一路皆是繁花,爆竹炮仗的响声此起彼伏,两个青年小子举着大红灯笼开路,后边是一长串迎亲的人。
新郎官骑在高马上,在迎亲的最前头,穿着一袭朱红色暗纹的锦袍,身型修长,面若冠玉,相貌堂堂。要不是早就知道谢家女嫁的是一个护卫,大家可能都以为这是哪个京城新贵。
后头的轿子也并不简陋,罩轿子的大红帷子上绣着两只颜色鲜艳的鸳鸯,轿子用的木也是上好的樟木,不至于太奢华,也绝不寒碜。
平时早就看不惯谢诗宛的京城贵女们本想趁此机会嘲笑她嫁了个穷酸的小护卫,瞪大眼睛想找哪些地方少了些什么,可眼珠子都看酸了也挑不出错漏。
新娘那边,谢夫人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晃眼,就从那个还喊着要吃糖的小女孩长成了现在要嫁人的姑娘了。
岁月在谢夫人的眼角留下折痕,她欲言又止,纠结了许久,才问出口:“宛宛,这次你真不后悔?”
顾言和女儿都是她看着长大的,顾言什么样的品性她再清楚不过,若是他有施展的机会,未来也必不会仅仅是个护卫。
可是作为娘亲,她还是有私心,希望自己的娇娇女儿能嫁给全京城最好的男子,永远都被人捧在手心里。
但他们的婚礼实在太仓促了,那日顾言挺直着腰板,跪在她和夫君面前,保证一定会爱护他们的女儿时,她只感觉云里雾里,听得都不真切,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呢?
没等谢诗宛开口,谢夫人颤抖着手捂着脸,眼泪慢慢从指缝中溢出:“宛宛,都是阿娘没用,才会让你面对这些。。。”
铜镜前的女子皮肤细润如玉,柳眉细长,樱桃小嘴上涂着口脂,美得似不食烟火的仙女。她看到自己娘亲自责地流泪,杏眼也慢慢有了泪意。
小手放在娘亲的肩上,哑着声音撒娇道:“娘亲可厉害了,才能生下阿宛呀,没有了娘亲,又哪来的阿宛呢?再说了,顾言哥哥是什么人娘亲还不知道么,小时候我都觉得娘亲偏心呢。”
女孩的声音如涓涓的泉水一般动听,流入谢夫人心中,谢夫人放下捂着脸的手,有些破涕为笑。
“你啊,从小就老是欺负顾言,到时候别再欺负人家了。”虽是带了些埋汰,但谢夫人眼角有着泪光,她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嫁出去。
谢诗宛嘟着嘴,佯装生气地拍了一下娘亲:“娘亲好偏心,都到现在了,还偏心顾言哥哥呢。”
“好了好了,坐下吧,娘来给你梳头吧。”谢夫人忍下了泪意,执起了台上的红梳,柔顺的头发在梳子间穿梭。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谢夫人温柔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就像小时候她睡不着时,娘亲给她和哥哥讲故事的声音。想着哥哥现在还下落不明而她又要离开娘亲了,谢诗宛的眼眸中又是水光盈盈。
谢夫人用她仍旧白皙的手给自己的心头宝绾上了发髻后,才发现女儿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谢夫人心中一疼,走上前,用手帕拭去女儿脸上的泪水,眼神渐渐坚定地说道:“宛宛,要是你真不想,我们,我们就不成了,我们就逃出京城。。。”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句话在谢夫人展现得淋漓尽致,要真的逼她的孩子到了绝路,她也不介意动用所有关系与天子一搏。
“娘。”谢诗宛埋在娘亲怀里,还像是当初那个爱撒娇的小女孩。
谢诗宛哽咽道:“我只是舍不得娘亲了。”
谢夫人松下一口气,只要宛宛是愿意的就好。
“好啦好啦,别哭了,再哭新娘子都要花了脸了,新郎要不喜欢咯。”谢夫人伸手刮刮谢诗宛的鼻尖。
谢诗宛吐了吐舌头,红了脸,又重新补上了些妆粉。
刚刚还哭过的原因,鼻尖微红,杏眼还有点肿,却平添了让人怜爱的柔弱。银钗金钿插在云鬓上,人若桃花面。
想到新郎官要来了,谢诗宛脸颊绯红,今天是大喜之日,顾言哥哥与平常会有什么不同吗?
