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往常这时他已经进入梦乡,累了一天本该是很好入睡,但顾三想起今日儿子来时的模样,便激动得根本睡不着觉。
原来儿子离他这么近,此刻就在不远处的县城呢,过两天更是要参加县试了。
顾三心里又高兴又担忧,哎,娘真不该让五郎过来送吃食,都快要进考了,自当好生温习才是,若因送吃食而耽搁,那他才是罪过大了。
顾三心里惦记着儿子县试一事,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但想到白日见到儿子时,吃着他送来的吃食,心里又像是喝了蜜水一般,甜得厉害。
他这人没什么长处,但他生了一个好儿子!那些差役民夫往日都不怎么搭理他,可当得知五郎竟是他儿子后,纷纷神色都变了,顾三越想心里越畅快,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他从未这么露脸过,家中大哥能干,四弟脑袋灵活,他和二哥就处在中不溜的位置,总是会被爹娘忽视,他也已经习惯这样了。
但如今不一样了,谁都知道他顾三的儿子是个有出息的,顾三最终在一片香甜中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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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县试到来,城里越发热闹,那些家离得远的,几乎都到城中住了客栈,或者是像李秀才这般直接租了屋子的也有不少,看着连番上涨的物价,四丫不由庆幸,还好自己提前备下了很多吃食,省了不少银钱。
四丫用白面蒸了不少烧饼,还添了香油,闻起来既香又脆,用一块油纸包好就放在了一个小篮子里。
“这些都是给你带进考场的。”四丫将篮子里的吃食摆着整整齐齐,还放了几个煮熟的鸡蛋,但准觉得还差了些什么,“也不知里面有没有茶水,可以就着吃?”
顾成礼接过篮子,“四姐不必担心,我先前打听过了,考院里不缺茶水。”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院子里,李玉溪已经准备好了。
“师兄,你可算出来了,咱们快点过去吧!”李玉溪性子活泼,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的功夫早就安耐不住了,急忙忙地要拉着顾成礼往考院走。
齐氏连忙在后面喊着,“哎,你慢点啊,仔细摔着……”又催促身边的小丫鬟,“赶紧跟上去啊,傻愣着作甚?”
小丫鬟应声追了过来,李玉溪却很不乐意,扬手摆摆让她离得远些,和顾成礼抱怨道,“真不知道娘为何要带这个丫鬟出来,不就是一场县试嘛。”他羡慕地看向顾成礼,“师兄这样才是逍遥自在!”
顾成礼温声道,“师母不过是关心你罢了,况且先生师母也上了年龄,哪里照看过来……”他在李秀才家待了三年,对李家情况也是有些了解。
李玉溪原本高涨的情绪也低落了几分,“师兄说得也对,我只是烦着有人跟前跟后……”和顾成礼相比,李玉溪是真的少年,如今才满十二周岁,正是性子跳脱的时候,最不耐烦听人说教。
顾成礼并未多言,但两人脚下步子却放缓了些,让跟在后面的丫鬟逐渐跟了身上,而四丫则是陪着李秀才齐氏在后头。
李秀才家租的屋子离贡院较近,顾成礼二人并未走多久,便到了地方,看四下望去,贡院外面异常拥堵,官差早就侯在外面,一手扶着身侧的佩刀,费力地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科举考试所有的环节中,参加县试的估计是最多的,原本还很兴奋的李玉溪,见着这么多学子顿时紧张起来,拉着顾成礼的袖子,“师兄,怎么这么多的人啊,咱们……能考过吗?”
顾成礼也把周围的人打量了一圈,当真是老少皆有,有些瞧着便年龄不大,他心里估摸着只有八九岁,而有的已经是白发老翁,却还要和一些稚子来同考,顾成礼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用太紧张,就像往常一样正常发挥,想必通过县试应该不难。”顾成礼安慰李玉溪,他不是说假话,而是心里当真这般认为,毕竟有李秀才先前给他们开小灶,又多次给他们出题,基本上心里是有谱的。
李玉溪“嗯”了一声,先前慌乱的神情逐渐缓和下来,他原本也只是被这人多的阵势给震慑到,如今听了顾成礼的话,想起先前他爹说的话,心态便平稳起来,“没错,爹之前都考较过咱们,肯定能过!”
两人说说笑笑,哪里想到二人对话竟被旁人听到耳里,只见得旁边一声冷哼传来,
“当真是好大的口气,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中年文士看着眼前两个少年,不过十二三的年纪,竟这般狂妄。
中年文士声音不小,当即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引到了顾成礼二人身上,感受到旁人不善的目光落在身上,顾成礼暗道不好,是他们大意了,这参加县试之人成百上千,但通过者不过十中取一,如今在场之人差不多都是竞争关系,而他与李玉溪这般言辞,能不拉仇恨吗?
