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诗宛面?前的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穿着一身青衣,撑着白骨纸伞,为一个老?伯遮着雨。
老?伯两鬓花白,精神矍铄,拄着拐杖,却有清风道骨之味。见到她如此期许的眼?神,老?伯伯欲言又止,白眉稍蹙,露出些不忍。
谢诗宛敛下眼?中的失落,带着对客人的尊敬,问道:“请问老?伯和这位姑娘来谢府所为何?事?”
“想必这位便?是顾言之妻谢家长女谢诗宛吧。”老?伯定了定神,虽是从未见过她,但从顾小兄弟的描述中,面?前这位自然带着娇贵之气如花似玉的女子应该就是他的妻子了。
“正?是。”谢诗宛点点头,她直觉感到这位老?伯与阿言有些联系。
老?伯从广袖中取出两样东西,交于谢诗宛手中。尽管他这般岁数,也看过世间不少悲欢离合,但此时依旧不忍看她的神情。
只低眉瞧着雨滴划过伞骨而坠到地面?泛起的水花,说道:“谢家小姐,这是吾小友顾言托老?身之事。若是亥时三刻他仍未归来,便?将这两样东西交于小姐手中。”
在谢诗宛怔愣中,那两样东西已经在她的手心中了。
她呆呆地低下头,看向手心中的两样东西,乍然脸色煞白,眼?泪已不受控制地涌出,这和她梦里的一切别无?二致。
——是阿言写?下的遗书!
是阿言惯用的笔法写?下的字,笔锋锋利,可到了笔尖收尾时,却顿了顿。谢诗宛不敢想他是在什么时候写?下这封信的,视线逐渐模糊。
她见这一个个阿言亲笔的字,仿佛能看到阿言正?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子为她避开?所有的风雨,只揉揉她的头,同她轻声告别:“宛宛,我要走了。”
可是她不想他走啊,这才是他们成亲的第?一年啊。不对,谢诗宛猛然想到,在梦里只有这封遗书,没有这个木盒,是不是一切还有转机?
她慌忙地打开?另一个木盒,里面?是阿言这些年积攒的地契,还有那些朝中之人想方设法都想得到的朝中各相?势力的消息,而放在最底下的是一封和离书。
上头附了一张信纸,写?道:“吾妻宛宛,终是无?缘护你?终生,顾言有愧,还是失信于你?。若你?日后寻得良人,这些或许能用得上。”
字字句句都出自顾言之手,有他一贯的寡言少语之风,甚至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没有太多言语,只默默将所有他能想到的东西都放在盒内,希望能让他的宛宛更少一些惦念他,最好忘记了他,更好地生活下去?。
谢诗宛攥着那封和离书,泣不成声。他早就像春雨润物一般,一点点侵入她的心中,再难割舍,又哪是想忘就能忘的。
谢诗宛一个踉跄,突感一阵眩晕。手抓着门边,身子再无?力气,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手指已经被门边磨破了皮,指尖磨出了血,门边一道淡淡的血痕。
“小姐!”可儿?和秦姑娘见她神情不对,赶忙过来,一人一边搀起她。
翠儿?听到不对劲,也跟着过来,看到小姐手里的两样东西,心底一空,也退后几步。
泪水渐渐打湿了信上的“与妻书”三个字,墨水点点晕开?,字迹逐渐模糊。
谢诗宛忽然一震,手足无?措地抹着书信上的水迹,拼命摇着头,眼?神执拗,像入了执念一般不停说道:“不要消失,不要消失……”仿佛那些字迹不见了,她的阿言也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好像一个极为害怕失去?重要东西的小姑娘,笨拙地挽留着什么。
谢诗宛喉间苦涩得说不出话来,心痛得如同有人一刀又一刀剜着,硬生生要把她最宝贵的东西挖出来。
她还记得阿言手掌心的温暖,每次她觉得寒凉的时候,他都会握着她的手,温声告诉她:“宛宛,别着凉了。”可现在她的手指尖都冰凉如斯,她的阿言却还是没有出现。
“节哀。”老?伯默叹了一口?气,不忍说道。
顾小兄弟看来也没有错付一片情深。之前他总不解,为何?顾小兄弟为了他的夫人满身是伤却不愿让他的夫人知道分毫。现在他终是明了了,这两个人都是想着如何?为着对方好,如此情深,才怕对方为自己伤神片刻。
老?伯身边的青衣女子也悲伤地皱起眉,她虽然都没怎么和这个神秘哥哥说过话,但想必他是个好人吧,不然阿爷是不会帮他的。
可儿?看到小姐的手指已磨得血肉模糊,美?目含泪,哭成了一个泪人,她也一阵悲咽。公子与小姐自小一起长大,这么多的困难都度过了,却还是要折磨他们。
谢诗宛发?髻已然松散,额前落下碎发?,泪水已让她看不清事物,连老?伯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发?现。手指攥拳猛然锤向门边,哽咽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雷声还在不断地暴鸣,一次次地击碎谢诗宛的心防,仿若在告诉她,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
小姐的指骨已经泛着红,可儿?拉着小姐,哭道:“小姐,小姐。”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劝小姐了。
秦静月抱紧谢诗宛,她说不了话,但用着自己的动作支撑着宛妹妹。她虽然没有尝过这般失去?亲人的滋味,但她也曾为一起的姐妹死于三千阁下而痛哭不已。
雨稍稍小了些,屋檐下形成了一片片水帘,像是隔绝了内外一般。那柄淡黄色的伞落寞地放在一边,伞面?上的水滴流下汇成一块小水洼。
耳边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时不时的雷鸣,不知过了多久,谢诗宛绝望地低着头,杏眼?里空荡荡的,没了光彩。
“哒哒哒—”黑马还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驰,溅起一路水花。
“小姐!小姐!你?看看那是不是公子?”可儿?瞥见极像公子坐骑的一匹黑马朝谢府奔来。
谢诗宛眼?神微动,木然地抬起头,看到远方正?有黑马飞驰而来,而她眼?眸兀地睁大。
——马鞍边有碎铃铛!
