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三十分钟。

走廊里荡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黎家四楼十分安静,因为刚才的事情,楼下灯光明亮,但那点光似乎全然无法传递上来。黎家夫妇确实是把黎月宁的事情埋藏得非常干净,就连黎云洲也没有想过上来看一看。

四楼给戴小鹊的感觉非常诡异。

就好像被独自劈开一个空间,如果是黎家人上来看一眼可能也会被吓一跳。空气里布满灰尘,墙上覆盖着一层水珠,两者黏合在一起,墙壁生出一层肮脏粘腻的青苔,几乎笼罩住了整片空间。

滴答——

水珠滴落,砸在地面聚成一小团水洼。

戴小鹊皱皱眉,按了一下电灯开关,走廊蓦地亮起,黯淡的光线将两侧的青苔映照成一片恶心的暗绿色。

幸好灯没有坏。戴小鹊在心里庆幸了一下,踩着水缓慢往里走,和三楼的布局一样,左右是两个房间,门已经生锈退漆了,模糊地映出她的影子。

但这四个房间都上了门锁。

戴小鹊拧了一下门把,将目光落在尽头的房间,心里已然有了方向。

她回忆着什么是爱这个任务,再根据之前张芸和黎建涛的描述,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这个鬼怪肯定是黎月宁。

黎建涛夫妇在她死后将她所有的东西藏起来,然后她的鬼魂千里迢迢回来,本以为该回到自己加了,结果却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都被藏了起来,肯定会难免生出没有人爱过她的失落。

也许这就是这个任务的由来。

但有一些地方却让戴小鹊觉得非常奇怪。

任务内容里面有说到,黎月宁曾经遭受过非常痛苦的折磨,并且是从远方回来,这个远方是指哪里?

顿了顿,戴小鹊摇摇头收回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提醒自己任务重要,然后轻轻拧了一下门把。

咔嚓——

门开了。

戴小鹊目光一凝,没忘记这是一个危险程度为二星的任务。

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非常嘶哑难听的声音,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白色的大床。

待看清房间里头的模样,戴小鹊甚至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这对夫妻的决绝。

整个房间都被收拾得非常干净,除了一些家具,不留半点杂物,光秃秃的白色床垫没有铺床单,灰尘落在上面十分肮脏,而旁边的床头柜上更是什么也没有,墙壁上还有一些贴着贴纸的痕迹,被撕掉之后留下一片丑陋的痕迹。

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是她自个儿,恐怕也会怀疑这爸妈还爱不爱自己。

戴小鹊看了一圈周围,又到阳台转了转,除了阴森以外,并没有发现黎月宁的存在。

难道她不在这里?

这个念头刚落,忽然,戴小鹊猛地转过身,敏锐地感觉到一阵窥视的视线。

墙角处竟然放着一个衣柜!

两米高的衣柜,足以容纳一个人的宽度!

戴小鹊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然后她发现,这个衣柜竟然悄悄地拉开了一条缝,一双冰冷的眼睛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走廊里的灯滋滋闪了几下,然后噗嗤一下,骤然黑了下去。

四层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源。

只有窗外悄悄地渗入一缕月光。

冷风自阳台灌入,四周静得只剩戴小鹊的心跳声,她缓缓地靠近那个衣柜,压低了声音问道:“黎月宁?”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嘭的一声关上。

与此同时——

“吱呀——”

一只苍白枯瘦的从缓缓推开衣柜门,戴小鹊呼吸一顿,下一瞬,那只手从里面深处,一把揪住她的衣服,猛地将她拽了进去。

戴小鹊心里一惊,正想挣扎,忽然想到这个任务的目标——告诉她什么是爱。

那么,绝对不能让她再次感到被抛弃。

顿了顿,戴小鹊放弃挣扎,顺从地被拖进衣柜。

衣柜门拉长了调子发出嘎吱怪叫声,而后又缓缓地关上了,随着随后一缕月光小时,戴小鹊只能看见一个全身染血的女孩背对着她垂着头,死气沉沉地站在衣柜里。

她的身体微微拱起,两肩高耸,脑袋低低垂下,头发又黑又长,几乎遮住了她大片的背脊。

狭窄的空间里,戴小鹊和她挨得很近,背脊抵着背脊,阴寒的气息隔着衣服传来,这让戴小鹊很难不想到那个叫做背靠背的恐怖故事。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有某种液体从黎月宁的身上渗了过来。

粘腻湿润。

并且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是血!

顿了顿,戴小鹊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衣柜门,看似不经意,实际上用了一点力道,紧接着便发现,衣柜门推不开。

她心里一沉,知道如果不解决这个任务的话,自己恐怕要永远和黎月宁待在这个衣柜里了。

黎月宁倒没事,而她,会死。

片刻,戴小鹊放轻了声音,问道:“黎月宁?你为什么要待在柜子里?这里又黑又臭,我们出去好吗?”

说完,她等了一会儿,黎月宁没有回应。

戴小鹊没有失望,又问:“你是不是受伤了?嗯,肯定是受伤了,你的事情我有听你爸爸妈妈说过,他们很伤心,大概是因为太伤心了,甚至不敢把你想起来,你爸爸因为想你,大半夜没有回家,在冬天的时候喝着闷酒睡公园,你妈妈差点就见不着他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发现背后的黎月宁好像微微地抬了一下头。

然后她听见一把非常嘶哑的声音,就像是拉着音调非常不准的二胡,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虽然她是个女鬼。

“我……爸爸妈妈是谁?”即便这么问着,黎月宁的声音里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然后她说:“我好、寂寞,陪陪我,一会儿。”

像冰块一样,冻得戴小鹊打了个哆嗦。

随即她一怔,黎月宁竟然把她父母的事情给忘记了?

