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文修对着?在田间发呆的崔幼仪问?道?。

崔幼怡摇摇头。

面前?的田野一望无际,将要种上秋豆角、大白菜等蔬菜,他们来这?就是帮忙的,但是面对这?么广阔的地,崔幼怡被难住了。

“先生,我们再找些人吧,干不完的。”

文修:“凭我二人自然不可能?,定是要叫人来的。”

崔幼怡放心了,但是难免心生倦怠,不免想?偷懒:“先生今天能?休息吗,阿稚不想?干了。”

忙碌了这?许多天,到现在才抱怨可想?而知她是真的到极限了,除了回府能?松快些,其他时候她都跟随在先生身边任劳任怨,但是铁打的身体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她以为先生会不同意,正在想?被拒绝后要从哪里开始干时,却听他说:“既然累了,便走吧。”

说完,他拎着?工具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崔幼仪百思不得其解,先生这?次怎么这?么快答应了,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啊,她赶紧跟上去追问?。

“村户们痊愈的人数渐多,这?里的生产力正在逐渐恢复,我们搭把手就行,不必全?部亲历亲为。”文修轻松地说道?。

“先前?教你:天灾当头百姓蒙难时,可济民救人,如今我要教你又一道?理:助人复起不该大包大揽,否则被助之人形成依赖会转变成麻烦。”

崔幼仪若有所思:“就像恩将仇报、帮出仇来这?样?的?”

毕竟总有爱占便宜的人,没脸没皮地想?赖上人家。

“有这?部分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需要他们自己立起来的原因在。”

崔幼仪表示知道?了。

“对了,”文修的步子迈小了些,“疫病既已稳定,日?后你可以不必每日?都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先生这?么客气崔幼仪有些不习惯,正想?说不辛苦时,他又说:“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要贸贸然从家里跑出来了,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能?如此迅速解决疫病的,健康与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年?你从我这?学到不少,审时度势之能?多少学了几分,但这?一次疫病却叫你轻易现出原形,不顾后果的来此,不听长?辈的劝诫...”他语重心长?道?,“如今你既成年?,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我记得你只在幼时才如此任性的,以后切莫如此了。”

崔幼仪讨好的笑着?:“知道?啦,先生我知道?错了,莫念莫念。”

先生怎么变得啰嗦了。

“你...父兄虽然不尽如人意,但疼你的心思却真,你可好好的当崔家女,他们偶有一些出格的或是愚蠢的言行,你可以适当提出,避免他们犯错。”

其实他主要说的是崔长?明,崔志然为官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做的,至少在明哲保身上他做得不错,此次疫病过去,想?必他也能?安安稳稳的,崔氏也就是崔长?明比较年?轻气盛,容易出事罢了。

但是都没关系,只要不是像疫病这?种天降的横祸,他那十八个弟子总能?替他们担着?点?,他已经打过招呼了。

现在的崔氏才是最?安全?的。

崔幼仪的预感有些不妙:“先生你怎么了,今日?怎么同我说这?些,是出了什么事吗?”

“无事,只是人老了话就多了,”他摸着?亭亭玉立的姑娘的头,就好像回到她小时候,脸上也多出几分笑意。

“崔家阿稚?”文修叫她。

崔幼仪犹豫着?应他:“...是”

和煦的阳光落在文修身上,将他的身影照出光辉,他在田野间吐露出心声,将八年?来的祝福悉数在今天奉上,送给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少女。

他在心里说,愿你无病无灾,自在一生,幸福安乐,肆意快活。

可惜这?些都不能?宣之于口,他只是与崔幼仪对视片刻便移开视线,而她也不会知道?在她的这?一瞬里,有人已经将藏了八年?的话和最?后的告别溶在了眼睛里。

以至于多年?之后,崔幼仪再想?起见先生最?后一面的样?子,就会心酸难过齐齐涌上心头,先生那缱绻的眼神也牢牢地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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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修离开了,在江都疫病大好的时候走了,身边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同云三和崔幼仪也不知道?。

他们派出大量的人去找,却都无功而返,直到寻人刚满一年?之际,他们又收到他的信件,里面写着?他游山玩水的事情,算是间接给他们报平安,云三他们这?才放心下?来,只有崔幼仪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这?个不安在她重新找到那本游记时放到最?大。她那时在先生书房查阅资料却误打误撞找到了被先生藏起来的游记,一打开再看里面的内容,她找到书本的雀跃一下?被打入谷底,一颗心止不住地下?沉。

