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了一天一夜,也因?为这,气温一度变低。

夜里,黑云滚滚,风雨凄厉,呼嚎着,如一只困兽仰天长啸。

此时,屋内却温暖一片,齐鸾英正在寝殿的外间看奏折,易琛如平常一样随侍在侧。

静谧的环境里,落针可闻。

齐鸾英看向空空如也的茶杯,只消一眼,边上的人立刻注意到就要去沏茶。

他上前几步将杯子拿在手上,刚要走就感觉一阵眩晕,脚下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天旋地转的感觉越发清晰,手上一时失了力,“啪”的一声,茶杯应声而碎,他赶紧扶住桌子的一角才不至于向后倒去。

易琛扣紧掌心,刺痛感让他清醒地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他赶紧蹲下来收拾,一边告罪:“殿下恕罪。”

齐鸾英沉下脸看着地上的碎杯子。

“既然做不好就出去。”齐鸾英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

闻言,易琛赶紧加快手上的速度,将碎片归拢后,用衣袖罩住捧着就赶紧出去,临走前仔细看了眼地上还有没有碎片。

离了齐鸾英,他将手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却不想手指上已经有殷红的血液溢出,也看不出伤口具体在哪里,就是源源不断地流血。

他长叹一口气,将十根手指洗了又洗才草草的包扎好,将微凉的手掌放在额头上,那里一片滚烫。

发烧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他了,早上淋雨,晚上发烧,手指还受伤,属实有点惨。

“咳咳,”他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出声。

这样不行,他病了,不好再留在殿下.身边。

他走出寝殿,在偏殿找到于诗,开门见山道:“今夜有些不舒服,可否暂行退下?”

“公子身体哪不舒服?”于诗看着他与往日无异的脸色,疑惑道,“可要大夫?”

易琛摸了摸额头,感受到愈发滚烫的温度,没有直说:“要,麻烦姑娘了。”

“那奴婢这就去禀报殿下,公子先安心在此歇息。”说完就派身边的人去请大夫。

“好。”易琛微微低头,已经有些站不住了,眩晕感更加明显。

于诗看他这幅样子,赶紧去寻公主。

到了齐鸾英的跟前后,她曲着膝盖行礼后说:“殿下,易公子有些不舒服,今夜怕是不能侍寝了,您可要…”她本想说可要其他人陪同,但?是一想起易琛那张脸后,这话她却不愿意说出口了。

于诗抿了抿嘴。

齐鸾英拧紧眉头,磨了磨后槽牙:“他这是与我置气?”

方才不过是训斥了一下就“不舒服”了,可见平时把他惯坏了。

齐鸾英冷哼一声:“召其他人!”

没有一个易琛,她后院里还有其他人。

见她怒气冲冲的样子,于诗想了想,又说道:“殿下,易公子是不舒服,他病了。”

“病了?”齐鸾英不信,冷嗤一声,“方才还好好地,说病就病了,本宫会信?”

她就是笃定?易琛在发脾气。

于诗总觉得自家殿下不该是这么个态度,毕竟以她二人的关系来看,殿下都不能如此冷言冷语,毫不关心公子的病情,但?是该帮易公子说的话她也说了,她又实在不清楚二人是怎么了,明明今早还好好的,怎么如今…

罢了,她还说去安排人吧。

她将一本小册子双手递出:“那殿下想召谁?”

齐鸾英瞥了一眼上面五花八门的名字,手指随意一戳落在一个名字上。

于诗探头,只见葱白的手指点在“林漾”二字上。

她踌躇着又问了一句:“殿下真的要这人?”

齐鸾英不带情绪地看着她:“本宫决定的事情,何时变过,于诗,过去你可是从未违抗过本宫的命令的。”

眼里未有情绪,但?一字一句都令于诗打从心底觉得惊惶。

扑通一声,她双膝着地,深深低下头:“奴婢逾矩,殿下恕罪!”

“他学会了阳奉阴违,你呢,多管闲事吗?”

于诗浑身一抖,连声道:“奴婢不敢。”

害怕恐慌的情绪如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她害怕极了,殿下现在暴虐的样子,她很久未遇到了,以至于她忘记了那种自骨子里升起的寒意。

唇齿忍不住颤颤时,她听到上首的人一句“还不去安排”,顿时如蒙大赦。

“是!”

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心脏忍不住砰砰地跳动。

于诗退出去后,齐鸾英将手中的册子,桌上的笔墨奏折通通挥掷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顿响,和屋外的电闪雷鸣交相应和,声音巨大。

她沉沉地看向刚被关紧的门,火气极大。

若不是于诗曾忠心耿耿地追随过她一世,今日就冲这冒犯,她少不得有一顿发落。

还有易琛,若不是她心下不忍,他也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果然,心中有迟疑后,她便不能随意打杀不如自己意的人了。

当?真是赦免了两人,气坏了自己。

于诗动作很快,不到片刻就将林漾带到齐鸾英面前。

容貌精致的小公子,像是刚从被窝里出来,他揉了揉大眼睛,眼里还带着困倦,红扑扑的脸蛋更是带着一抹粉色,当?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时,是一眼望到底的清澈。

这双眼睛像极了猫眼,她对这人勾了勾手,招猫逗狗似的:“林漾?”

