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柏颂。
他用力甩掉寸头握着衣领的胳膊,扶着她在地上坐起身,单手撑着她后背,一向淡漠的眼神里少见有了些波许动,急声问:“摔哪了?”
阮念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脑袋此刻还有些晕,后知后觉地动了动左胳膊,嘴角瞬间一瘪,低声道:“胳膊……”
一边的寸头几个此刻早就怔住了,站在那僵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柏颂低眸看了看她的胳膊,沉默几秒后一只手环起她的背,另一只手从她膝盖下伸过去,像是要抱起她,结果刚要站起身就被阮念给伸手推开了。
“等、等会儿。”她匆忙叫。
“王桀。”是那个寸头的名字。“你把他衣服还给他。”
阮念刚进来时就看到了柏颂早上穿的黑色羽绒服,此刻正挂在厕所的门把手上,衣摆拖到地上沾了些水。
“外面冷。”她扭头盯着旁边表情呆楞的人,“你把衣服先穿上。”
空气像是一下子安静了几秒。
旋即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他似乎是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阮念有些尴尬,右手接过王桀递来的衣服就扔到了他身上。
“你先穿上。”
之后阮念就被柏颂给抱到了四楼的教师办公室。
少年衣袖上依旧沾染着寒意,但胸腔却像个火炉,阮念脑袋靠在上面,白皙的脸庞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怎么的就红了一半。
因为正好是家长会,阮崇接了值班老师的电话就直接从教室赶了过来。
陈薇也下楼了,刘长平跟在她身后,先问了受伤的阮念几句话,之后才把柏颂和王桀那几个人给叫进了办公室。
被阮崇带着离开时,阮念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几眼,刚好就撞上了少年望向她时清淡的的目光,虽然还是很冷,但隐隐有了融化的迹象。
耳垂不自觉就红了起来,她微微低头,衣领处似乎还遗留着那人身上薄荷的清香。
她一定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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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头顶的灯光明亮,阮念别掉了那些曾经鲜活又久远的回忆,定了定神便踏着步子走进去。
李淑云看到她,立即离开座位,向她招招手,眼角的皱纹因为笑意堆积在一起,有些莫名地让她紧张:“念念来,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陈阿姨,是你妈妈的好朋友。”
好朋友?
阮念不信。
但几秒后还是没有犹豫地上前打了招呼。
“陈阿姨好,我是阮念。”
陈薇似乎是不记得她了。
不同往日的灰暗,妇人此刻微浊的眼眸里透着明亮的光芒。她像是第一次见她一般,只顾拉着她手笑意盈盈地打招呼,动作隐隐有些局促,但说话的语气却很温和轻柔:“你好。”
说完略微迟疑了一瞬,随后紧张地问:“阿姨也可以叫你念念吗?这样感觉要亲近些。”
阮念没有拒绝,笑着应声:“当然可以。”
招呼打完,阮念便去了阮崇身边坐。
脚尖撞了一下旁边的人,她眼神示意他看手机。
【忙:又是相亲?】
阮崇不太擅长使用智能手机,食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才手写了一个是。
【忙:心如死灰.jpg】
阮崇继续手写,动作有些慢。
【天空如此蔚蓝:对方条件很好,你妈妈很喜欢。】
【忙:条件好也不能这样啊?】
阮崇却没再回复,因为他被李淑云拉着过去一起聊天。
餐桌上还空了一个她身边的座位,似乎还要有人来。心里隐隐有些莫名的期许,但最后还是被她给强忍着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
说不定只是亲戚。
这样想着,她的情绪就平静了不少。
等的实在有些无聊,她便干脆拿着手机去了沈星河旁边。
十岁的小男孩此刻正忙着打游戏,指尖点得飞快,连带着屏幕上都在晃来晃去。阮念很认真地看了几分钟,最后不仅没看懂,还把自己给看晕了。
“作业写完了吗就打游戏?”她随口嘟囔一句。
沈星河此刻刚好打完一局,闻言立即无语地瞥了她一眼,稚嫩的童声里透着一股明晃晃的鄙夷:“才三本而已,我早写完了。”
被小孩嘲讽的阮念眼尾一挑,想起之前被他给弄丢的照片,眉毛微拧,出声调侃道:“那姨妈没给你报补习班?”
她故意提了下声调,像是刻意为之:“之前看姨妈发的照片,你数学好像不怎么样?要不要报个补习班学学。正好表姐有认识的老师,给你打折怎么样?”
“……我才不要。”
沈星河不自觉变了脸色,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表情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抗拒:“上钢琴课就已经很痛苦了,再报一个表姐你还想不想让我活了?”