谢夫人亲自为她盖上红盖头,把新娘娇艳欲滴的脸蛋掩在红布下,扶着她走出闺房。
顾言已早早地候在门口了,为了这门婚事,他花重金购置了京城一处院子,接下来便是将他的小姐接到独属于他们的新房。
一袭大红的嫁衣勾勒出谢诗宛凹凸有致的身材,白嫩的小手交握抓着一块红帕,显得十指葱白。纤腰上别着流苏,走起路来真有步步生莲的意味。
看到心中梦寐以求的人儿身披彩霞凤冠时,顾言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骨节分明的手默默攥紧了,脸上却没有太大的起伏,怕因此失态惹出闲言蜚语。
谢夫人侧脸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眼中皆是不舍,可她还是把女儿的手交到顾言的手掌心中,带了些威严:“你可一定要好好待我的宛宛,不然我就让宛宛回来。”
这或许是谢夫人收留顾言以来说得最狠的话,她知道顾言这孩子实诚、衷心,刚来谢府的时候小小一个,瘦弱得很,平时也心疼,从来不说重话。
顾言黑睫一眨,眼中皆是爱惜,认真地回道:“我会好好爱护宛宛的。”
谢诗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手交落在了一个属于男人的大手上,陌生感还没过去,男人的那句话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而“宛宛”两字听起来亲昵又深情,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顾言叫她小名。
她刚刚才散下红晕的脸又染上了红,甚至更加鲜艳,男人的那一声就像在她耳鬓低唤,她小巧的耳朵也沾上了粉色。
谢夫人看得出女儿的娇羞,看来女儿对顾言也并非毫无男女之情,这样她才能放心地把女儿交给顾言。
“好了,别耽误吉时了,快上轿子吧。”谢夫人不忍心再看女儿离她越来越远,埋在丈夫怀中,忍着声音的沙哑。
顾言点点头,放慢脚步,小心扶着谢诗宛坐上花轿,这可是他视若珍宝的小姑娘,他又怎舍得磕着碰着。
待谢诗宛掀开帘子上了花轿,顾言才翻身上马,前去他们的新房。
路上不乏有嫉妒谢诗宛的女子在一旁嘲笑堂堂一个世家女嫁给一个毫无品阶的护卫,也有不少曾经暗暗倾慕谢诗宛的男子感叹怎么这样才华出众、貌美如花的女子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但更多的是普通百姓的祝福,在他们看来,谢府不少对灾民布施,谢家长女也去了好几次,是很多人心中的大恩人,他们自然也希望恩人能一辈子幸福快乐,好人有好报。
顾言骑在前头,自然有些闲言碎语也落入他的耳中,他神色冰冷地扫视那些因嫉妒而面目狰狞的女子,眼神不寒而栗,她们又怎配说他的小姐。
但他心中也明白,若不是皇上的猜忌,他是万万没有可能娶到小姐的。等事情过去之后,他和小姐便再无可能,他没有资格让小姐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若是小姐到时有了心上人,那他,那他便只能放手了。想到这些,脸上又黯淡几分。
这场不同寻常的婚礼让一些知道些内情的人不住地打量着新郎官的表情,看他脸上并无喜色,像是个不好相处的,又对谢诗宛的命运多同情了些许。
花轿进门,谢诗宛耳边的奏乐声不停,锣鼓喧天,心底里有一种陌生的滋味,忐忑又怀着些欢喜,这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
停轿了,帘子拉开,一个约莫着五六岁的小童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下轿子。
谢诗宛先是在旁人引导下跨过一只暗红色的木制鞍子,喜娘接着搀扶她,跨过火盆,又稳稳地踩在碎片上,寓意着破了煞,过去如碎瓦,往后便是新的生活,也是她与顾言哥哥新的生活。
她拿起一段红绸,能感受到另一边也被人拿起,想起她的夫君就在红绸的一端,她下意识揪紧了红绸。
顾言看出谢诗宛的紧张,特意放慢了许多,这样的人生大事,任凭他面上再平静,可心中的紧张也不会少于谢诗宛。
“慢些,别摔着了。”顾言沉稳的声音穿过红盖头到了耳边,莫名给谢诗宛带来心中的踏实,从小都护着她的顾言哥哥就要成为她的夫君了,即便他可能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但终究是有些不同了。
“一拜天地!”两人朝天而拜。
“二拜高堂!”两人朝着高座上拜去,上面坐着谢老爷和谢夫人。顾言无父无母,从小被谢府收留,谢诗宛的爹娘可谓是他的再生父母。
“夫妻对拜!”顾言先转身朝向新娘一拜。来客皆惊,在这里,若是谁先拜了就说明以后是对方来掌权,一般男子都是等着新娘拜了之后,自己再一拜,表示自己一家之主之位难以撼动。顾言这个做法应当是至今以来的第一个人。
谢诗宛也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顾言会做到这个地步,心中却隐隐有些甜蜜。或许顾言哥哥对她还是有些不同的。
“礼成!送入洞房!”这一声唤醒了谢诗宛,从这一刻起,她便是顾言哥哥的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