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夫人的话与晚风一同袭来,轻轻扑在萧妧面上。
萧妧疑惑。
“我与他,拜堂?”
牛夫人一笑,“没错。反正整个黑旗寨上下都装饰好了,你这嫁衣也穿上了,今夜就这么过去了,多可惜。”
“刚好,也能断了那个王八蛋对你的念想。”
如此轻悠悠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落寞。
萧妧看着她,同样是一身红衣,后者站于一袭月色之中,寒冷拂动她的裙角、袖角,拂起她眼底的一片墨色。
片刻后,对方敛去眼中黯色,再次转过头来。
“这嫁衣,也衬你。你穿才好看。”
说完这话,牛夫人便又将脸转过去、不去看萧妧。
萧妧好像听到一声叹息,又?轻飘飘地消散去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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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婚礼,几经周折。
夜已深了,萧妧才被人轻轻挽着,走进了贴满喜字的大堂。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牛夫人甚至还给她找出了盖头。周遭的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侍女贴心地挽着她的臂弯,送她走入喜堂。
乌发,红衣,金钗,细钿。
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那力道?不重也不轻,将萧妧的手握得严严实实的。既不让她疼,又?恰恰让她感受到一种厚实感。
一种真实的厚实感。
“王上。”
傅青颐握着她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在陈国,只有正妻才可以拜堂入室。
妾室入户,只能从侧门出。
上至王侯贵胄,下及平民百姓,都要遵守这个规矩。
萧妧欲轻轻抽回手,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傅青颐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要做什么?”
她不吭声。
“不愿与寡人拜堂?”
他反问。
萧妧垂下眼帘,她头上盖着红盖头,盖头四角分别坠着四个小铃铛。铃铛并不重,是为了防止新娘子的盖头被风吹跑。
她通过两只铃铛的缝隙,看他。
只看到一双靴,与他的一袭衣角。衣袍亦是鲜艳、喜庆的大红色,素日在陈宫,他皆服一身庄重的玄青色,在萧妧的记忆里,这好像是陈王第一次穿红衣。
她记得,朝羡穿红衣很好看。
不知陈王怎么样。
思?忖间,男子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萧妧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正妻才可……”
点到此处,戛然而止。
果不其然,陈王一默。
正是这阵沉默,让她又?在心中暗暗发笑。纵是嘴上再说得情深义重,也不会去打破世俗的樊笼。
此次拜堂,也不过是场儿戏罢了。
如此想着,萧妧便只想与陈王草草走个过场。她累了一整天了,只想回屋歇息。
若是黑旗寨也有陈宫的玫瑰温泉就好了。
第二次想抽回手,这一次,他好像有些生气了,手上的力道?明显加重了很多。
硬生生地攥着她的手,不允许她抽离。
攥得她手指发酸!
“疼……”
“我与她,从未拜过堂。”
“什么?”萧妧没反应过来。
傅青颐认真重复:“我与李氏,没有拜过堂,她算不上是我过门的妻子。”
他登基得匆忙,李氏又?是太后点明他要娶的王后。新帝新后,在傅青颐登基那日,便把李氏草草迎进了陈宫。
后来李氏也不是没有提醒过,她与太后多次旁敲侧击,要傅青颐再正儿八经地迎娶一次李氏。包括李氏的父亲——当朝的李丞相,也多次与傅青颐提到过此事。
每每都被他以新君上位、百废待兴为由推脱。
这一推,便到了现在。
萧妧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正在轻轻穿过自己的左手五指,二人双手相扣。
他紧紧地勒着她的手指,手掌将她裹挟。
突然传来高昂一声:
“吉时又到,起礼——”
“一拜天地——”
这一礼,拜的是陈国天地、万物生灵。
“二拜高堂——”
这一礼,拜的是悠悠苍生,普天百姓。
“夫妻对拜——”
这一礼。
傅青颐转过身,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女子,眼中忽有温存。
这一礼,蝉鬓娥眉,明眸皓齿,轻云蔽影,窈窕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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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一片欢笑之声中入了洞.房。
床前一对红烛,燃得正旺。
蜡泪滴下,傅青颐看着眼前新娘。她还盖着一层大红盖头,整个人羞答答地缩在里面。
他抿了抿唇。
忽然想起来,自己好久都没有碰过她。
他最?贪恋的是美人身上的香气,傅青颐轻轻掀了盖头,娇娘一双眼迎上,如剪秋水,旖波袅袅。
情动于这样一个夏夜。
晚风是燥热的,今宵美景,他更是喝了一些酒,有些微醺。
萧妧静静地看着他压入床帐。
男人的气息瞬时将自己包裹,温热的弥留在周遭。
黑旗寨没有熏香。
她却莫名地感觉到雾气缭绕。
他亲过来,压着她的肩膀,萧妧头上的流苏轻轻晃荡,冰冰凉凉的流苏蹭到二人脸上。
他的面颊微微发烫。
宽衣间,忽然听到门外一阵骚动,紧接着便是酒碗砸碎在地的声音。
怎么了?
二人手上动作一滞。
萧妧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呼喊身、训斥声,凌凌乱乱的,像沸水一样炸开。
突然有人重重地拍门。
拍门声慌慌张张的,屋内二人不明所以,重新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怎么了?”
牛夫人的眼中忽然泛起前所未有的慌乱。
“突然来了一群人……”
不等她回答,立马又有喽啰跑来,打?断了她的话。
“大王、夫人!不好了!”
“他们、他们已经在攻了!!”
“好像还是……朝.廷的围剿。”
闻言,寨主夫妇二人面色“唰”地一白。
尤其是牛寨主,听了那话,两腿竟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朝……朝廷??”
自黑旗寨建寨以来,他虽占山为王,干的却是极小的勾.当。无非就是欺压欺压当地百姓,打?.劫打.劫过路之人。从不敢正面与官军交锋。
也从未惹过朝廷。
究其因,是他怂。
小利小惠他已心满意足,从不敢兴风作浪,平时也过得十?分小心谨慎,把路过的官军当大爷似的供着。
“朝廷……怎么会打?进来……”
他有气无力,牛夫人面上也是一片惶然之色。
整个黑旗寨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与危机感中。
正在众人六神无主之际,傅青颐突然走上前,自告奋勇,“我去看看。”
牛寨主一愣,而后灰白的面色上出现了不屑。
他很讨厌面前的男人,抢走了自己的美人。
“你看?你看什么看?你懂什么!”
“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吗?那是朝廷的兵马来了!你以为是开玩笑呢。老子与占山为王这么多年,也不敢和朝廷打交道,你以为你空有一张脸和一副嘴皮子,就能让朝廷退兵?!!”
开玩笑呢。
傅青颐不理他,一个人转身。
有喽啰担心他的安危,欲拦。
牛寨主猛一挥手,“莫拦!”
枪打出头鸟,他要逞英雄、要去送死,便让他去。
巴不得他死了,自己好抱得美人归。
看着傅青颐离去的身影,寨主白了他一眼,而后吹胡子冷笑。
“不过小儿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