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恩科榜眼似乎正是秦尚书的外甥?”一位考官开口,虽然是含着笑意,却也带着深意。
秦蒲是礼部尚书,这?殿试之事本是由他来主持,如今他拿着师生名?义,想要将顾成礼的状元之名?换成探花,勉强也是能说得?通。
据说前朝就有一位贡生,原本考上的是状元,但等皇上见了后发现状元郎长得一表人才,探花郎却差强人意。探花郎本有着为陛下采花之意,前朝皇帝瞅着那长相委实不出彩的探花郎,心里别扭到极点,索性就将两人调换了一下,反正都在一甲内,差距也并不是很大。
可如今有人提出今科探花就是秦尚书的外甥,众人恍然,看向秦蒲的眼神就有那么一丢不对劲了。
若是族中有子弟要参与科考,考官一般会上折子自清避嫌,但外甥不属本家人,秦尚书先前没有上折子也不算有错,若不是这人开口,众人也没意识到,原来这探花还是他的外甥。
一时间众人看向秦尚书的眼神复杂,秦蒲脸上火/辣辣的,立即看向皇上辩驳道,“陛下明鉴,微臣绝无半点私心,莫听旁人污蔑微臣……”
“何人污蔑你了?”
“就是,我等并未说秦尚书有私心啊……”
“我等也知晓秦尚书为人,何曾攀扯过你不是……”
秦蒲急着向景熙帝辨明清白,而?其他几位考官也叫屈,他们不过?是在心里猜测几句罢了,又不曾在陛下面前说道,这?秦尚书反而将脏水泼他们身上了。
心下不忿,众人望着秦蒲,越发觉得?他定是心里有着私心,若不然为何如此慌张。
“行了,你们吵得朕都头疼。”景熙帝揉了揉额头,原本的喜意被秦蒲搅和得?不剩几分,脸上神情淡淡,“既然他们如今都是天子门生,又何必拿师生之名?来说事,既然是糊名?选出的状元,再行更改岂不儿戏?”
众人连忙称是,便是秦蒲也不敢多言。
“陛下圣明,所?言极是。”
“既然已经敲定了名?分,那就赶紧拟旨让他们进宫,皇榜也要张贴下去。”
如今这?殿试结果是由着景熙帝与几位考官商议而出,但考生等人却要等到奉旨入了金銮殿,听了传胪唱名,才会真正知晓。
顾成礼与李秀才在许宅等来了传旨进宫的白胖太监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里有了猜测。
李秀才走到太监跟前,不动声色从袖中掏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递过?去,“不知公公可知我等这?番进宫,所?为何事?”
白胖太监也不避讳,坦然地接过?那荷包,笑眯眯地指了指院中树木枝头上的鸟儿,“杂家一进来,就听见这?喜鹊叫春,想必两位是要好事临门喽……”
说罢他就要笼着袖子出门,再也不肯多透露半句,顾成礼与李秀才跟在他后头,将人送出了院子才进屋。
一转身,顾成礼就见李秀才意气风发红光满面的样子,全身都透着喜气盈门的快乐。
见顾成礼望着自己,李秀才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须,问道,:“你瞧着我可要将这?长须稍微修理一下?怕是时间来不及了,还是不弄了……”他也不等顾成礼回答,自顾自地说起来,边说着边转身要回自个儿屋里,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还愣在那里的顾成礼,“抓紧时间啊,快去换身衣裳,也显得精神些!”