这是她亲手给俊风系上的,在阿言得到第?一匹属于他的坐骑时,她好奇地眨着眼?问他:“顾言哥哥,它有名字吗?”
顾言那时故作老?成,背过手,点点头说道:“它的名字就叫俊风。”
她嬉笑?着把碎铃铛挂在马鞍边,朝顾言吐舌头:“我要把铃铛系在这,每次顾言哥哥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啦!”
她记得阿言那时敲敲她的脑袋,好似责备却淡笑?着对她说道:“我等会就解下它,哪有马鞍上系这个的啊。”
却未想,这铃铛系了这么多年。
没有谁家的马上还会系这样的小玩意儿?,在可儿?的惊呼声中,谢诗宛已冲出谢府,站在街道边。
“小姐,小姐,下雨呢!”可儿?见小姐冲到了雨中,忙着拾起地上的伞,跟过去?。
俊风见着熟悉的主人,跑得更快了。顾言顺着抬眸,正?好看到小姑娘站在街道边上,淋着雨看着他。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家家户户都回去?了,酒坊客栈早就打烊了,四周黑漆漆的,唯有一抹桃红色的身影站在街道边上,执着地等着他。
在他翻身下马的那刻,小姑娘提起步子,向他跑来,双手展开?,拥进他怀里,死死地抱着他。
雨还在继续下着,可这回却没有落到小姑娘身上。顾言微微俯身,用自己的背脊遮挡了大部分雨水。
“骗子!骗子!”小姑娘小力锤着他的肩,闷闷地说道。
顾言刚想展眉笑?笑?,但鲜血像控制不住一般从唇角溢出。幸好怀里的小姑娘没有看见,但可儿?看得一清二楚,震惊得想要叫起来。
顾言朝可儿?默默地摇摇头,抹去?唇边的血,用眼?神示意不要告诉宛宛。
可儿?看着小姐还全然不知,心中的悲凉更不知与谁说。
雨渐渐小了,到最后只有零星几滴雨点,像是上天得到了感应一般,想给这对苦命鸳鸯多一些时间。
谢诗宛不愿放开?手,怕一松手,一切都是幻影,娇气地说道:“谁要和你?和离啊,这还是我们第?一年呢,我还要和你?过好久好久呢。”
“这次我就原谅你?啦,但是我要罚你?给我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天天陪着我,知道没?”这是她唯一一次对他用了大小姐的娇气,明明眼?底还有着泪,却在他怀里笑?着仰头看他。
而顾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垂着眸,黑眸像漆黑的夜空,藏着她有些看不懂的东西。他只用粗糙的指腹轻柔地给她擦着眼?泪,郑重得好像在做什么仪式般。
谢诗宛总觉得阿言反应有些奇怪,黑眸里全是认真,好似在与什么告别一般凝重。她不喜欢这样,撅起嘴躲开?他的手,而后笑?着朝他伸手:“阿言,我都淋雨了,我要罚你?,我的生辰礼物呢?”
顾言眉眼?温柔,从怀里掏出护得好好的木盒,放到小姑娘手心中。
谢诗宛不过是开?玩笑?般地说了说,却没想到阿言真的给她准备了礼物,眼?睛一亮,充满期待地打开?了木盒子。
是一套手/弩!她只在书中看过一回,书中所说,它做工精细,不过手掌心大小,可以随身携带,放于袖中,遇到危险的时候,百发?百中。
可它的工艺复杂,世间早已没有人会做了。她只好失落地放回书册,却让顾言暗暗记在心中。
谢诗宛喜欢得不行,当即就戴在手上。摆玩了一阵子后,昂着头,几分傲娇地说道:“我就原谅阿言了。”
说完,便?凑过去?,亲昵地挽着顾言的手臂,谢府就在不远处,写?着谢字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
谢诗宛扭过头,对着阿言叽叽喳喳地说道:“我今日生辰阿娘可煮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有你?最爱的桂花糕,我还留给你?一盘呢。我还做了鸡汤,第?一次做,你?一定得喝啊……”
顾言静静地听着小姑娘同他细数生活的乐事儿?,可他的眼?皮却越来越沉,一直强忍的剧痛在他满足了最后的心愿后无?限放大,鲜血一点点流下,他怎么擦也擦不完。
——嘀嗒。一滴滴落在谢诗宛手背上,谢诗宛抬着头,奇怪道:“雨不是停了么?怎么还有雨?”
——嘀嗒。紧接着又一滴,谢诗宛茫然看向自己的手背,白皙的皮肤上的鲜血尤为明显。
“血?为什么会有血?”谢诗宛脑子一空,甚至不敢多想。
笑?意已然消失,可到这时,她仍旧强扯出一抹笑?,抬起头,颤抖着声音:“阿言,为什么会有血啊?这血不是你?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对不起各位等更的小可爱,这是第一更。感谢在2021-03-3021:51:09~2021-04-0123:0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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