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一直没有出声,戴小鹊警惕地看着她,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和张惠一直这么僵持下去的时候,张惠忽然抬起手,将戴在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张惠那张沧桑疲惫的脸。

哐啷一声,面具砸在地面。

戴小鹊丝丝毫不敢放松,只见张惠冲她笑了一笑,“你不用害怕我,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

戴小鹊差点笑出声,然而就在下一瞬,只听见一声剧烈的惨叫,戴小鹊猛然回头,瞳孔受到惊吓蓦地张大,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一种不敢置信夹杂着恐怖感弥漫在心头。

余青青突然间挣扎起来,她在地上翻滚、嚎叫,披头散发涕泪横流,就像服下剧毒,痛得肠穿肚烂,她不停地叫着使者,从哀求到咒骂,满脸怨恨痛哭流涕,渐渐的,有血液从她的皮肤溢出,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鼻子,血水疯狂地涌出。

然后她的身体越来越小,就像要被融化一样,凹凸不平地向体内凹陷。

与此同时,那些缠在她身上的蛛丝开始脱落。

忽然,余青青身上传来“嘭”的一声,很轻很小的声音,起初戴小鹊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她醒过神已经来不及了,嘭!

余青青的身体竟然从里面开始炸开!

破烂的人皮向西面八方喷溅,而后一缕黑烟升起,又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中,一块嵌着余青青眼珠的脸皮砸到戴小鹊脚上,周围复归平静。

空气一窒,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死寂。

余青青就连魂魄也没有了,彻底魂飞魄散。

戴小鹊手指轻轻抽搐了一下,她愣愣地看着属于那块人皮,直到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余青青尚且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死不瞑目。

好半晌,戴小鹊才回过神来,寒意迅速从脚底直窜而起弥漫全身。

黎月宁把余青青打死是一回事,冤有头债有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她可以当做不知道,不听不看不理会。

可张惠是余青青的亲生母亲呀。

她带着她逃离疯癫的丈夫,独自一人省吃俭用把她养大。

余青青是她的女儿呀。

她就这么把她给杀了?

这一回,余青青可是连一丝残魂也不剩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张惠苦涩地笑了一声。

“你看,直到死,她也没有再叫过我一声妈妈。”

戴小鹊困惑地看着她。

张惠缓慢从黑暗中走出来,她弯下腰,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散乱的皮块,一边慢慢地说道:“你一定很惊讶我为什么这么做,但我并不后悔,我做事情从来不后悔,包括我带着青青从张平实身边离开,甚至于现在,让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张平实已经疯了,把青青带走,我没有错,至于现在……”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在今天的晚餐吃了蛋炒饭。

“她不是我的女儿,却同样是我创造的,我毁灭她又有什么问题?”

她越是冷静,便越是让戴小鹊感到寒毛直竖。

戴小鹊忍不住捏紧了钥匙扣,忽然,她发现周围静得可怕,左右看了一圈才愕然发现,黎月宁和钟正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就连那颗巨型虫卵也不再呼吸,干瘪地垂挂在天花板。

偌大的空间内只剩下她和张惠两人。

戴小鹊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阮红贞的绳子,在感觉到里面的丝丝凉意后一颗心才重新落下。

张惠并未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她把余青青的皮块一块又一块地叠在一起,然后说:“仔细一想,青青应该是在我把她带走的那一天起就死了,或许当时我应该问问,她究竟愿意跟在谁身边?那孩子从小就受苦,你也看得出来,我是村里人,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刚到大城市的时候,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身无分文,又带着一个小孩,好几次都差点活不下去。”

没办法,她只好带着青青去乞讨,而平时就在垃圾堆里打滚。

后来遇见好心人为她介绍工作,两人的生活这才好起来。

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对于张惠自己来说,是心满意足的,她不需要担惊受怕,甚至很快也为青青办好了上学的问题。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余裕去思考青青在想什么,生活很累,她只能埋头去干,否则连饭也吃不上。

慢慢的,青青长大了,她开始在意自己的外貌,在意别人的外貌,在意自己的衣着,在意自己吃的用的所有的一切,她疯狂地羡慕着其他人,她和别人的差别可太大啦。

为什么别人可以过得这么幸福呢?