陪她一会儿是可以,久了不行,戴小鹊张了张口,好半晌才皱眉回道:“你爸爸叫黎建涛,你妈妈叫张芸,对了,你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他今天差点把你爸妈气死了,我觉得他有点蠢。”

“我、还有、弟弟?”

黎月宁说话的时候,声音一顿一顿的,就好像一个刚刚开始学普通话的外国人,为了让自己咬字清晰,所以非常艰难缓慢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她居然全部都忘了。

不过至少黎月宁是可以沟通的鬼怪,而且,似乎对活人并没有太大恶意,无论从哪里看,她都是一个……可以说是温柔的女鬼。

这与危险等级似乎不太符合,戴小鹊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还是点了一下头,“对,你有,他们为了你的事都快闹翻了。”

停顿一下,她决定直接步入正题。

“至少在我看来,他们都非常爱你,虽然方式有点……笨,比如说你弟弟,竟然为了不让你爸爸妈妈忘记你,把你的照片印一堆摆在房间里,还点跟白蜡烛,天天晚上假扮自己是你去吓唬他们,啊,对了……”戴小鹊忽然想起她半夜钻到张芸被窝里的事,“你不是有见过你妈妈吗,你还跑进她的被窝里。”

这话说完,戴小鹊感觉黎月宁沉默了一下。

就在她以为自己是不是哪儿说错的时候,黎月宁抵在她身后的背轻轻动了一下。

“原来她、是我妈妈。”

“对。”

“她、很温暖,我、喜欢她。”

“你也见过你爸爸。”

“嗯,他、很好。”顿一下,她的声音又忽然低沉,“但是、他们怕我。”

闻言,戴小鹊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是当然了,他们夫妻俩从某种程度来说根本就接受不了自己女儿已经死去的事实,更别提见鬼了,正常人很难不会害怕。

黎月宁又沉默了下去,眼看着前面说的话都要前功尽弃,一团阴寒的冷意在后背弥漫,戴小鹊有点儿不舒服地动了动,忽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于是她轻轻地转了一下头,试图去看她,然后说:“他们怕你,因为他们没有真正地面对你,但我可以面对你,你要不要试试,去见见他们?”

——当然了,张芸很可能会又被吓一跳。

黎月宁仍然没有反应,顿了顿,戴小鹊决定加大力度,低声问道:“黎月宁,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说着,她转过身,小心地张开手臂,从后面轻轻地抱了黎月宁一下。

只觉得一股冰凉涌上喉咙,怀里的黎月宁并没有实体,却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抱完之后,戴小鹊尝试着推了一下衣柜门。

吱呀一声,开了!

戴小鹊从衣柜里出去,趁着月光,她看见黎月宁背对着她站在衣柜一侧,乌黑的头发粘腻肮脏,因为是躬着身垂着头的缘故,她两肩高耸,上半身都被黑色的头发覆盖住,只能看见两侧的手臂,和穿着黑裙子的下半身。

而她的手臂上,白惨惨的皮肤上面竟然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血水顺着伤痕往下淌,黎月宁赤着双足,踩了一片血泊,血水沾湿了她的双脚,很快就凝结成污浊的黑色。

即便如此,仍可以看出她的身体已隐隐有些透明。

她的鬼魂正在崩溃边沿。

戴小鹊皱了皱眉,问道:“你要下去见见你的父母和弟弟吗?”说着,她转过身,尝试着走了两步,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拉住她。

“不、用了。”

戴小鹊回过头,只见黎月宁已经转过了身来,她这发现,黎月宁的喉咙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

“他们好、就好。”

话音刚落,只听见叮咚一声,戴小鹊的手机传来声音,不用看,她也知道是任务完成了。

黎月宁已经清楚知道,这个世界有人爱她。

戴小鹊看了看她,既觉得难受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如果她真的要和黎建涛夫妇见面,那可能又会面临另一种麻烦,所以从这点来看,黎月宁真的是个好姑娘。

究竟是谁,将她折磨成这样?

即便正对着她,黎月宁依旧垂着头,披散下来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因此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看见她的喉咙往下都是一道狰狞的刀伤,她身前也是一片模糊血迹。

戴小鹊抿起唇,攥紧拳头,凶手真的非常恶毒。

这个念头刚落,忽然,她感觉黎月宁捏住她的手疯狂地颤抖起来,与此同时,戴小鹊敏锐地听到一阵啪嗒、啪嗒、啪嗒的响声——

这声音非常地杂乱急促,就像是又无数只手在墙上拍打,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壁攀爬,凶狠而又诡异,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戴小鹊倏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声音从阳台外传来,她死死地盯住阳台,心里升起一股非常恐怖的危机感,黎月宁死死地攥紧她的手臂,下一瞬,忽然消失在她眼前,与此同时,寒意遍及戴小鹊的全身,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黎月宁现在就贴在她的背后!

而后一直苍白的手从后面伸出,夹杂一股血腥味,手掌张开,死死扣住了她的脸,只余她露出半只眼睛,从指间缝隙间看清外面的事物。

下一瞬,响声忽然停了!

一双带血的眼睛悄悄从阳台下端冒了出来,这双残酷恐怖的眼睛长在一张惨白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毕,明天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