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红日出云海,为覆雪群山染上一层瑰丽的金赤色。
明宗弟子柳梳云走在白玉石桥上,石桥悬空而建,桥下流云舒卷,仙鹤翱翔。抬眼望,只见不远处雪山云海间一座座楼台高低错落,仿若仙境。
柳梳云心想,这里真不愧是明宗圣地、天下人人向往的“神宫”。
“柳师兄,等等我!”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柳梳云扭头,只见身后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布衣少年:“柳师兄,你可是去上早课?一起走啊。”
柳梳云点点头,说道:“快些,今日是林宗主亲自主持的早课,去的晚了连位置都没有。”
布衣少年名叫方小武,也是明宗弟子,闻言笑嘻嘻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柳师兄你最崇拜林宗主,每次有宗主的早课,你都要抢第一排的位置。”
柳梳云没有否认,反问道:“天下谁不敬仰宗主呢?”
方小武挠挠头,赞同的点了点头。
天下谁不敬仰林宗主呢?
明宗宗主林寻舟,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人。自从五年前老宗主油尽灯枯、羽化仙逝后,修真界无人主持大局,人心惶惶。又逢天外魔族卷土重来,眼看人族危亡之际,若不是林寻舟破关而出,剑定山河,挽狂澜于既倒,今日之天下,恐怕已经是魔族之天下。
不夸张的说,林寻舟是每个明宗弟子心中的神,甚至是天下人心中的神。时至今日,所有人依旧忘不了五年前他那断星河、定九州的千里一剑。
方小武在心中自豪地把自家宗主的功绩回忆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可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退宗主的婚!”
此话一出,白玉石桥上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柳梳云神色难看,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周身煞气缭绕。
“……”方小武咽了咽唾沫,干笑道,“我说错话了,柳师兄您别生气。”
柳梳云声音发沉,似有怒气:“这件事,以后不要在人前提起,免得让宗主听见伤心。”
方小武乖巧点头:“师兄说的是。”
提起这件事,柳梳云实在有些气闷:“燕王府欺人太甚!虽然宗主大度,下令不许与燕王府为敌,但我真不想让那个混账好过。”
方小武叹道:“宗门里,谁不为宗主伤心生气呢!对了师兄,你听说了没有,坊间传言都在说,那位李世子之所以退婚,是为了一个小情人。”
柳梳云一瞬间脸更黑了:“小情人?叫什么名字?”
他倒想知道,是哪个小妖精勾魂夺魄,竟敢和他们宗主抢男人!
方小武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是李世子的护卫,名叫李什么来着,对了,李三七。”
“李三七?区区一个护卫,”柳梳云冷哼了一声,大步往前走,“我记住他了。”
方小武挠挠头,跟上柳梳云的脚步,嘀咕道:“为了一个侍卫敢退宗主的婚,你别说,这位李世子还挺有勇气的,说不准真是个痴情人……也不知道那位李三七长什么样,能比宗主还好看?”
最后一句话方小武没说出口,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能比宗主还好看的人。
……
神宫是明宗圣地,位于明宗最高的山峰“离山”之上,共有三层,其中一楼藏书,有世间万种功法;二楼藏剑,有天下神兵利器。三楼乃是禁地,常人不得出入。
所谓“天下有明宗,明宗有神宫”,神宫的超绝地位可见一斑。
哪怕是明宗中人,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自称为“神宫弟子”的,只有最优秀的弟子才能来此听道。
柳梳云与方小武到了神宫门前的“讲道台”,各寻了一个蒲团坐定。不到一刻钟,整个讲道台坐的满满当当,后来人见没有多余蒲团,却也不肯离去,席地而坐,等待早课开始。
讲道台用一种极坚硬的青石铺就而成,此刻被金色朝阳一染,色彩交融如同一幅金碧山水画。柳梳云静心打坐,目不斜视。等到大钟响了三声,众人立刻面色一肃,起身行礼:“神宫弟子,恭迎宗主!”
