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哎,想当年我也是杀遍牌桌无敌手的,可惜这么多年没碰过了,技术还是有点退步啊。”殷凝昼假惺惺地感叹。

旁观的艾殷和巫渝一脸冷漠:“……”

他们默默目睹又一个参赛选手失魂落魄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游魂一样飘出比赛会场,再看看就坐在人对面、正闲闲地拿手指点桌面、一脸得意洋洋的殷凝昼。

就在刚才,这个一天前还装得痛不欲生的青年,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搓麻技术,轻描淡写把自己的对手赢得差点没原地上吊。

每隔几年,巫渝都会举办一场意义不明的比赛,由巫渝的官方举办,每一次主题都不一样,奇怪的是,明明没有明确的奖励,参赛者依旧趋之若鹜,每次比赛举办期间,这座城市万人空巷的盛况也成为了外地人眼里一道奇怪的风景线。

只有巫渝人才知道,这个比赛的目的是给巫渝意志一个遴选代行者的平台。

而对于无数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来说,只要能够获得城市意志的眷顾,他们就能一步登天,摆脱过去的困境,成为站在这座城市最顶端的人。

不知道巫渝怎么操作的,短短半天,殷凝昼的名字就成功出现在了参赛者名单里,他也正式踏上了他的屠杀之旅,堂堂正正踩着千万人的“尸体”杀出了一条血路。

海选早已结束,现在进行的是初赛。

比赛地点在巫渝一处云雾缭绕的山上,之后的复赛决赛也都在这里,赢家登山,输家下山,最后能登上山巅的只有几个人,而巫渝意志会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个,赐予凡人祂的眷顾。

城市里有山脉似乎有点奇怪,但考虑到巫渝的面积,别说一条山脉,三江五岳都塞得下。

“人挺多的。”

比赛结束,殷凝昼离开赛场,来到广场边缘,看了眼山下。

放眼望去,除了森林之外,一切有人工开凿痕迹的地方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他们所在的这一层也不遑多让。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越往上人只会越来越少。

他说了一句,没听到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敲了敲耳朵:“喂喂喂?有人在吗?”

“咳,这个哈,我毕竟还算是裁判,裁判要保持公正缄默。”被他召唤的巫渝冒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你以前是干啥的,怎么打得这么好?”

殷凝昼煞有介事地唉声叹气起来:“没办法,私家侦探这个行业不景气,只能多学点扩展业务了。”

巫渝成功被忽悠住,有些愣神:“嗯?这样吗?那……那你也是辛苦了。”

不同星球情况不一样,巫渝估计是理解成殷凝昼继承家业之前在当私家侦探玩,殷凝昼也不打算多解释。

但巫渝不出声殷凝昼还是能理解的,他主要是奇怪艾殷的沉默。

察觉到殷凝昼的询问之意,沉默了一上午的艾殷终于慢吞吞地开口:“我是公正缄默的裁判二号。”

殷凝昼:“?”

他感觉艾殷似乎不太对劲,或者说对他有点不满。

这半天有发生什么吗?好像除了他打麻将就没了……巫渝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自己下场,艾殷好像一直就没说过话……不过小孩子对麻将不感兴趣也正常,所以这是感到无聊于是去关心别的了?但是这里不是艾殷,艾殷也只能看到自己附近的事物,他一直在这里也没离开啊……

想了半天,殷凝昼也没想出原因,于是决定不管为什么,先把问题解决了再说。

他装作失落的样子:“这么说我现在是孤身一人了,唉,身处异国他乡,还要面对亲朋好友齐助阵的对手,士气可真是不能比,我感觉我的赢面越来越小了。”

艾殷:“……”

殷凝昼继续添油加醋:“我本来还以为起码我还有个支持者,没想到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艾殷继续沉默。

“……”殷凝昼换了个说法,“不行,输人不输阵,我去雇几个人给自己壮壮胆,哎呀,不知道雇十来个人给我加油需要多少钱。”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艾殷强作镇定的声音响起:“二十五万六千,我可以为你加油。”

和上次聊天一个价嘛。殷凝昼想。

他习惯性地讲价:“真的?这个价格的确不贵,可惜我的存款……”

“……”艾殷心不甘情不愿地修改价格,“二十三万四百。”

殷凝昼心算一下,立刻得出一个结论:他和艾殷的“友情”目前只够艾殷给他打九折。

嗯,九折也不错,再发展发展说不定就能五折了。

反正目前艾殷也没有让殷凝昼还钱的意思,只是累加一个数额就能解决这件事,殷凝昼觉得还是挺值的。

他现在是债多了不愁,淡定得很。

“成交,说好了。”

安抚好了艾殷,殷凝昼也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

刚刚他过五关斩六将,靠着一手把对手赢到桌子底下的好牌技,轻松在数以万计的参赛者里打出了名声。

事实上,在猜到是什么比赛时起,殷凝昼就知道自己肯定能一路赢到最后,站在巫渝的面前。

对他来说,很多事情都没有什么难度,经常是顺手学学的事,少数几项会根据需要不断磨练。

这时,有人和他打了声招呼:“你好。”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殷凝昼不认识,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他不介意和对方聊上两句。

“我刚刚看到你赢了,”年轻人友善地笑笑,说了一个名字,“之前他进决赛的呼声很高,不少人赌他能够登上山顶。你应该不是本地人?”

