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遮住了谢诗宛的视线,她感受到红绸的那端在引着她走向新房,垂眸下看,只能看见大红纹锦翘头履的后跟子。
“到了。”前面的人停下,她也跟着停了下来。
“来,小姐,你先坐在这。我等会去前边迎客,若是饿了,就吃些小食。”顾言的手掌隔着大红嫁衣稳稳地扶着她的手臂。
可那声“小姐”却让她内心失落了几分,明明刚刚还是唤她“宛宛”的。
顾言正想松开手离开,突然感到衣袖被小力拉扯着,他有些诧异地回头,却听见小小的声音:“夫…夫君,能不能早些回来?”
说完这句话,谢诗宛的脸上已经爆红,红得像刚刚洗净的樱桃,这“夫君”两字怎么就这么难说出口呢?
谢诗宛只感觉衣袖的主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听到一声“好”。
听见顾言的脚步声渐远之后,谢诗宛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有红盖头遮着,不然被阿言看到肯定羞死了。但脸上的热却褪不下来,心脏在猛跳,怎么也压制不住。
屋前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女子被大红盖头遮盖着,全然看不清外面的风景,只能玩着指头等着顾言回来。
顾言果然信守承诺,在外迎客一时辰不到,便回来了。
淡淡的酒气混着顾言身上独有的竹香飘入谢诗宛的鼻尖,竟意外的有些好闻。
谢诗宛坐在床沿边,见顾言的翘头履便在跟前,紧张得手心有些冒汗。
顾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手执喜秤,停在半空中一会,才挑起红盖头的一角,轻轻掀开。
红盖头揭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仿佛也要跟着停止了。
乌黑水润的杏眼带了些懵懂看着他,双颊染着一片粉红,就连耳垂都是粉嫩的。眼尾因为羞涩而有了些妩媚,配上一身的嫁衣,真说是千娇百媚也不为过。
同样都是懵懂天真的眼神,顾言却觉得有哪些地方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顾言怕再看便深陷进去了,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她身后的大红床幔。
谢诗宛也终于见着顾言的模样了,只见他手拿着喜秤悬在半空,眼神像看痴了似的,但很快又恢复了往常淡然的样子,不过眼眸却不再看着她,而是朝着她身后看去。
可她身后什么都没有啊?
“哎,新郎新娘,得喝交杯酒了。”喜娘在后面催促道。
两人才似如梦初醒一般,走到了案几旁。
顾言不知是不是喝了些酒导致的,脸上有些薄红,他垂着眸,目光只放在桌上的两杯酒。
谢诗宛颤颤地拿起一杯酒,手臂绕过顾言的臂弯,满是羞怯地说道:“夫君,要喝交杯酒了。”
又听到夫君两字,顾言手中的酒又斜了几分,眸色渐深,像化不开的浓墨。
喜娘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红艳花别在发梢,笑着说道:“新郎你怎么不喝啊,哎呦呦,可不能让新娘等啊。”
谢诗宛拿着酒杯,嫁衣的衣袖滑下一些,露出一段皓腕。顾言更是觉得把眼神放哪都不对,只死死盯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喜娘看这两人刚成亲,拘束得很,老道地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她再呆在这,这两人是要更说不出话来,便扭着腰儿离开了新房。
喜娘走后,房间内更是安静,屋外秋风扫落叶的嗦嗦声能清晰地钻入屋内的各个角落,听着便是一阵清凉。
可谢诗宛却觉得火热异常,像是放了好几十个暖炉,烧得人脸滚烫。
当谢诗宛低着头,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耳畔传来有些暗哑的声音。
“小姐,不用叫我夫君了,就像平常一样叫便好了。”
谢诗宛猛地抬头,杏眼里像浸了三月的春雨,有些湿意。她想起之前顾言早就与她说过此番不过是做戏,可她以为今日会有一些不同的。
女子脸蛋还有着未下去的羞红,眼睛像是含了春水一般,叫人心疼。
顾言有些头疼,要是小姐再唤他一声夫君,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满足了自己的私愿,真成了她的夫君。
可是他不能,他的小姐终是要腾飞的,而他这样生于污泥之人又怎么能凭着一时的侥幸,贪婪地留下腾飞的鸟儿呢?