万里晨光中,一人踏云而来。
他玉冠锦带,白衣无尘,却冷而不寒,孤而不傲。那一身凛冽剑气,叫人想起初冬之雪、北地之冰,想起当年通天彻地、横绝千里那一剑。
当世剑神,明宗宗主,林寻舟。
人群中,柳梳云微微抬头,眼中流露出仰慕之色。
整个明宗,能坐在神宫门前听宗主讲道的人也不多。宗主是柳梳云平生最敬佩的人,为了能有资格踏足神宫,他为此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打坐练剑、风雨不辍。
讲道台上,林寻舟气质高华淡漠,声音清冷:“今日讲心法之根基……”
柳梳云连忙坐正,凝神细听。
……
早课结束,弟子们陆续散去。林寻舟处理完宗门事物,回到梅峰住处时,已经临近晌午。
梅峰上风雪依旧,梅花如故。
林寻舟微微叹了口气,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多。
先是莫名其妙被退了婚,紧接着前婚约对象的小情人就被打了,还是被疑似神宫弟子的人打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林寻舟头都大了,立刻安排人去燕王府慰问,又让一川雨彻查此事。
这不是给他找事儿吗?
林寻舟心想,他本以为自己穿越以来拿的是主角剧本,他丫的越看越像炮灰。
林寻舟把躺椅摆在院子里的梅树下,瘫在躺椅上。
风雪寒凉,但这点寒凉对林寻舟并无影响,反而能让他更清醒,更冷静。
明宗人都知道林寻舟喜欢安静,无事不常来打扰他。此刻院中空无一人,林寻舟想,也只有在私下无人的场合,他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在外界人前,他永远要淡定自若、波澜不惊,永远保持着明宗宗主的气度。他是明宗的定海神针,所以他不能后退,也永远不能随心妄为。
他是林寻舟,所以他没有弱点。所有人在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有崇敬与仰慕。
一人镇河山,执剑安天下——像神话,不像人。
但他其实不想的。
林寻舟把一只手枕在脑袋下,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他摸出了一张纸——正是那份退婚“休书”。
这张纸被他保存的很好,林寻舟看着休书上“李昼眠”三个墨字,忽然有些羡慕。
他与李昼眠从来没有见过面。
他未来的道侣,他原本将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居然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真可笑。
当然,对方也从未见过他。
他们的婚约传遍天下,他们的事迹名满江湖,但是这本应该最亲密的两个人,却恐怕“对面相逢不相识”。
只不过是一场虚有其表的政治联姻罢了。他不爱对方,对方也不爱他。他们曾经是修真界最出名的一对“准道侣”,人人瞩目,直到对方决然送来这一纸休书。
林寻舟想,李昼眠能为了喜欢的人,毅然决然退掉婚约,确实有勇气,有个性。
真好。
可惜他林寻舟,别说真爱,连一个喜欢的对象都没有。
甚至私下有人传言他修的是无情道——单身了一百二十五年的林寻舟,想反驳都找不到论据。
太惨了,他觉得怕不是等到自己死,都遇不到一个真爱。
一川雨剥着橘子,施施然溜达进院子的时候,就看见林寻舟忧郁地盯着休书发呆。
一川雨莫名其妙:“你在看什么呢,休书有什么好看的?还在为这事儿生气呢?”
林寻舟摇摇头:“我在想李昼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那个名叫李三七的小情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川雨剥了一瓣橘子递给他:“一对辜负了你的狗男男呗,还能是什么人。”
林寻舟不疑有他,把橘子塞进嘴里,立刻眉头一皱:“酸……你故意的。”
一川雨嘿嘿一笑。
林寻舟懒得和他计较,忽然放下休书,坐直身子,欲言又止。
一川雨好奇地盯着他。
林寻舟道:“我想谈恋爱。”
一川雨呆了呆:“什么?”
林寻舟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也想找个真爱。”
一川雨忽然觉得手里的橘子它不香了。
他喃喃自语:“完了,这孩子怕不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