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本着有危险就要跑,宋娴目不斜视地转身就走,坚决不与对方对视。
她决定走得远一点,走不远就猫在芦苇中,怎么也好过和这个人待在一起。
“别走啊,小妹妹。”少年的声音突然在宋娴耳边响起。
宋娴抱着小金鱼的手微微一缩,人就到了少年面前。
那仿佛仙人般的少年态度倒是十分亲和地拉住宋娴,一点滚烫的血珠落在了宋娴的手背。
“不留下来和哥哥一起看皮影戏吗?我看你也很爱看啊。”
这人话说得有点像“带你看金鱼”的金鱼佬。
宋娴挣开了少年的手,再次抱紧了怀里的小金鱼。
“还好,一般,不看也行。我要回家了。”
少年嘴角含笑,一副“请便”的姿态。
但宋娴却连脚尖都动不了。
……好吧。
宋娴仰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皮影戏。
“我不看这个,要看三英战吕布那种。”
少年一时怔愣,宋娴以为他变不出来,又说道。
“实在不行,舞龙舞凤也好。”
反正只要热闹的就行。
大晚上的和这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在一起,还看梁祝这样结局凄凄惨惨的,她觉得自己在看鬼故事。
“好啊,就看三英战吕布。”
少年笑了起来,手指一点,那皮影便瞬间重新揉捏,融合,化作了崭新的模样。
铿锵激昂的鼓乐之声响起,宋娴还就真的认真看了起来,小脑袋和着乐声一点一点。
少年也是个爱玩的,这个也能跟着唱一段。
宋娴想,他把自己留在这,也许真的就是想找人和他一起看皮影戏吧。
……才怪。
宋娴想不明白,不过很快就有人给她解惑了。
“皮影戏好看吗?”
宋娴视线一下拔高,就这么被人抱在了怀里。
宋娴回头一看,笑盈盈地抬手抱住身后来人的脖子。
“奶奶!”
宋娴看着祖母不苟言笑地点点头,那双总是像蒙了一层雾的眼睛便转向了那个红衣少年。
“仙君。”
宋娴很惊讶,不是因为祖母嘴里的称呼,而是因为祖母居然……对着那个红衣少年躬身行礼。
这个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那为什么会受了伤,还在这看皮影戏?
“宋前辈。”
那被称为仙君的少年单手支着下颚,抬手将那皮影戏停了。
这片芦苇荡上空隐隐出现细密的裂缝,雷声阵阵,就像有人正用锤子一点一点敲开这天穹。
“还请你助我。”少年弯起唇角。
宋娴下意识地攥紧了祖母的衣领,祖母宋如雪却抬手捂住了宋娴的眼睛。
“好。”
宋娴听得祖母这样说,下一刻她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宋娴已经在家里的小床上,她坐起身,嗒嗒跑到外间,就看到了正坐在小几旁喝茶的祖母,还有一口箱子。
“奶奶!”
宋娴一下扑到祖母的膝上,一边笑盈盈地叫人,一边打量着祖母。
“我没有受伤。”
祖母抬手摸摸宋娴的小脑袋,说道。
“昨夜那界阵原是他受了伤,为了暂避外敌才设下的。另外嘛,特意来到这,则是想找我搭把手。”
祖母微微转动着手腕,像是有些劳累。
“他猜到我大约不会想掺和,就把你带了进去。”
宋娴这下明白了,那个仙君是把她拿来要挟祖母了。
“真是个坏老头。”宋娴不客气地说。
祖母却笑起来,抬手点着宋娴的额头。
“虽然大多上了年纪的修行者外貌与年轻人无异,不过他今年确实只有十三岁。”
祖母抱着宋娴,抬头看着门外,似是远望似是回忆。
“想让他死的人很多,想让他活下来的人也很多。”
“他啊……是邪,是坏种,是被束在凡躯里的魔神。”
“可他亦是人,是正,是逆境菩萨。”
宋娴没能听明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其上有一点干涸的血迹,红如朱砂。
是那个仙君昨天落下的。
“奶奶,那个是什么?”宋娴指着一旁的箱子。
祖母打开了箱子,让宋娴来看。
“仙君给你的赔礼。”
宋娴低头看去,里边放着各色剪好的皮影。
“仙君叫什么名字?”
