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如歌小心翼翼躲避着周围好奇的目光。
他的长发遮住了眼睛，然而满是污迹的衣服和伤痕累累的手臂却无法遮掩。
燕如歌洗了把脸，弯着腰站在水池边的时候，他的眼泪顺着水流被冲走。
燕如歌不想上课。
下一节课是数学课，而他的数学作业留了一页的空白，一个字都没动。
数学老师是个脾气非常暴躁的人，总爱拿着长长的棍子敲人，虽然偏心成绩好的同学，可自己显然不是被偏心的对象。
燕如歌低着头站在水龙头前，直到上课铃声敲响，他才缓缓朝着教室走去。
燕如歌瞄了沈星泽一眼。
沈星泽仍然懒洋洋的趴在位置上没动。
燕如歌的手臂有些僵硬，他将练习册竖起来挡着脸，想要掩饰脸颊上的泪痕。
燕如歌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废物，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来。
“燕如歌，查作业了。”
课代表拍了拍桌面。
燕如歌递上了练习册。
这堂课仍然是小测验。
老师在上面批改练习册，学生在下面写卷纸。
燕如歌战战兢兢地，却只听到数学老师叫了沈星泽的名字。
“练习册的题怎么只写了一半？”
“昨晚睡着了。”沈星泽低着头，模样看着异常老实。
“昨天才表扬说你卷纸做得不错，怎么今天就得意忘形，连作业都不写了？等会儿多写套卷纸。”
数学老师对沈星泽的印象不错。
所以他非常轻松的放过了沈星泽。
后续几个没写作业的人都被叫到台上敲了手。
可燕如歌却成了例外。
燕如歌皱着眉头犹豫了下，终于是没问作业的事情。
燕如歌去桌斗里拿笔，却碰掉了什么。
他低头捡起来，是一盒创可贴裹着瓶药粉。
燕如歌愣了下。
练习册在下课的时候才发到了每个同学的手中。
燕如歌看到首页被涂黑的名字和陌生又熟悉的字迹，悄悄的将目光投向了前排的沈星泽。
沈星泽将练习册随手扔进书包，然后拿出语文书继续默记课文。
燕如歌小心翼翼的磨蹭到了沈星泽的身边。
“你干嘛换走我的练习册？”
燕如歌瓮声瓮气的问道。
“你昨晚回去，还有空写作业吗？”沈星泽不高兴的哼了声，随后他就瞥见燕如歌身上的伤口。“怎么伤得这么重？”
“没有，昨晚我护住头了，脸上只被打了几巴掌。”燕如歌捧着脸轻轻说道。
——那模样似乎还有几分得意。
沈星泽深吸了口气。
“你跟我过来一下。”沈星泽重新把燕如歌拉出了教室。
他带着燕如歌藏进厕所最后的隔间里，两个人的身子贴得很近。
沈星泽微微弯腰，他像是把燕如歌抱在怀里似的。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摆脱父母，但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沈星泽望着燕如歌的眼睛。
燕如歌的心脏砰砰跳着，他半天才听懂沈星泽在说什么。
他咽了口口水，然后胡乱点着头应道：“我，我想摆脱他们。”
“你要自己考虑好，一个人的生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可能会失去稳定的经济来源，连上高中都必须靠你自己的成绩来争取，没有新衣服，没有……”
“现在也没有。”燕如歌的声音小小的。
沈星泽不说话了。
“后天考试的时候要考得好一点，你先针对重点突击补习一下，等明天考试结束，我告诉你我的计划。”
沈星泽笑了。
燕如歌闷闷的点头。
他默默在心里感慨，沈星泽可真好看。
鼻梁，嘴唇，尤其是那双眼睛。
漂亮得仿佛藏着星星。
两个人说完了事，刚要推门出去。
他们的隔间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沈星泽只犹豫了一下。
隔间那边突然响起两个男孩的声音。
“你别在这边亲，别亲嘴……”一人道。
“看见你就憋得难受。”另一人开口。
沈星泽：“……”
——求求你们两个放过我吧！
——不要教坏我们家小朋友好吗？
燕如歌目瞪口呆。
他们两个蹑手蹑脚的出了隔间，然后悄咪咪的离开了厕所。
燕如歌震惊的看向沈星泽：“刚才那两个人在干嘛？”
“谁知道。”沈星泽一脸生无可恋，白眼都要翻到天上。
沈星泽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大家长。
明明知道青春期的孩子对某些事情懵懵懂懂的，堵不如疏，可真碰到了，却哑口无言，只想赶紧遮掩过去。
“……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情。”
“但是我们都是同龄人吧？”燕如歌疑惑的看向沈星泽。
“那我也比你大。”沈星泽干巴巴地说道。
他把燕如歌带回教室，然后就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燕如歌从教室前面往后走，他猛然间瞥到了张虎的眼睛。
张虎盯着沈星泽的的背影，目光凶狠恶毒。
燕如歌的拳头捏紧了。
沈星泽在接下来的一天半时间内，利用空闲帮燕如歌补习。
燕如歌则完全沉浸在学习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全市统考时间内，学生奔波在各个考场之间。
沈星泽是转校生，被临时分配在了最后一个考场。
于是沈星泽见识到了一群学生疯狂传纸条、考试时聊天的盛况。