“小姐,阿言为你卸下这些头饰吧。”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只看着小姐的背影。他怕自己面对着小姐,一个心软,又变了主意。
他熟练地将女子头上的钗子取下,好像已经做过无数遍一般。
按古制,新娘的头上要戴着十几个头饰,顾言尽量轻柔地将那钗子一个又一个从柔顺的发间取出。
要是有谢府的管家在场,一定觉得不可思议。顾言平日的手只握刀枪,耍着刀儿手法极快,现在居然此时为了不扯痛一个女子,而小心翼翼地取着钗子。
突然听见他的小姐带了点哭腔说道:“阿言,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现在都只叫我小姐,明明、明明平日你都叫我阿宛的。”
“怎么我们成亲之后,我却感觉我们疏远了,你是不是怨我太自私了。”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顾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听到女子带着哭声,心中一阵闷闷的痛。拆下手上最后一个簪子,他绕到前方,蹲了下来,指尖一点点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谢诗宛更加委屈,双膝并拢,十指紧紧捏着嫁衣,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顾言温声安慰道:“我怎么会怨阿宛呢?是我心甘情愿的。”
见阿宛眼泪还在一滴滴往下掉,顾言有些慌了神,他另一只手包裹着阿宛的小手,解释道:“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听着顾言的安抚,谢诗宛觉得好些了,慢慢收住了哭声。
她这时才想起来,今日她是上了妆粉的,现在哭了一回,岂不是要哭成花猫了,这样不就丑死了。
她双手急急捂着脸,只在眼睛处留了些缝隙,有些气恼地说道:“阿言不要看我,我的妆都要哭花了。”
顾言轻轻地将她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发出几声闷笑:“好好,我不看阿宛,可是阿宛什么模样我都看过了,是好看的。”
这话倒是不假,两人一起长大,从谢诗宛刚会走路起,就跟着这个新来府上的哥哥后边。
走路还不稳时,她总跑着跑着就自己绊倒自己,坐在地上赖皮大哭,那时顾言哥哥总会无奈地转过身,把摔得灰扑扑的她牵起,帮她拍掉身上的泥土。
兄长每看到这场景总会在一旁笑着好友和妹妹:“看你当哥哥的倒比我还称职。”
想到小时候的糗事,谢诗宛把脸捂得更紧了,支支吾吾道:“才不呢,丑死了。”
谢诗宛捂着脸站起身,小跑着到屏风后边,才放下手,说道:“顾言哥哥你等等,我、我洗个脸你才能看。”
“好,我等你。”顾言瞧着小姐迈着小步子小跑过去,好像小时候她跑着追他一样,想起这些,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谢诗宛打湿了巾帕,把脸上的妆粉都抹净,才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的女子去了浓艳的妆粉,鼻尖还有些泛红,脸蛋也似花朵一样有着淡淡的红色,一直蔓延到莹白的脖颈和耳后,她一想到刚刚阿言看到的自己竟然是这副模样,连连拍了拍自己的脸蛋。
羞死了,怎么这么没出息。
她等着脸蛋的红色褪下一些,才慢腾腾地从屏风后面出来。
却看见阿言正在宽衣,他双手各执衣襟的一边,缓缓脱下,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好看。
谢诗宛像是意会到什么,结结巴巴地道:“阿言,怎么、怎么脱衣服了?”
顾言下意识撇头看了看挂在杆子上的外衣,他穿了好几层的衣物,刚刚只是脱了外衣罢了。
他浅笑道:“阿宛,夜也深了,也要睡觉了。”
睡觉?!这个词像一个烟花一样在谢诗宛脑子里炸开,她听自己的闺中密友柳意说道新婚当晚,新郎新娘都要脱下自己的衣服,而且要全部脱光光,然后躺在床上睡觉。
她当时听了嗤之以鼻,以为是柳意不靠谱,睡觉就睡觉,怎么还要脱干净睡,难道会有什么不同吗?
柳意也不太懂,她也只是听她出嫁了的长姐说的,她也觉得奇怪,干嘛要全脱了睡觉。
现在看来好像真有这么一项规矩。
她又不好意思让阿言帮她脱,只好自力更生,解开腰间的带子,将外衣一层又一层脱下。
她都不敢想象她的脸,估计又是红得出奇,她还没有在男子面前脱过衣服呢。
谢诗宛动作之迅速都让顾言愣住了,小姑娘手脚飞快,三两下就把身上的嫁衣脱下了。等顾言回过神来时,谢诗宛已经褪得只剩一层里衣了。
见她还想把里衣也脱下,顾言急急走过去,按住她想要继续的手,微微别过头说道:“阿宛,不用再脱了,这样就好了,跟平时睡觉时一样就可以了。阿宛放心,我不碰你。”
谢诗宛一头雾水,这难道不是新婚一定要干的事吗?什么又叫不碰她?难道现在手相互触碰不算碰吗?
顾言看见阿宛眼中天真单纯,便知道她一点都不懂,他松了一口气,才说道:“我们可以像平常一样,穿着里衣睡觉便好。我等下在地上铺上被褥,我在地上睡便好了。”
谢诗宛疑惑地看向那张喜床,床挺大的,睡下两个人绰绰有余,为什么阿言要睡在地上?
她指着床,仰着头对着顾言说道:“我们一起睡在床上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