顾成礼暗道失策后,便拉着李玉溪往人群走去,想要就此罢休,不与人纷争,毕竟考试在眼前,此时发生口角非明智之举,然而他们尚且没有隐去身影,便听到一少年声响起。
“不过是一场县试罢了,若想通过也不足为奇。”赵昌明带着几个小厮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中挤出来,看到众人目光成功落到自己身上后,一点也不拘束,反而是将脑袋昂起几分,眼神在众人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中年文士身上,嗤笑一声,“像你这年老力衰的样子,想必是经历了不少场,屡次不中,怪不得觉得这考试艰难呢!”
这话音一落,顾成礼明显感到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露出苦笑,他辛辛苦苦想要低调行事,没想到这少年竟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过他怎么觉得这有些面善,像是在那里见到过似的。
“我、我今年才二十又五!”“中年”文士仿佛受到了巨大侮辱,面色涨红,但他的确不是第一次来考县试了,不过此话他却不会宣之于口。
“我还以为你三十又五呢,”赵明昌一脸惊讶不似作伪,“不过不打紧,反正也老大不小了,毕竟在下今年方才十六,和兄台相比,差不多也快差辈儿了。”
许敬宗气结,看着众人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仿佛是在奚落他,一甩袖子掩面而去。
见挑事的人都离开了,顾成礼拉着李玉溪也准备离开,没想到少年又喊住他,“哎,我唤赵明昌,你也通报下自己的名讳啊!”
赵明昌带着小厮快步走到顾成礼二人面前,“我方才可是帮你们说话呢,你们也不打声招呼,就这般走了?”
李玉溪低声嘀咕,“我和师兄才不需要你帮忙呢。”声音不大,传到赵明昌耳里隐隐约约听不大清,顿时眯起眼睛,看向他,“你在说什么,为何不大点声,难不成是在说我坏话?”
说着便要绕过去揪住李玉溪的衣裳,顾成礼直接挡在前面,将其拦下,“知县大人马上就要出来了,我等当静候等待,还请赵兄莫要与在下师弟嬉闹了。”
赵明昌看着挡在面前的顾成礼,“咦”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啊?”
顾成礼抬眼看他,脸色不变,他也有这般想法呢,不过实在没想起在何处见过此人,不想赵明昌盯着他脸庞数刻,忽大声道,“你不正是前几天进城的那乡巴佬吗?”
顾成礼眉头一跳,有印象了,那日他进城来探看时,似乎就被一个锦衣少年给嘲笑了一番,他目光隐晦地看了眼赵明昌身后的众多小厮,差不多确认就是这人了。
“原来是你啊。”赵明昌觉得着实有些巧,围绕着顾成礼转了几圈,看着他身上简陋的衣裳有些嫌弃,“好歹也是来参加县试,怎么不穿些光鲜亮丽点的衣裳?”
李玉溪简直要被眼前之人气死,当真是无礼之极,这番说话,定是故意羞辱师兄呢,他激动撸袖,想要为师兄来争辩一二,但却被顾成礼给拦下来了。
“知县大人出来了,莫要胡闹。”
顾成礼没瞎说,只见贡院里走出了数位大人,而被众人围在最中间的正是知县,这些不仅是李玉溪,便是赵明昌也立即安分下来。
“肃静。”衙役高喝一声,“悉数考生皆列队入内。”
一声令下后,原本还低声讨论的众人皆静下来,各自拿着自己的行李排队等候入贡院。
县试要考五场,整个过程有三四天,在这期间考生是一直待在贡院里不可以出来的,所以都会带上吃食,以及衣物御寒,而他们带的这些东西也是要受到士兵们检查,就连吃的饼子都会被撕开,防止里面夹杂了小抄。
“师兄,我娘他们还没来。”李玉溪有些着急,他要带的东西可都在他娘和丫鬟手里呢,要是该他入场了怎么办。
顾成礼看了看排在两人前面的队伍,估算了下时间,“放心,还早呢。况且,若真排到了咱们,可以先往后等着,反正后面还有不少人呢。”
李玉溪点点头,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顾成礼觉得其实他这是为考试着急,虽然他先前安慰李玉溪时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等在这贡院外,他还是能感受到自己胸腔内的跳动,仿佛擂鼓般。
三年来的努力,只待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