顾成礼见他这?几日出门会友,又是品茶又是赏景,看上去很是自在,只当李秀才如今是真的豁达,不曾想如今不过?是太监传旨宣他们入宫,便这番激动。
李秀才摇摇头,“你不懂了吧,一生不过?这?么一回。和洞房花烛也不差了。”其实他没说,洞房花烛还有可能不止一回呢,自个儿如今的夫人就是后来娶的,可顾成?礼不过?是少年人,他还是希望这?个学生能有一个和美的婚事,就不说扫兴的话来。
顾成礼按照李秀才的嘱托,换了一身衣裳才出门,他俩让人套了马,径直驶向皇宫所在的方向。
传旨太监宣他们入宫,顾成礼二人知道他们这次要去必定是金銮殿,那里是圣上召见百官的地方,也是宣读殿试成?绩之处。
顾成礼与李秀才进了宫门,那宫墙里头,处处都是禁军士兵把守,差不多五步一人,便是高墙之上,每个墙角处都站了人,几乎是没有一个死角。
顾成礼不过?是看了一眼,领路的小太监悄声提醒了句,便学着旁人模样,也紧跟着垂下头,老老实实地走到金銮殿外。
他们如今还没得到皇上的觐见,就只能在殿外候着,却又不能发出喧哗声,这?殿外的场地极大,从午门门洞而?入,直到金銮殿,并无可遮掩之物,便是数千人立于此,也是能容下。
顾成礼与李秀才来的时候算不得?早,但也不算晚,就站在众人中间,他们是在小太监的领路下过?来,见着人群列成?了两对,便自觉地排到队伍里去。
贡生立在金銮殿外一片肃静,便是往日相识之人,也不敢在这里攀谈不敬,顾成礼不知他站了多久,瞧着殿门前摆着的日晷,落下的影子在悄悄变动,顾成礼觉得?他至少也等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了,但如今不过?二三月,倒也不热,就是比较考验定力,他站在那里,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前一日看的有趣典籍,便是久候在那里,也不觉得?焦急。
突然前面就出现了动静,顾成礼抬眼望去,也没看到什么名?堂,他站在队伍中段,离着殿门远,根本听不到前面的声动,也不知前面之人听了什么。
明明他都什么没听见,顾成礼却能感受到身后的众人也发出低低私语声,心下莞尔,他们听不到声,想再多也只是枉然。
“宣一甲状元顾成礼、榜眼李文彦、探花孙承泽觐见,宣二甲传胪……”
“宣一甲状元顾成礼、榜眼李文彦、探花……”
“宣一甲状元顾成礼、榜眼李文彦……”
传唱的小太监一声接一声,顾成礼离金銮殿正门有段距离,远远地他便听见了传唱声,等到了他身边时,已经成?了好几个小太监重合传唱的叠音了。
李秀才就站在顾成?礼一侧,见此连忙拽了他一下,两人齐齐上前进金銮殿觐见。
李秀才之前花了银子从小太监那里打听过,便知道今日进宫肯定会是好消息,可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好。
他居然会是榜眼,这?个名次太超乎他意料了,沉浮那些年,早就将一开始自信满满打击得体无完肤,虽然如今重拾信心,但也不过?是心态更稳罢了,在他看来,哪怕是没考中落榜了,也不是奇怪事,万事皆无常。
可等传唱的太监宣读他考中了榜眼,他反而?会觉得?有些不真实感,一时心中悲喜交加,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倒是对学生的成?绩反而反应更纯粹些。
顾成礼考上了状元,真正的六元及第,而?不只是他先前揣在心里的念想,那高兴的情绪很快将他包裹中,连对自己前半辈子命途跌宕起伏的酸涩都被挤占开,高兴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搁那儿矫情。
“待会儿进了殿,你别慌,凡事可以看着旁人学着……”李秀才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也不似平时那般沉稳,而?顾成礼反而显得沉稳多了。
领路的小太监暗自打量这个新鲜出炉的状元郎,若不是顾成?礼脸上微微笑意,他还真看不出这状元郎如今的欢喜,小太监啧了一声,不愧是六元及第,与以往那些状元们就是不一样瞧着就不一般。
其实不消李秀才开口,小太监不仅负责着领路,还将进殿后要注意的事项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免得?二人会在殿前失仪,除了这?些,他还提点了二人进殿后要如何行礼,可谓是妥帖至极。
顾成礼心里赞赏,这?小太监瞧着年岁不大,但办起事来却相当靠谱,不愧是宫里的,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