这个问题就像恶魔的种子,悄悄地埋在青青的心里,然后发酵成长,叫她抓耳挠腮辗转反侧。

张惠不是不知道,可知道又怎么样?

她哪有那个时间去理会这些问题,吃饱喝足难道还不够?

然后张平实来了,他碰巧来到这个城市,碰巧看到青青,又碰巧一眼就发现,这是他的亲生女儿。

说到这里,张惠忍不住笑出声,她讥诮地说:“张平实太自卑了,他处处以为别人看不起他,一旦得到什么东西,就像只打了胜仗的公鸡,开始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天子,不断创造出那种怪物对他卑躬屈膝,沉浸在这种愚蠢的虚荣心中,可真的出了事,他又变回了缩头乌龟。”

戴小鹊心头一动,“这就是七日祈祷会销声匿迹那么长时间的原因?”

“是啊。”张惠赞赏地点点头,“没想到你竟然调查了这么多,你说得没错,这些年里,张平实一直东躲西藏,十几年前张家村一夕尽毁,他意得志满地将那些人组织在一起,建立了自己的怪物王国,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根本就见不得光!那些东西怕光,见光即死!他根本不能容忍自己的希望落空,这个时候警察找上门来了,他怕得要死,他不再是什么神之子,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甚至做贼心虚,比任何人更怕警察。”

“他躲了起来,悄悄地哄骗别人成为他的爪牙,只有这样他才能不断从自卑中获得平衡,没想到那些人始终不肯放过他,终于,在几年前,他杀了几个警察,但这件事并没有闹大,因为有些人帮他处理了,这可把他给吓坏了,从此他更加老实,变成了永远活在阴暗世界里的臭虫。”

戴小鹊眯了眯眼,“什么人帮他处理了?”

张惠表情复杂,“异人。”

“什么是异人?”

“身怀特异之人。”

“……”看来她也不是很清楚,戴小鹊抿了抿唇,感觉喉咙有点儿干,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她定定地看着张惠,“所以七日祈祷会之所以会重新冒出来,是因为你接手了吧?”

张惠一顿,面露苦涩。

“因为要复活啊。”她眼圈泛红地看着戴小鹊,“我的孩子死了啊……从她遇见张平实的第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叫过我一声妈妈,恨我阻挡她的荣华富贵,她欢天喜地的信任张平实,成为他最忠实的信徒,把他的话当做最高贵的圣旨,她无条件的崇拜他,甚至、甚至连张平实随口一句吹嘘的话都信以为真。”

张惠痛苦地捂住心口,“就连张平实他自己,也绝对没有想过青青骨子里竟然这么疯狂,她彻底把自己当做了张平实那边的人,她要用死来证明自己,所以她真的死了,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而张平实也根本没有能力把她复活。”

突然,她声音停住。

就像一具静止的雕像,冷冰冰地站在那里。

但戴小鹊仔细一看,却发现张惠的身体以极细微的幅度颤抖着,犹豫她低垂着头,所以戴小鹊并不能看见她的表情。

就在此时,原本死寂的虫卵忽然抖动起来。

刹那间,天花板的所有虫卵相互蠕动,此起彼伏摇摇欲坠,仿佛就要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迸裂而出,想到这个画面,戴小鹊顿时有些不寒而栗,咬了咬牙,她搓了一把身上的鸡皮疙瘩,捏住阮红贞的绳子准备摸黑返回。

当然,她并不认为张惠会这么轻易地放她离开。

正在她准备把红姐召唤出来的时候,忽然,滋啦一下,那颗巨型虫卵终于不堪重负拉扯着黏腻的蛛丝坠落,顿时恶臭扑鼻,虫卵表膜破裂,一层黏腻腻的液体滋溜地挤出来,接着裂口越来越大,混着那些恶心的浊液,先是人类的腿、再是手臂、甚至头颅,一颗颗一块块的肉块从里面淌出来。

整颗虫卵迅速干瘪。

戴小鹊头皮发麻,简直想骂人!

就在这时,虫卵中猛地伸出一条手臂。

它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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