宋娴拿起一张皮影,那皮影竟随了宋娴心意,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宋娴登时心情指数·升。
“谢夷。”祖母道。
半空中的皮影蓦地落回了箱子,宋娴在祖母的注视下,又重新捡起了皮影,低头玩起来。
起初听到仙君时,宋娴还不知道那是谁。
毕竟这修真界中,受了封号的仙君尊者细数也有数十人。
但谢夷只有一个。
书中的设定里,谢夷的父母曾请北落星涯的师相为还在腹中的谢夷卜卦,当时卜算出来的结果是,谢夷受天运临世,乃是上界一麒麟子托生,以镇魔渊。
现今最令修真界头疼者,那蠢蠢欲动的魔渊。
过去虽有仙人下凡盖下界印,但斗转星移,数万年过去,那界印也渐渐松动,若是有一日界印崩塌,魔入人间则天地倾覆。
众人便想,老天爷果然没有做得太绝,送了能力挽狂澜的人到来。
因此,谢夷一出生就受了仙君封号,他果然道体旷世,灵根超绝,一日修行抵他人千日之功。
可这时又有净尘佛国首座尊者言,他于生死间得见大愿地藏王菩萨,菩萨言道“那麒麟子乃是地狱出逃之恶鬼”。
佛修神神叨叨古来有之,道修却不必听佛修的。
一边要杀,一边供着,一边有人疑心生暗鬼,一边有人视他为救赎。
最终谢夷自愿去佛国一见佛首座,让他一观自己到底是恶鬼临世还是仙人下凡。
再之后是什么呢?
宋娴记得书里还没写,然后就一转变成了女主视角,女主重花与这位仙君一见,就爱上了对方。
但至于女主爱上之后又是怎么个路线,宋娴不是没能看完书嘛,不知道啊。
总之,那是属于女主的故事,与宋娴无关。
只是在与谢夷见过一面之后,每年宋娴和祖母都会收到谢夷送来的礼物。
给祖母的大多是养身的丹药,给宋娴的则是吃的喝的玩的,还有贺她又长一岁的贺词。
这些礼物显然很合人心意,宋娴起初不敢用,但祖母则让宋娴随意。
“毕竟我和你都算救了他一命。”
宋娴嘴里塞着据说从弥生海捞来的大螃蟹,心中不由感叹:妙啊。
宋娴也曾追问祖母那天夜里到底追击谢夷的是谁,祖母只说。
【说了你也不知道。总之谢夷已经长成,现在只有他杀别人的份。】
哦。宋娴点点头,果然是男主,别人还在修行,他已经所向披靡了。
等宋娴十四岁时,全家一起去了雪砚松山,沈千澜一家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座大城,传承千年的修仙世家零零总总共有上千家,而沈千澜一家在此地也是翘楚。
因此宋娴享受了最高规格的接待,各色礼物,珍贵的明珠宝玉流水一般呈上。
宋娴却没有多看一眼。
倒不是宋娴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对物质毫不动心了。而是这次来雪砚松山,是为了让她和沈千澜一道去琥珀光。
去了就是个死。
宋娴不想去,她进城的时候看到路旁的小店,觉得自己可以用这些年省下来的钱在怀望县也开一家书肆,全自助的那种。
所以宋娴再次提起不去琥珀光,依然被家里人哈哈笑过,沈千澜还问宋娴到底为什么闹脾气。
“我没有闹脾气,不过另有志向。”宋娴气道。
“……若是想要家里蹲,或是在外开个书肆一类度过余生,我倒是还好,恐怕伯父伯母不会同意。”沈千澜一语道破。
宋娴仰天长叹,无话可说,只好哈哈笑了一声,就要出去散散心。
沈千澜自然也陪在一旁,宋娴十四岁,初初长成,已可见那绝代姿容。周遭人的目光如狼似虎,宋娴本人如何想,沈千澜不清楚,他只知道,这样好的姑娘,是他将来的妻子,自然要好好护住。
雪砚松山多流水,水上多画舫。
宋娴在河边一路溜溜达达,趁沈千澜买东西时,走到了一旁的画舫上想要喘口气。
可谁知宋娴刚掀开那织金缀玉的珠帘,便看见有一人穿着黑袍锦衣站在内中用一张白色丝帕擦手。
听得珠帘撩起的声音,他微侧头,便露出了那张极细致,极俊俏的面容。
宋娴见到了长成大人的仙君谢夷,而谢夷也看到了长成少女模样的宋娴。
宋娴微微一怔,却见谢夷朝她笑道。
“原来是你,长大了啊。”
几年之后,谢夷脱去了少年时那点雌雄莫辨的气质,长出了男性成熟的轮廓,但那优美的五官,以及那双尽揽光华的眼睛,仍与过去一模一样。
画舫外传来了沈千澜的叫喊声,宋娴听出沈千澜似是有些焦急,语气听起来已经有些不善,倒也不想为难他,正要退出去时,却听谢夷如同关怀小辈一般笑道。
“今年的东西还未送,你想要什么?”
宋娴听得谢夷这句话,轻轻摇了摇头。
“倒是没有想要的,只有不想要的。”
说完之后,宋娴又觉得自己跟谢夷这个陌生人说这些有些唐突,她立刻告辞离去。
只是第二日,宋娴在沈千澜家中收到了一封信,并一朵芙蓉。
信是举荐宋娴去落花云台的信,花则是前往落花云台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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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云车突然停下,车帘掀开,宋娴在突来的刺目光线中回过神,牵着母亲曲蓉的手下了车。
距离怀望县三百里远的寺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