顾成礼进金銮殿时,身旁除了李秀才,还多出一人,瞧着年岁也不是很大,大约二十?来岁,他心里估摸着,这?人应就是探花孙承泽。
自传唱太监喊出声后,朝中百官各个眼观鼻鼻观心瞧不出什么名?堂,心里却不断地翻涌着,他们对顾成礼还是有些印象的,该让自家子弟去打探过消息。
不是说只是稍微聪颖些的少年吗?怎么如今都已经考上状元了?这?都已经六元及第了吧,如今在大周还是头一份呢。
故而?等顾成礼三人进殿时,打量的目光纷纷朝着立在中间的那少年而去,他们都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了,将身上的官威悄然释放压去,李秀才与孙承泽脸色微僵,顾成礼却宛若毫无察觉。
顾成礼是真的没有太大感觉,他前世当学霸时,各种访谈讲座都参加过?,别说是这种暗自施压,就是直接与那些大领导谈话,也是常有的事。
景熙帝端坐在上方,看着顾成礼三人,眼里是好不遮掩的满意,“众位爱卿瞧着,朕选出的这?状元郎、榜眼和探花如何?”
朝官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陛下这?时候不是该继续宣读着诏书,然后赐这?一甲三人去游街吗?怎的会这?时反而问起他们如何了?
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望着景熙帝脸上的满意之色,立刻懂了他的意思,“这?三位皆是青年才俊,便已金榜题名?,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陛下能选出这样的才俊,实乃大周之幸啊!”
“……”
景熙帝听着朝官的应和声,先是点头,随后却摇了摇头,弄得?朝中百官摸不着头脑,却不敢猜他这?究竟是何意,没再出声。
好在这时景熙帝也不想听他们这种附和声,望着静静立在殿中的少年,缓缓开口,“赐顾成礼状元府一座,授予翰林院侍讲学士,榜眼李文彦与探花孙承泽,赐翰林院编修一职……”
顾成礼听着,如今自己这?是被分配工作了?不过?翰林院侍讲学士也不知是何职,听着倒像是个讲学的。
立在下面的百官却一惊,往年一甲三人也是会直接赐官,可状元一般都是从六品翰林出身,这?已经是极好了,像二甲进士都未得封官,还要从最末端开始做起呢。
可顾成?礼如今却被直接封为从五品的侍讲学士,整整比原先高出两个品阶啊。
若是顾成?礼官做得?不错,想要从从六品升迁到从五品,至少也要六年的时间,可如今景熙帝给下的这?个恩赐,就是直接让顾成?礼跨越了六年,这?如何让他人不妒忌?
在景熙帝话音落下时,秦蒲便皱紧眉头,他想要上前启奏这?于礼不合,可瞧见站在顾成?礼一旁的孙承泽,原本要说的话顿时卡了壳。
没有秦蒲开口,也会有旁人跳出开,当即一个板着脸的老头站出来,“皇上,此举不妥……”
顾成礼好奇这?站出之人是什么身份,他明显感受到,这?老头站出来时,身旁的这?些百官似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人的火力很强,似乎他一站出来,旁人就放了心似的。
顾成礼还有心思注意这些细微小事,自然是因为他觉得?此刻根本没有他插嘴的时候,若让他做事可以,让他去与人写文章辩论也是行的,但要让他与这些人掰扯皇上此举对不对,那就是在为难他。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想,他肯定都是希望皇上能给他封一个好官,可他想有什么用,还是要看这?些大臣与景熙帝的博弈。
景熙帝淡淡瞧了一眼这跳出反对之人,果然如他所?想,是御史大夫闫飞章。以前他每回提出什么,十?之八/九都是被这?闫飞章给拦住的。
虽然御史大夫干的就是劝谏,可景熙帝有时真的很讨厌这?班人,总是在他想要施展手脚时就挑出来阻止,偏生他还那这些人没有办法。
但今日之事不一样,他早有准备。
“文渡。”景熙帝轻轻唤了一声,一旁立着的那个白脸宦官立马上前,奉起一个折子,走到那御史大夫闫飞章面前,然后低头举起。
原本百官都等着瞧御史的动静了,以往每回都这样,御史总是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将陛下给拦住,可他们没想到这次却不一样了,也不知道皇上身边的文渡究竟给闫飞章看了什么,竟然会让他说不出话来。
难得见闫飞章吃瘪,景熙帝坐在上面,只觉得?浑身轻松,可面上却丝毫不露,而?是如之前那般淡淡问道,“怎样,瞧着这?份折子,爱卿还觉得?朕做得?不对吗?”
