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村那伙人全都死了,就剩下一个张平实。

路经瘴林的时候,张春平忽然发难把张平实的去路给堵住,他是村里的小痞子,本来就和张平实不怎么对付,虽说在队长的勒令下已经不怎么找张平实的麻烦,可巧就巧在他发现了张平实的秘密。

说来也怪,那天半夜他已经熟睡,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全身发冷,有人在他耳边吹着寒气,待他从梦中惊醒,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喊他,他怕得要死,但那声音叫得久了,反而招人烦,他一路循着声音来到海边,恰好就看见张平实和阿惠鬼鬼祟祟地抱着一个东西。

这东西换个人问,张平实兴许就拿出来了,可偏偏是张春平。

两人推来推去,嘴上打着骂架,旁人看了当然来拦,结果不知道是谁先把那人给踢了出去,那人生气,也一块儿打了起来。

瘴林昏暗阴森,一群人都像是被鬼遮眼似的在这打架。

直到第一个人见了血,第二个人也跟着见了血,血腥味引来林子里的野兽,远处暗影涌动,但这些张平实都不在乎了,他拿着砍刀,杀红了眼,他觉得自己力大无穷,他觉得自己现在能做任何事。

忽然,他的刀狠狠地砍进一个人的皮肉里。

他能感觉到刀刃割裂皮肤,破开黏连的筋肉,而后撞到骨头,这骨头很软,只要他轻轻一敲就断了,直到现在,张平实终于短暂地清醒了一下,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周围瞬间静了下来,仿佛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理智回笼。

他们看着张平实,看着他手中的刀,又看着被刀砍进去的人的脖子。

下一瞬,那颗头颅血液迸飞,狼狈又强势地砸在地上,双眼瞪得很大,死不瞑目。

血液溅到了张平实带来的那个箱子里。

忽然,箱子里发出了轻轻的声音。

叩、叩叩——

张平实却愣愣地看着那颗头颅,他把队长的头给砍了下来,在所有人里,只有队长不嫌他双腿受伤走路缓慢,坚定让他加入村队。

现在队长被他给杀啦。

张平实张了张口,浑身颤抖,其他人都在这个时候停下了动作,他们迷茫、恐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后层层叠叠地将张平实围住,这一圈挡住了所有外面的光,连一点空气也没有了。

“你、你杀了队长……”

“队长死了,张平实,你疯啦?”

“你怎么可以杀了队长?”

“不,不是,我不想,我不想的啊!”张平实面色发白,瑟瑟发抖,他直愣愣地盯着眼前没有头颅的尸体,忽然,他猛地惊醒,把人推开踉踉跄跄地跑到箱子前,然后他突然发现,洒在箱子上的血迹都没有了!

张平实打着哆嗦把箱子打开,里面那尊婴儿雕像竟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忽然觉得很痒,他的背很痒,他全身都很痒,他忍不住把手伸到后面去挠,就在这时,他摸到了一截冰冷的小小的手臂,他亲吻过它、抚摸过它。

那八臂的婴儿竟然牢牢地吸附在他后背!

他惨叫一声,疯狂去抓去挠,他脱掉上衣嚎叫,向旁人求救,就在这个时候,张平实身体猛然僵住,原本还活生生的村民全都无力地倒在地上。

地上一滴血液也没有,他们东倒西歪,像一具具久放的干尸,张平实哆嗦着去探了其中一个人的鼻息。

没气了!

他们都死了!

张平实踉跄地倒在地上,突然,他摸到了又黏又稠的东西,低头一看,赫然地面铺满了细细的白丝,这些白丝很细,但断裂处却能看到尖端渗出液体,张平实这才反应过来,这些白丝就像输液管,从他身后的那个东西蔓延,随着他的动作而蠕动。

它们像纤长细小的蠕虫,从那些人的眼耳口鼻钻进他们的体内!

不一会儿,这些躺在地上了无生息的男人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滑腻起来。

张平实吓坏了,腿软得站不起来,天色越来越暗,远处隐隐能听见走兽的吼叫,突然,沙沙沙的声音,只见一具尸体挣扎着从地面爬了起来。

而后是一具、两具、三具、四具……!

它们面无表情,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盯着张平实。

张平实吓得大叫,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了他脚边,张平实低头一看,竟然是队长那颗被他亲手砍下来的头颅!

但无论张平实怎么叫怎么喊,这些东西都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过了很久,他终于冷静下来,试探性地走过去,但他还没来得及走近,它们又忽然动作起来。

只见它们竟然跪在张平实面前,五体投地,对着张平实行了一个最卑贱的跪拜礼!

