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妧抬起一双眼,循着声音,望向那开口之人。
只见对方穿着一身湛蓝色的衫子,满头乌发只用一根金钗子高高盘起,发髻之上,束了一株细玉钿花。
钿玉在她身后悄声介绍道:“这位便是夏美人。”
哦,与她同住在昭丽宫的那位。
萧妧瞧向夏美人眉眼,只觉得对方生得并不是多么和善,夏美人一双眼微微眯着,暝黑的眼眸中,尽是不屑与嘲讽之意。
留銮宫的其他人没有开口,又闻她一个人兀自开口道:
“听闻萧美人是七国第一美人,我还以为长得有多绝色呢。竟将咱们一向清心寡欲的大王都给迷倒了。知晓王上昨日临幸了萧美人,我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就为早早地来留銮宫一睹这位‘七国第一美人’的真容,如今一见,倒真是......”
殿内众女眷皆侧首,目光灼灼,盯着正在出声的夏美人。
只见她眯了眯眼,尖锐的目光从头到尾地扫视萧妧一圈,嗤笑道:“这七国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嘛。”
此语一出,在座许多女子都忍不住以帕掩唇,暗暗嬉笑。
她们都是后宫的女人,平日里明争暗斗的,各人都为各人活。可如今却不一样了,萧美人来的第一天,便夺去了大王的心思,这让陈宫的娘娘们都不约而同地站在同一个阵营里。
那便是,敌对萧美人。
孤立萧美人。
任你美丽、姿色动人又怎样,在这偌大的陈宫,除了王上,还不是一人孤立无援?
此时此刻,只要是孤立萧美人的话,那边都是对的。
看着留銮宫内的场景,李王后也是颇为愉悦。她的手从茶杯上挪开,望向只身站在大殿正中的萧美人。
女子正垂着一双眼,面上没有过多的神色,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面对夏美人的话不回应亦不躲避。
好一个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李王后的心中暗暗有思量,目光掠过女子瘦削的下巴。不得不说,她生得是很美,那般娇艳、年轻、鲜活,可再美艳又有什么用?
这深宫,可是吃人的。
况且,花无百日红。
就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轻轻唤了声夏美人。
“先莫耍嘴皮子了,来人,快让萧妹妹坐下。”王后看着萧姬,笑得温和,“萧妹妹昨晚刚服侍了王上,可别再累着了。”
这一句“服侍”,又不知让多少人眼红!
果不其然,王后的话音刚落,萧妧便觉得后背生起一阵凉意。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宛若一把把尖刀,恨不得把她的身子戳烂!
她福身,言了声谢,便扶着座把手缓缓坐下。
夏美人仍是不满,道:“王后娘娘,萧美人年轻,身子好得很。哪有这般矜贵的,才让站了一会儿便受不住了。”
“嗳,夏妹妹,你可别这么说。如今萧妹妹可是王上身边的红人儿,千万不能累着了。若是委屈了萧妹妹,让王上知道了,你我可是能担待得起的?”
这回说话的是唐夫人。她与夏美人不同,无论妆容或是衣着都打扮得十分华贵,似乎要无时无刻彰显着自己在陈宫中的地位。
这回,轮到夏美人应和了:“也对。咱们这后宫啊,谁被王上喜欢、谁最得圣宠,谁就最矜贵。”
几人这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吵着萧妧有些头疼。
见她抓紧了座柄,身后的钿玉关心地问道:“美人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是不舒服的?”
她这不问还好,一问,又引起一阵冷笑。
“果真是王上临幸过的人,比不得!”
......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坐在殿上看热闹的王后终于出声,抬手制止了她们:“各位妹妹都是来请安的,怎么还闹起不和来了。赵夫人,我记得你前些日子中了风寒,头一直疼,如今身子如何了?”