每次遴选代行者的比赛举办时,巫渝官方都会开设赌局,不少普通人都愿意花上点小钱赌一把,导致每次比赛都成为了赛马一样的盛事,许多市民都会收看直播,关注比赛的进展。

殷凝昼还没开口,就听见巫渝在他耳边笑了声:“我说你之前在干什么,你给自己下了多大的注?”

殷凝昼一副老赌棍的口吻:“没什么,压上了我的棺材本罢了。”

说完这句他就现了原形,诚恳地说:“所以您一定要照顾我一点,别让我沦落到跳江的地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赢了这把我今后绝对会加倍为您干活您看怎么样……”

巫渝被他逗笑了,殷凝昼听着她的笑声,神情不变,对着眼前的年轻人随意一笑:“差不多。对了,我想问一下,我只知道巫渝意志会在比赛结束时选择代行者,别的不太清楚,所以登上山顶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等待巫渝意志的选择,”年轻人不假思索,“所有候选者会被带到山巅,依次进入山顶上云雾最浓的地方,在那里巫渝意志会考验他们,如果祂没有选择,候选者会被送出云雾,如果祂做出了选择,天空就会亮起来,将祂的身影投影在云雾上,让所有人看见。”

殷凝昼:“这样啊,好的,谢谢你了。”怎么感觉神神叨叨的气氛越来越重了……有意思。

年轻人讲解完了,对着殷凝昼笑笑:“我觉得你一定能成为候选者之一,但之后就看巫渝意志的决定了。”

“还要加上一点运气。”殷凝昼这时候倒是谦虚起来了,“希望现在的好运气能持续久一点。”

“对,运气也很重要。”年轻人苦笑着摇摇头,“这次比赛内容不是我的长项……我只希望有生之年我能登上一次山巅。”

殷凝昼看出来他压力有点大,才会胡乱找人聊天,他这样想着,一边问:“或者更进一步——希望一下自己能被巫渝意志选择怎么样?我就是这么想的,嗯,我想自己机会还是挺大的。”

听他这么问,年轻人先是错愕,继而大力摇头:“不,我就希望我能感受巫渝一次,更多的……我根本不敢想。能够被祂倾听甚至回应的人本身就很优秀,不是我能奢望的。”

他说话时,殷凝昼一直在观察他的态度,很快确认这个年轻人的确是这样想的。

神化得很成功啊……看起来城市意志约等于神已经算是共识了,他们不只是被当做战略武器来利用……不过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毕竟现在样本还不够多,普通人这样想很正常,更往上就很难说了。

不知道代行者都是什么态度,这点有必要探查一下,代行者有更多机会和城市意志接触,很难说是会更虔诚还是怎么样……他漫无目的地想。

他没有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顺着对方的话嗯嗯点头:“那就祝你好运了。”

和他聊了几句,年轻人神情也轻松了点:“也祝你好运。”

两个人又在这边胡扯了几句,等新一轮比赛开始,殷凝昼才和对方分开。

接下来又是几轮比赛,结果也毫无悬念,等到暮霭沉沉,大部分淘汰者纷纷下山,山上只剩下殷凝昼等其他几十个参赛者。

这是最后一轮,决赛之后,胜利者就可以获得候选者的资格,前往山巅,等待巫渝意志的选择。

剩余的人很快分好了组,各种寻找到了自己所在的牌桌,殷凝昼按着地图指示,寻找自己的位置,却没有之前那么有精神了——就算是他打了一天麻将也有点吃不消,现在只想赶快结束。

而巫渝比他还想赶紧结束,她看了一天打麻将,现在很是手痒,念叨了半天等结束了要和殷凝昼约上一局,并且保证会把他介绍给她的牌友。

殷凝昼:“……”感觉又能看到自己整天搓麻的样子了。

他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找到自己的位置,一抬头,看到了自己这一局的牌友。

坐他对面的是个一脸严肃的中年人,短袖长裤,戴着眼镜,殷凝昼回想一下,似乎是下注时赢率排在第二的参赛者。

中年人左边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黑发往后梳,眼眸呈现出偏浅的褐色,蓄着精心修剪的短胡须,轮廓硬朗,五官深刻,带有清晰的混血特征,气质温文尔雅,像是什么大学教授。

但他的左眼角到鬓角密密覆盖了一层白色带棕褐斑纹的羽毛,末梢泛着蓝绿色的金属光泽,像是半张羽毛面具,让他看上去极为诡异。

他对面是个年轻人,半张脸都是垩白的树皮,树皮裂纹里露出一只眼睛,正上下打量着对面的男人,手里一枚麻将转来转去,因为树皮的覆盖,殷凝昼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直觉他应该认识对面的人。

奇怪的是,似乎没人注意到这张桌边坐了两个如此怪异的参赛者,就连牌桌上的中年人也没有多看他们几眼。

这不是城市意志祝福的标志吗……殷凝昼扬了扬眉,在牌桌边坐下,不加掩饰地观察自己的对手们。

虽然说拥有城市意志祝福的不一定是代行者,但是被城市意志祝福过的人就等于被盖了戳,而这两个人怎么看身上盖的都是别的城市意志的戳,现在跑来竞争巫渝的代行者……这不就是两个二五仔吗?

殷凝昼这样想着,忽然一愣。

等一下,他其实也是带着艾殷的祝福来争取巫渝的眷顾来着,还是当着艾殷的面。

……殷凝昼终于明白为什么艾殷之前一直不说话了。

他环顾四周,心中充满了警觉。

一桌三个二五仔,等会打起麻将会不会被雷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