就连那个想来最看不起他的张春平,现在也乖巧听话得像条狗!

张平实浑浑噩噩回到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阿惠听完,又惊又怕,但她只是短暂地恐惧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问:“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回去了。”张平实冷冷地说。

“回去了?回去哪了?”

“当然是回他们家。”

“可他们、他们不是死了?”

张平实脸上露出怪笑,“后来复活了呀。”

那根本不是什么复活。阿惠恍恍惚惚地想,突然,她惊醒过来,“那、那个东西呢?”

她小心翼翼地问。

张平实沉默,然后转过身,把上衣脱下来,“我也不知道,我看不见,你帮我看看。”

说完,他等待着阿惠的回应,然而等了足足十分钟,阿惠都没有出声,张平实又惊又怕地转过身,“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

只见阿惠煞白着一张脸,惊恐地盯着他,直到张平实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骤然惊醒,慌忙走近里屋给他找了一把镜子,张平实猛地夺过,焦急地看起来,下一瞬,他的脸色也白了下去。

那只八条手臂的婴儿如同蜘蛛般牢牢扣住他的后背,但它的头不见了!

因为它的头正在张平实的体内!

张平实的背后穿出一个很大的血洞,正好在他心脏的位置,那婴儿拉长了脖子往血洞里钻。

噼里啪啦的响声,镜子摔碎。

张平实直愣愣地看着阿惠,现在,他清楚地意识到,有一个怪物正在吮吸着他的生命。

阿惠反应很快,这事不能让人知道,她立即转身去锁紧了门,又在窗户左右看一圈,确定附近没有人跟来才放心,正欲回头,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嚎啕。

张平实坐在地上大哭,之前的威风顿时萎靡,像一只战败的斗鸡,强行撑起来的意志顷刻崩塌。

“阿惠,我好怕!我好害怕啊!我不但杀了人!还要养着这个怪物一辈子!”

阿惠哽咽地摇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这么过了一夜,天亮之后,阿惠终于有了想法,或许可以找办法杀了那个怪物试试,但张平实忽然态度一变,仿佛恐惧的那个人不是他,又变成了那个趾高气扬的模样。

张平实笑嘻嘻地说:“有了这个东西,现在村里的人都听我的,阿惠,我警告你,不要想着把这件事说出去,也不要想着把我杀了,今天起,我就是他们的老大,你要是服我,就有好日子过,你要是不服,我也不会客气。”

阿惠没有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快,但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让张平实把那东西给扔了,以至于后来她每天晚上都要和一个怪物同睡一床,而这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了。

很快,她的小孩出生。

而张平实也变得越来越恐怖,他的身体偶尔会散发出像尸体一样的恶臭,而村里那些“复活”的人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怀疑,阿惠有时甚至会看见“它们”像蜘蛛一样在地上攀爬,但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说,就算是像说,也会立即变成“它们”的同伴。

普通人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不久,张家村响应上面的号召,一伙人过来了。

他们是工程队,是商人,是工人,是要帮助张家村开拓市场,要让张家村致富的人。

瘴林被生生砍出一条路,眼看着张家村就要走出去了,阿惠夜里却看着张平实暴躁自言自语的模样心里发冷。

张平实不高兴。

从那件事之后,原本看不起他的人都跪在他脚下,他渐渐当惯了大王,现在外面的人一来,他就得乖乖听话,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海浪翻涌,阿惠抱个啼哭的小孩低声哄慰,手指却在颤抖。

只有她知道,现在的张平实,衣服底下的皮肤已经和那只怪物融为一体,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家门了,他身上卷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他就像一只蜘蛛,屋里织满了他的蛛网。

有一天夜里,张家村响起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黑夜里似乎有成千上万的虫子在攀爬。

第二天,工程队消失了,商人消失了,工人也消失了。

连带着原来的村民,也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跪拜在张平实面前的怪物。

放眼望去,村子里好像刚刚下了一场暴雪,白茫茫一片,空气里布满惨白的蛛丝。

也是那一天,阿惠带着孩子连夜逃跑。

张平实疯狂地尖叫大笑,在蛛丝中奔跑,然后他志得意满地问阿惠:“你看,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看不起我,他们都是我的狗!我才是这里的老大!不过叫老大好像太俗,你觉得该让他们叫我什么?”

“使者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阿惠的故事终于说完了,接下来回到现实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