“是,”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清脆如同百灵鸟,但?是莫名的,她觉得这双眼睛不该配这副嗓子。

“殿下召小人侍寝?”他怯生生地开口。

在他幼生生的询问下,齐鸾英忍不住打量他的身形。

然后,她问:“年几何?”

“小人十四了。”

齐鸾英:“…”

她看向于诗,张嘴就想问,后院里这样的孩子还有多少,这怕是连什?么是侍寝都不懂吧,但?她到底没好意思问。

想了想,就在她要说把人送回去时,林漾眨巴着眼睛问她:“殿下要什?么时候就寝啊。”

他有些困了,脸上还带着困倦的样子。

齐鸾英只好收回快脱口而出的话,转而说道:“随本宫去寝殿。”

林漾乐滋滋地跟在她身后,因?为又可以睡觉了,走路都带着欢快。

走在前面余的人,余光瞥到这一幕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有了评价:一点也不稳重。

回到寝殿里,齐鸾英按着习惯四下搜寻着,但?没有看到那个清俊的身影,才明白他当?真不在了。

齐鸾英靠坐在床边,双手抱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漾感觉不到这人突然低下去的情绪,一看到床就想着扑过去,正要上床,就听到她说:“睡榻上去。”

林漾:“啊?”

等看到齐鸾英冷冷的一眼后,他缩了缩脖子,乖乖地到一边的榻上去了,但?是他一个大高?个,身高腿长的,在小榻子里睡觉实在是对他不友好,他需要蜷缩着身体,还不能随意翻身,实在是惨!

对此,齐鸾英视若无睹,并直接命人熄灯睡觉。

而在另一间屋内,易琛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却冷汗直流,唇齿紧闭时,一贯泛白的薄唇变得嫣红,也只有这不正常的唇色才能证明他病着,且病得不轻。

大夫帮他把过脉后对一边的于诗说:“公子是得了风寒,体内寒气沉积不散的话怕是会大问题的。”

于诗万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她赶紧问:“可有法子治。”

大夫摸了把胡子:“老夫去开服驱寒发汗的药,若是公子能顺利发汗就无大碍了,不过这期间常伴有咳喘和头晕,还需要再观察…”

于诗打断他:“快去。”

大夫摇摇头走了,心道年轻人真心急。

这时,易琛睁开眼,红唇微启:“这里,便不麻烦于诗姑娘了,殿下那里离不了人。”

他挣扎着要起身,于诗赶紧跑过来替他拿垫子垫着后背,嘴里却无奈地说:“殿下恐怕这会儿不愿意奴婢去伺候,奴婢就不凑上去了。”

易琛用晕乎乎的脑袋想了一会,迟钝道:“殿下又发怒了?”

“是啊。”

于诗说:“公子这几日还是避着些吧,好在殿下之后的怒气有林公子分摊了,我们也能轻松些。”

“林公子?”易琛抓住字眼重复道,微长的眼睛睁大,内眼角尖磨去了棱角变得圆润。

于诗一直关注着他,见状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她磕磕巴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易琛却在她的面前红了眼尾,细长的眼尾如钩子一般垂下一条绝美的弧度,脸上带着脆弱和彷徨。

于诗愣住。

“公,公子…”

跪在殿外接受风吹雨打的人,是挺拔如松的,那时他没有红了眼眶,发烧晕厥,浑身难受时也没有,如今只是因为她说的这三个字却红了眼,无助地只知道看着她,眼里的询问满满的就要溢出眼底。

此刻于诗心尖微疼,鼻子发酸。

没由来的心疼心酸。

她张口欲言,唇角耸动了好几下,却没有声音发出。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易琛轻轻开口:“我乏了,先出去吧,今日多谢姑娘了。”

他重新躺下,将被子拉到脖子处,再面朝里边,留给于诗一个后脑勺。

于诗咬了咬下唇:“…那公子好好歇息。”

一步三回头。

直到把门关上,她吹着夜里冰冷的风,看外面黑沉沉的夜幕,心里还在替里面的人难过。

她看出来了,易公子对殿下上心了。

可是自家殿下,她最是清楚,情绪不定?,喜怒无常,很是难伺候。

她不适合公子这样霁月同尘的人,她其实一早就知道,但?那时她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他适合山林晨曦,湖光水色,与红尘相绝的地方,在脑海里她能将公子放置在任何一卷展开的美好画面里,里面却是没有殿下的。

他,唯独不适合公主府。

但?这样的一个人偏巧来了与之最格格不入的地方…

于诗摇摇头。

若是一世困在府里,以公子的脾性也是既来之则安之,也能安稳一生,但?是如今他却将殿下放在了心上视之唯一,也失去了泰然处之的风度。

那双眼睛再次浮现在脑海。

公子的日后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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