最重要的是，沈星泽瞄了眼他们传递的纸条——几乎没几道做对。
但是沈星泽仍然听到自己身后的同学兴奋地说道：“终于有正确答案了——”
沈星泽人都傻了。
旁边的人甚至拿着课本翻看都抄不出几道正确答案。
沈星泽干脆带了点糖果，下午一边吃一边写。
正常考试他都格外的悠闲，燕如歌那边却异常的恍惚。
他看到的不少题都是同类型的，写起来非常的简单，理科几乎都是一个出题套路，而文科理解的题目也完全在燕如歌的掌控中。
沈星泽跟燕如歌仔细讲过每一道题出题的方向，所以做起来几乎能把握出题人的心理。
燕如歌非常惊奇的去找沈星泽。
然后就被沈星泽重新带到了天台上。
“我们可以试试找记者帮忙。”
沈星泽的手插着口袋，笑眼眯眯。
“……”燕如歌皱着眉慢慢道：“我不喜欢记者。”
“我也不喜欢，但是有的时候可以利用他们。”沈星泽很轻松的笑道：“而且找一些可控的记者不就行了？”
燕如歌跟着点了点头。
因为要防止找来的记者帮倒忙，沈星泽专门去找了趟母亲。
漂亮温婉的女人在听到沈星泽的描述后，缓缓皱起了眉。
“竟然还有这种事？”林茵茵看着儿子平和的面容，忍不住追问：“不过你干嘛非要帮这个同学？你们才认识不到一周。”
“我同情心泛滥。”
沈星泽一字一顿道。
林茵茵诧异的看着沈星泽。
她的小儿子年纪虽然小，可向来少年老成，能够有个关心的同学倒算是好事。
可林茵茵不打算让这段友情持续太久。
“我会找记者的，而且会想办法帮人帮到底，但是等回省城以后，你还是别跟他联系了。”林茵茵揉了揉沈星泽的头：“那样的孩子心理上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我希望你能有更好的朋友。”
“没事，我回去以后也不想和他来往。”沈星泽无所谓的答道。
——再来往他怕被万人迷的追求者干掉。
林茵茵温笑着点点头。
.
小县城的中学闹出了一场大事。
某记者受邀来采访一知名企业家，结果却偶然撞见一起家暴事件。该记者出于职业道德，决定帮助被家暴的孩子重获新生。
燕如歌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被推着走一样。
整整三天时间，整个社会都好像开始同情他、关注他。
甚至教育局出钱将人送到医院治疗，还有人为他捐款捐物。
他的父亲被人骂得根本不敢回家，母亲也悄然离开，只怕也被曝光在镜头前。
老师说他秉性好、脾气好，同学说他乐于助人、人缘良好。
而当全市大考的成绩出炉后，全校前十的成绩直接让悲剧的关注度达到了顶峰。
“在如此的环境下都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他得多努力？多刻苦？”
燕如歌第一次听到别人的赞扬。
市教育局牵头表示要帮燕如歌调去市里的中学，让他远离有酗酒暴力倾向的父亲，学校挽留无果，最终只能做主给燕如歌一千块的补助，然后赚了个好名声。
一件事情皆大欢喜。
记者赚到了流量，学校赚到了名声，燕如歌顺利转学并获得了五千左右的捐款加补助。
连燕如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最终促成这件事的沈星泽倒是没怎么再出现了。
他每天懒懒的上课，懒懒的看书，模样向来都是一副没睡醒的眯眼笑模样。
燕如歌离开前特意站在沈星泽面前。
“我可以再去找你吗？”
燕如歌有点紧张。
“不用了，找我干嘛？”沈星泽眯着眼睛笑着：“别找我了，乖，好好学习，记得我和你说的挣钱的办法。”
沈星泽揉了揉燕如歌的头。
“记者和采访带来的热度不会持续很久，后面的生活还要你自己过。如果不好好学习的话，你所得到的好处很快就会消失掉。”
“可是，我去找你也能好好学习……”
燕如歌的声音低低的。
“不了，我这人习惯自由，不喜欢随便说约定。”沈星泽趴在桌上冲着燕如歌笑：“或者等你长大了，能彻底掌握住我了，我再给你个承诺？”
“什么……意思？”
燕如歌呆呆的。
沈星泽看着燕如歌漂亮的脸蛋。
虽然上面还有受伤后的青紫痕迹，可依旧能看出，他是个漂亮的人。
——万人迷长大会出落得更好看吧。
沈星泽默默在心底想着。
可惜他对万人迷着实没兴趣。
有的只是老父亲对儿子的满满的父爱。
他对着燕如歌挥了挥手，然后提着书包出了门。
燕如歌坐在沈星泽的座位上愣了会儿。
“不是吧，记者才走没多长时间，张虎真打算去堵人啊？”
“那不然有假？张虎追了赵飞飞那么久，结果沈星泽一来就招惹赵飞飞，张虎早憋着一口气呢。而且……”
“什么啊？”
“听说燕如歌开他瓢的事情是沈星泽指使的，所以张虎这回找了一群人。”
“有好戏看了。”
燕如歌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明天就要离开了，书包却没整理。
可燕如歌仍然站起身就朝着教室外跑去。
他顺着沈星泽回家的路一寸寸的找，连着转了三圈，才在一条巷子外面看到了张虎。
张虎慌慌张张的往外面冲，随着他的几个人全都作鸟兽散。
燕如歌愣愣的望着巷子里面。
他哆嗦着走进巷子，从沈星泽的身上找到手机，颤颤巍巍的往外面打电话。
救护车把沈星泽拉上去的时候，燕如歌只能茫然的看着。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怔怔的缩在沈星泽的旁边。
燕如歌用手掌压住了脸。
他满心怨愤。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