阮念装模作样地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随后十分“善良”地开口:“怎么就是不能活了?钢琴是爱好,数学是学业,这不冲突啊?”
“不冲突你来替我上呗?”沈星河无可奈何地怼她一句,还刻意变了声调贱贱地补充道:“正好向老师展示一下,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优、秀、琴、技。”
阮念鼻孔冒气,没有犹豫就伸出胳膊箍住了他的脖子,小声威胁道:“小屁孩瞧不起谁呢你?”
沈星河被困住动不了,一时也来了气,一边疯狂地挣扎一边低吼道:“学了一年、只会弹两只老虎的人、怎么就不能瞧不起?”
“你还会顶嘴了是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就是顶嘴了?”
“沈星河,你不会真以为当着这么多人面我不敢揍你吧?”
“母老虎,怪不得你没男朋友…唔唔唔!!!”
没说出口的话被女人给用手强势地堵进了喉咙,沈星河只能靠挣扎的动作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声响。
“你们倆干嘛呢?”
李淑云总算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皱着眉头瞪了她几眼。
抬头注意到陈薇因为好奇投过来的视线,阮念才猛然想起现场不是只有他们两家,连忙就松开手放开沈星河,低头一边理着褶皱的衣角,一边拨了拨耳畔的碎发。
柔声开口:“没干什么。”
“表姐她欺负我。”沈星河一逃开束缚就立马去找李淑兰告状:“表姐这么凶,怪不得二十好几了还找不到男朋友。”
小屁孩一边说一边往李淑兰身后躲,中途还得意地冲她做了好几次鬼脸。
“你……”阮念简直气急,刚要回怼就被李淑云一声叫住:“念念,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计较。”
那是计较吗?
阮念简直越想越气。
要不是因为沈星河之前去她家写作业,结果把柏颂的照片给不知道丢哪了,她至于会那么生气吗?
李淑云看着自家女儿一脸炸毛的表情,心里有些慌乱,连忙向一边的陈薇解释,试图替她挽回一点形象:“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我女儿平常其实一点都不凶,很温柔的。只是因为前两天星河把她东西弄丢了,所以这才有点生气。”
可陈薇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反倒笑着说:“我觉得这样很好啊。”
李淑云疑惑:“嗯?”
陈薇笑着解释:“阿颂性子比较闷,念念活泼,两个人刚好互补,不是吗?”
李淑云愣了一瞬,半晌跟着笑:“那也是。”
空调冷气呼呼地往外吹,圆形餐桌的另外一边,沈星河仍旧没放弃任何一个恶心阮念的机会。借着李淑兰的天然遮挡,他不死心地冲她做着鬼脸。
阮念:……拳头硬了。
包间门却在此刻被人突然推开,直接打断了阮念飞速增长的怒气。
她微微昂头,目光正好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熄火了。
像是被主人伸手安抚了的小猫,一瞬间就收掉了浑身炸起的皮毛。酸酸涩涩的情绪慢慢悠悠地从怀里上涌,堵住了她的喉咙,遏制了声响。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我来晚了。”
男人轻声向包间里的人道歉,平静的语调和过去没什么区别,依旧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波动。
“小柏老师!”沈星河见到来人,瞬间就亮起了星星眼,急忙打了个招呼。
因为上个月的一次抽奖,他成了柏颂的学生,不用付一分钱就能免费上钢琴课,不知道多惹人羡慕。
虽然小柏老师平常有些严格,但专业实力确实很好。沈星河进步神速,之后更是在市里的比赛拿了第一名,他也因此获得了人生里的第一部手机。
陈薇此刻已经从位置上离开,挨个给柏颂介绍:“阿颂,你过来,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李阿姨和阮叔叔,先打个招呼。”
“李阿姨,阮叔叔,你们好,我是柏颂。”
“你好、你好。”
李淑云慌乱搭腔,中途还不忘认真打量男人几秒。毕竟之前只是在手机上看过照片就觉得长得不错,现下当面看,貌似更帅了。
这样会不会有点危险。
李淑云眼神不禁飘向一边的自家女儿,却只看到了一个僵硬的后脑勺。
李淑云:?
阮念出了很久的神。
“你好。”
骤然在耳畔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她萦绕的思绪,她瞬间站起身,分散的视线慌乱中不经意就对上了对面站着的男人。
“我是柏颂。”
男人轻声做着自我介绍。
低头看了一眼他伸出来的手腕,她不自觉就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沉默许久后才微微昂头,面色平静地小声开口:“你好。”
“我是阮念。”
所以是早忘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