一名女子笑容婉婉,起身点头道:“有劳王后娘娘关怀,妾身的身子好多了。”
“那便好,”王后也笑道,“如今萧美人住在你昭丽宫。她初来,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你记得要多帮衬些。”
赵夫人颔首,一双眼扫向正坐在座上的萧妧,眼中似有几分思量。
见赵夫人久久不出声,萧妧心中存疑,便也抬起眸去,恰对上女子目光。
四目相触,赵夫人莞尔一笑:
“那是自然。”
留銮宫又恢复得一片安稳祥和,王后似乎有些困了,挥了挥手,道:
“若无事,今天便散了罢。”
萧妧学着众女子缓缓起身,朝殿上王后一揖,等大家几乎都要走完了,这才抬脚往殿外走去。
这回来给王后请早安,只有钿玉一人跟着她。出了留銮宫的宫门,这小丫头才松了一口气。
她一手扶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道:“美人,奴婢进宫了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争锋相对的。”方才留銮宫殿上,可谓是剑拔弩张。
钿玉手心里满满都是粘腻的汗。
见她这般,萧妧不禁抿了抿唇。这还只是她入宫第一天,她方得了恩宠,有许多人都不敢触怒她。而夏美人只是做了那个出头鸟罢了。
日后,这陈宫必定是危机四伏。
“你跟着我受苦了。”
萧妧声音淡淡,听不出几分情绪。
钿玉原是随口一说,却未想到萧美人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心头一暖。
她抬起头,望向萧美人,只看到对方一个姣好的侧脸。
“美人言重了,跟着美人,是奴婢的福气。只不过——”说到这儿,钿玉突然顿了顿声,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后半句话。
见状,萧妧便宽慰她道:“你放心,我也是吃过苦的。只要你真心待我,有话便不妨说说,我不会罚你。”
“嗯!”钿玉点点头,“美人,这才第一天,夏美人便在王后娘娘面前刻意难为你。而且夏美人与赵夫人的关系甚好,美人日后在昭丽宫,怕是难处......”
说到这儿,小丫头一下子噤了声。
而后抬起一双眼,万分忐忑地望向自家主子。
钿玉所言,萧妧又怎能不知?
方才夏美人敢在王后面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她冷嘲热讽,其背后,必定有人为她撑腰。
一主一仆就这般不知不觉地走回了昭丽宫。她前脚刚踏入宫门,后脚就有宫人来请她。
“萧美人,我们夫人请美人到她那里去一趟。”
萧妧顿足,眯眼。
方才在王后那里对方已给了她下马威,这次又算是什么?
这赵夫人非要这般与她作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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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妧在听荷殿内只饮了盏水,便与钿玉一起去了赵夫人的寝殿。
此去赵夫人那里需要穿过一条幽深的林径,钿玉扶着萧妧走在其上,忽地听到一声:
“她以为她是谁?说得好听一点,是七国第一美人,说得难听了,还不是个祸水,是个不知道多少男人骑过的狐媚子!咱们王上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等这兴头过了,看她的日子还怎么过!”
“......”
钿玉陪着萧美人,顿在原地,对于林中的粗鄙之语,她听得分外真切。
她不禁担心地望向身边的女子。
美人的面色似乎有些发白,见状,钿玉担忧地唤了一声:“美人......”
“我无事,走罢。”
到了赵夫人那里,对方正坐在殿上,似乎等了她许久。见萧妧来了,她一双眼笑得弯起,连忙起身相迎。
“妹妹来啦!”
萧妧这下才看见赵夫人身后的夏美人。
夏美人仍是那身装束,别过脸,似乎不愿意见她。
一张小脸儿上满是鄙夷之色。
倒是赵夫人过来亲热地拉住萧妧的手,“之前在王后娘娘那里不好说话,如今到了咱自己宫里,可要好好与妹妹敞开心扉。妹妹,坐。”
萧妧顺着赵夫人的指引坐下。
夏美人冷哼了一声,还是将头偏着,不去看她。
似乎极为不屑与萧妧为伍。
见状,赵夫人赔着笑:“妹妹勿怪,夏妹妹她就是这般,性子直。来,让姐姐好好看看妹妹的姿色。”
下人上前,为萧妧添了一盏茶。
陈国与齐国相比,气候较为偏干,萧妧来到这里便止不住地喝水。只要少喝一些,唇部便开始发裂。
赵夫人也一边品着茶,一边道:“妹妹,我们昭丽宫一向冷清。妹妹今日进来,这宫里头一下子就热闹了。方才王上还叫人送了许多东西到咱们宫里头来,这一切姐姐看在眼里,都欢喜得很。”
萧妧轻抿了一口茶,不知道对方怀着什么心思,便未吭声。
见她不理自己,赵夫人却不恼,兀自道道:“妹妹你得了宠,姐姐固然高兴。可后宫这么深,总有些人会嫉妒妹妹。再加上,妹妹你为妾室,王后娘娘才是王上的妻,她身后站着的可是当朝的丞相大人呢!妹妹现如今得了恩宠倒不要紧,姐姐就是怕妹妹会先一步赶在别人前面,得到别人想要的东西。”
她说得模棱两可,让萧妧听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对方话音还未落,萧妧便将双眉蹙起了。
直截了当地发问:“夫人请我来,究竟是何意?”
何意?
赵夫人盯着身前女子清丽俊秀的面庞,一股无名的怒意突然蹿上脑海、冲上心头。
她嫉妒萧美人,如同后宫所有女子一样,发疯地嫉妒她。
赵夫人略一颔首,袖子轻轻抬起,只一瞬,便有宫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上前。
萧妧疑惑。
却听对方“大义凛然”道:“为了妹妹日后的安宁,姐姐希望妹妹能饮下这碗——
“避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