因为先生在信中写的东西有些是游记上的内容,所以她推测先生根本没有去游山玩水,他只是写下?这?些信不让他们担心而已,而他这?么做只是不想?他们去寻他。

崔幼仪一想?到这?,攥着?游记的手就不受控制地收紧。

她想?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走又为什么不让人找到他。

她再一次翻开游记想?寻一些线索,却不想?越翻心里头越觉得不对劲,书里的描述竟然将她从前?做的怪梦唤醒了,因为她那时没机会问?先生后来又因为先生失踪的事情而再次耽搁,现在要想?起来还是有些费力,但是有几处令人十分深刻的画面她勉强能?想?起来,更是和书里的内容相和。

崔幼仪呼吸一紧,不期然想?起文府后院的布景,她一直未有空,如今被这?么一刺激直接带着?书冲出去,沿途路经花园、凉亭、小桥...这?些她越瞧越和记忆中的样?子相似,最?后她在一处栽满梨树的院子外停下?,这?里是文府的禁地,从不许人进去的地方。

但她现在是文府半个主人,唯一能?制衡她的人又不在,所以她要进去便无人可阻。

推开厚重的大门,里面的梨花纷飞,旋至半空中飘飘洒洒,每一朵都洁白无瑕,空气中的阵阵梨香犹如打开记忆的枷锁,目之所及都是一个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女人的样?子是苍老的丑陋的,对她而言却是熟悉不已。

那双沧桑浑浊的眼睛见过夫君的虚情假意、孩子的背叛和家人的冷眼,最?后定格在他们最?落魄的一刻。

粗粝的双手捡过最?肮脏的垃圾,最?后却是被一个人扶着?看遍山河美?景。

女人的前?半生,是一场悲剧和一个个谎言,她本该抑郁而亡,但那个雨天里,有一位文质彬彬的公?子停在她的面前?,怜惜她的境遇,带她离开脏污,给她的后半生带来了光彩。

后来她用浑浊的眼睛看过最?美?的风景。

这?是一个叫余岚的女人的一辈子,也是...她的上辈子。

她,想?起来了。

所以她会在见到先生的那一刻觉得似曾相识,她喜欢经商不是因为余岚是商贾女而是先生是行商人,她是想?找到他报恩的。

想?到这?些,崔幼仪已是泪流满面,眼泪从紧闭的眼睛中流出,连成一串,从脸颊上划下?,她似失了力气,只能?靠在一棵梨树上。

“文一尘...我想?起来了...”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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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过后,崔幼仪不顾所有人反对,决定远□□商,她用前?所未有的激烈态度驳斥让她留下?的人,即使是崔言氏也不例外。

她将游记中所写到的地方重新游览一遍,既希望遇到先生又希望想?起前?世更多的事情。

可是无论她去了多少地方都再没有遇到过先生。

如此过了十年?,她故地重游了五次,也将文氏的生意遍及天下?,做到无人不知她少东家,无人不识文家店。

而她只回过江都两次。

一次崔言氏病重,她服侍她一年?。

同年?,林雁西跑到她面前?,说想?要求娶她。

彼时青年?的林雁西卸下?骄傲只求能?与她共度一生,崔幼怡没有答应。

次月,林雁西大婚,她莞尔一笑,送去东珠祝百年?好合,又细心服侍娘亲。

月底,她看着?娘亲合眼,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文少当家红了眼眶,清泪从眼角滑落,却可以忍着?哀痛稳妥地处理后事。

另一次崔志然病重,她同样?服侍一年?,再送他离开,自此崔氏只余两兄妹。

又十年?,文氏正式成为皇商,她想?告诉先生,但没有他的消息,于是她回到江都,坐在他的书房里,找到那本游记,在最?后写上二十年?来文氏的辉煌,以此作为交代?。

正要合上,她却被和书页粘合起来的封皮吸引了目光,书页的角卷起毛边,微微开合间她能?看到一个夹层。

小心仔细地分开书页和封皮,里面有一张纸条,写着?:朱唇粉面亦或是雪鬓霜鬟,我都曾见过了…

崔幼怡当场呆愣住,夹着?纸条的手轻微抖动。

若她没有猜错,上面写的意思是先生知道?她和余岚是同一个人吗?

这?就说得通了…

难怪当时名满天下?的先生会屈居崔府当一个西席先生,难怪先生送她梨花簪…

她记得自己曾说过,人老珠黄的人确实配不上年?轻的首饰,所以这?一世的梨花簪才会到了她手上,还在她及笄之时出现。

原来竟是如此…

先生,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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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着?这?个问?题找了文修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孩纸来了!终于到这里了,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今天真的巨卡文,差点就请假了╯^╰

老实说,作者觉得这一章有点崩,元芳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