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家通报了画皮妖伏诛之事。
那小石头大约是来宋府之前就已被画皮妖顶替了身份,再到他家中一看,家人也已死去。
那画皮妖虽顶替了小石头的身份,但瞧不上臭小子的皮,便只剥了面皮来用。
它对宋娴垂涎,却又低估了宋娴的脑子,故而死得也不冤。
宋娴站在家门口,有些睡眼惺忪。
容江涵果然被气着了,今日就要走,宋娴被爹娘大清早叫起来送人。
“你……好好的。”容江涵看着宋娴,思来想去也只说得出这句话。
“我自然很好。”宋娴干脆利落行了一礼,眼巴巴等着容江涵离开。
容江涵深深看了宋娴一眼,又说了一句“早些回来”的话,便御剑而去。
“阿云,你觉得这位容江涵如何?”
曲蓉爱怜地抬手将宋娴的有些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宋娴有些茫然。
“容师兄就是容师兄啊。”
曲蓉叹了一声,自宋娴被退亲后,虽有许多人闻风而来,正经的好孩子也有,可是要比得过沈千澜那小王八蛋的孩子却是没有的。
若不是沈千澜实在优秀,他们哪里会让宋娴与他结亲。
现下这个容江涵倒是不错,根基扎实,又生得俊俏,虽然看起来板正,但品性也有保障。
可惜宋娴像是一点心思也没有……
“你们别乱想,容师兄有喜欢的人。”
宋娴伸了个懒腰,虽然现在是还没见着啦。
不过容江涵之后外出游历,见了琥珀光的重花小师妹,也会迅速坠入爱河……暴露出私底下的真面目的。
宋娴回想着书里历来冷冰冰的容江涵求爱不成,随即变成痴汉的情节,不禁摇头叹息。
爱情使人失了智。
宋娴溜达着回屋,宋一帆和曲蓉面面相觑。
昨夜吃饭时,姿态端正的容江涵只有在他们提起宋娴时,才会有一瞬慌乱,将桌上的蟹壳当做蟹肉放在嘴里嚼。
这方寸大乱的样子,显然是喜欢极了宋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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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江涵在距离怀望县三十里处停下。
他在着附近的村落里买了纸笔,随后就在纸上写下,待宋娴孝期过后,请师尊为他上宋家提亲。
如今修真界大多男儿都会先与钟情的姑娘来往,若是姑娘合意,再上门提亲。
容江涵却做不出这等没规矩的事,他又在信中写,【我一定会待宋娴好,此后无论什么课业,考校,我都会一一在旁助她,绝不让她偷懒,才好共登仙途】……
等这封信被专司送信的空鳐船送到落花云台时,容江涵的师尊,落花云台的掌门江雪浪看到的时候,差点没笑得当场打滚。
“哈哈哈哈哈哈,这孩子连怎么喜欢姑娘都不会啊!我才不去提亲呢!连姑娘喜不喜欢你都不知道!丢人!”
江雪浪笑得白发和胡子随风抽抽,原本有人在时,他仙风道骨,十分有世外高人的风姿,可如今无人时收到爱徒来信,不免有些忘形。
“尊者笑什么?”
江雪浪身后突然有一道人声传来。
古时有净尘佛国神子,其音动人,一声可唤来天外神鸟云雀无数,在江雪浪听来,这人也不差多少。
“原是仙君,”江雪浪哈哈一笑,将手中信件放在桌上,“我徒儿江涵到了年纪,想成亲呢。”
来人移开视线,转着手上的佛珠,缓缓在江雪浪一旁的矮榻上落座。
“是吗?其实,我也到了成亲的年纪。”那人淡淡道。
江雪浪一时不好搭话,“您也要成亲”“要给您开个选美大会么”“我还以为您更喜欢当和尚”一类的话在江雪浪脑海里流转,最终他只吐出一句。
“好啊,成亲,好啊。”
就是不知道谁……有这个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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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娴在家中也不是时时悠闲,比如今天,她就要陪着她娘去拜佛。
在宋家,宋娴与宋一帆修道,拜三清,而曲蓉自幼因病寄住在寺庙里,受菩提露才得以痊愈。
因此曲蓉不是佛修,也依然拜佛。
曲蓉十分虔诚,宋娴倒是觉得,每次到了寺庙拜见神仙菩萨,他们脸上都是一副“这事得靠你自己”的表情。
“阿云,过来。”曲蓉坐在驾云车上叫道。
宋娴软软应了一声,便披上一件轻软的斗篷,踏出门去。
等上了驾云车,曲蓉又细细打量着宋娴,像是想要看看她的状况。
自沈千澜退婚后,宋娴虽然面上总是笑吟吟的,但谁知私底下是不是伤心了呢。
“唉,我的心肝。”
曲蓉搂着宋娴,嘴里施展了全套的心肝宝贝肉的话后,驾云车才开始移动。
宋家马车一上街,街边便开始聚集起路人,悉悉索索议论着宋家小姐如何美貌。
怀望县似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已有人早早架起各色花灯,只待入夜便用术法点燃。
宋娴看着路边花灯,颇为怀念。
曲蓉则一下把车窗紧紧合着,生怕谁看了宋娴一眼,就要把她抢去。
“坐里边点!”