景熙帝他这?次就是有备而?来,他让文渡递给闫飞章的折子正是先前傅茂典呈上来的,已经有段时间了。
景熙帝之所?以对顾成礼这般留意,不仅仅是因为傅茂典多次在他面前引荐,更是因为顾成?礼这少年为大周做得?一切,傅茂典之前在江南时,就将顾成礼做得?很多事情给记下来,然后递交到京城来。
别看景熙帝如今不过?才瞧顾成?礼两面,但早就已经对他了如指掌,见了他也只觉亲切熟稔。
他让闫飞章看傅茂典呈上来的折子,瞧瞧顾成?礼为大周所做的一切,不管是那大豆养地法,还是在江南推崇算学,都是利民利国的大功德,不管哪样单独拎出来,他都该好好褒奖顾成礼,更别提还有那《国风》,如今他不便告诉这?些人。
顾成礼做得?的一桩桩事情,景熙帝心里都给他记者着,就等着他这?次考中然后给他封官,凡是为大周出力的,不都该封赏吗,若不然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景熙帝丝毫不觉得?自己对顾成?礼偏爱,而?认为这?就是顾成?礼该得?到的。
在看了那折子后,闫飞章沉默下来,将折子递交给文渡,然后一声不吭退了下去。
他这?样子作?态,反而?让那些百官瞧着更是心惊加好奇,陛下究竟给闫大人看了什么,为何他会如此反应?可也正因为丝毫不知,他们倒不敢贸然开口阻止了。
景熙帝知晓这?些人心中所想,甚至他故意不将折子上的事情宣读出来,为的就是要让这些人亲自去查,到时候他们自然知道顾成礼为大周所做的一切,而?对他们自己查出来的一切,他们只会更坚信。
见没人阻拦了,景熙帝方才下的那道旨意便就要落实了,在上面太监的示意下,顾成礼三人上前接旨谢恩。
顾成礼是状元,在太监宣读传唱完这?次后,还要领着诸进士来向景熙帝谢恩,最后便是骑马游街过?程,
看着小太监端过来的托盘上放着的衣物,顾成礼有些无语凝噎,金花的乌纱帽,大红色的蟒服,这?样艳丽张扬的颜色,胸前还要挂一个用红绸扎成的大红花,瞧着比新郎官还要喜庆,顾成礼何曾穿过?这?么张扬的衣裳。
“三位大人快些换上吧,待会儿还要让顺天府尹来给大人们插花呢!”小太监催促着,李秀才拿了其中一套就往身上套上,动作相当麻利,再看看那孙承泽,似乎也惬意得很。
顾成礼不多说,学着他们样子,将这?大红状元府给换上。
李秀才换得快,顾成礼才弄到一半时,他就已经穿好了,还上前帮着顾成礼扯了扯衣角,见少年穿好后,端详一番,只觉得?以往清冷的顾成礼穿上这?样的红衣,顿时张扬夺目,让人都不敢与之比肩。
李秀才瞧着满意,拍了拍他肩头,“待会儿游街时好生瞧着,要是被哪家姑娘瞧上,也好讨个媳妇!”
都十五了,李秀才觉得?顾成礼是时候娶个媳妇了,至少可以先定下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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