“娘……”
瞧着宋娴不以为意的样子,曲蓉用力拍她的手背。
“你别忘了!你小时出门看灯,差点被拍花子拐了去!”
拍花子?
宋娴手指绕着垂到腰间的发尾,那位仙君大人要是知道她娘是这么想,说不定会生气哦。
以前宋娴在知道自己穿到了书里的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难以接受现状。
看什么都觉得假,别人说什么都像与她无关。
为了让这总是闷闷不乐的女儿开心,曲蓉宋一帆便带着她出门看花灯。
甚至连时常待在家中后院里的祖母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见着与平时不同的景致,宋娴郁闷的心情终于松快,走着走着便如撒了欢的野马。
修真界的花灯会与凡界不同,那些灯一个个都赋了形,兔子灯便如真兔子一般,在街巷上奔来窜去,引得小童去追。
凤凰、孔雀一类的花灯,则栖在树上,摆弄着长长的火焰尾羽,火星落在枝叶上,却没有烧灼脆嫩的枝叶,而是如流水一般,又缓缓流回那璀璨的华灯之上。
一旁的河中次第开满了流水的莲花浮灯,照得地上堪比天上银河。
龙啸声起,半空中一尾巨大的金色龙灯甩着长尾横亘而过,一如洪荒神兽再现。
宋娴前世今生也未见过这般奇景,她忍不住抬手抚着一旁游动的小金鱼灯笼,那小金鱼明明是盏灯,可居然在宋娴碰它的时候滋了她一脸水。
众人笑起来,倒不是觉得宋娴狼狈,而是觉得这小小年纪便容色惊人的女娃娃愣愣看着小金鱼的模样实在可怜可爱。
“买一个吧?”
宋一帆给钱,替宋娴取来了那盏小金鱼灯。
宋娴提着灯柄,看着那上下浮动的小金鱼,小声道。
“敢滋我,吃了你哦。”
小金鱼灯“咻咻”两声,将鱼尾巴摔到了宋娴脸上,随即往前窜去。
宋娴心想,她其实已经是个大人了,犯不着和一条鱼计较。
犯不着。
犯……
“啪”!小金鱼又滋了宋娴一脸水。
宋娴笑着抬手把脸蛋擦干净,随即往前迈了一步。
“你给我站住嗷嗷——”
宋娴彻底破防,和花灯会上的小孩们一同追着华灯陷入了人流里。
宋一帆和曲蓉笑眯眯地跟在宋娴身后,还抽空买了两碗馄饨。
宋娴与其他孩童一起,在一旁的朱桥上玩耍,宋娴几次要把小金鱼放到河里,小金鱼立刻凌空一跃,甩着小尾巴和宋娴战成一团,也是十分顽劣。
宋一帆和曲蓉一开始还是笑着,可宋娴追着小金鱼下了桥后,竟在那璀璨华光下瞬间失了踪影。
两人急急奔到桥上,却依然不见宋娴。
是界阵?还是谁下了暗手?
宋一帆和曲蓉如何着急,宋娴是不知道的。
她下了桥,向前一扑便抓住了小鱼的尾巴。
可眨眼间,宋娴就抱着小鱼站在了一片浩瀚的芦苇荡中。
皎白的月光下,大片大片的芦苇铺满了宋娴目之所及之处。
夜风徐徐,吹起了细密的芦花,成片的芦苇随风荡漾,如碧波万顷,这是一片银白的海。
在那海中央,有点点丝竹之声。
宋娴回头看着身后,身后也是一望无际的芦苇。
前后无路,宋娴只能提着那盏小小的金鱼灯循着发出声响的地方前行。
越靠得近,宋娴越听得清那丝竹哼唱。
前世今生总有相似的地方,有些唱段话本,在此界也有。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
【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
“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宋娴听到此处开口合道,耳边丝竹之声一停,疾风骤起,宋娴身前那丰厚的芦苇被突来疾风荡平,清出一条道来。
宋娴望着前路,颇有些踌躇。
金鱼灯倒是没有害怕的情绪,摆动着鱼尾,试图把小主人往前拉去。
宋娴想了想,要是遇到什么鬼怪,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她也不知道怎么逃。
这么一思量,宋娴的心就定了,她沿着路慢悠悠地往前走,初出芦苇的那一刻,便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倚坐在一树雪下的红衣少年。
那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他侧着身,姿态悠闲靠在树下,细致修长的手指彷如玉雕,轻轻搭在膝上,指尖勾着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
那悠长缠绵的曲调再起,正轻声吟唱:【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少年伴着乐声缓缓侧过头来,在这皎洁的月光下,露出一张极细致,极俊俏的无俦面容。他的发色极黑,眉间一点朱砂痣,那双眼角微扬的桃花目看人时神光潋滟,竟是连月华也比了下去。
一瞬间,让人恍如见了九天之上,仙宫太子。
风吹得周围景物簌簌作响,宋娴才将视线从那少年身上移开,看清了那一树堆积的不是雪,而是重重梨花。
皮影戏仍在演着,鼓乐之声悠然。
宋娴若不是看到那少年脚下如红梅开落的血迹,还真要当自己误闯了他人休憩之所。
“哎呀,天黑夜险,天上竟落下了一位小观音?还是……想来听曲的小小蝴蝶?”
少年声音如弦歌动人,他笑了一声,便有一滴血珠自腰间滑落,汇入地上那浓稠的红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