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桃李一支新,四季更迭中数不尽的?花开花败,周而?复始势不可挡。慢想慧芳说得有理,宋知书心内下沉,残存的?希望如同坠海的?一支宝镯,汩汩上涌的?气泡中,涌出一抹怅然笑意。
他蹒步踅出房内,绕过花间,一路东去。到了?那边儿,却不似他想象中的?颓败场景。丫鬟婆子们照常值守,花草树木依旧蓬勃,金光撒得满院儿,照着海棠、紫荆、含笑、丁香、锦带、虞美人?,诸多此种,万紫千红,三春晖景。
一晃神,仿佛张氏出得槛外,葳蕤屹立,声音满若回荡在天地悠悠之间,似乎由天际而?来,又恍如就在身?边,“我的?儿,我的?儿,快来,娘有好东西给你……。”
“少爷、少爷、二少爷!”
趔趄回神过来,原是院内的?翠柳在摇他的?手?臂,“少爷怎么在这?儿发呆?快进去喝口茶吧。宝玲姐姐正说要遣人?过去找少爷呢,这?倒巧,少爷这?就自个儿来了?。”
甫进外间,即见宝玲正招呼几个丫鬟整理箱笼,地上摆着四五个大大的?髹红楠木箱,里头尽数是一些古董珍玩,字画墨宝,连两大箱头面首饰,瞧着个个价值不菲。譬如那一颗南海的?珍珠,足有一个握拳般大,又有一座珊瑚观音像,四尺来高?,赤艳绯红,无一不是价值千金之数。
宝玲奉上茶,又递上一个单子,“这?些都是太夫人?自个儿的?梯己,自然是要交给少爷的?。除了?几件常戴长穿的?首饰衣裳老爷吩咐还放在这?屋里,其余的?一并给搁在棺椁中随太夫人?下了?葬,余下的?少爷给抬过去。”
他抿一口茶,将盏搁到榻案上,咯噔一声,竟嗑出个意外之响。“老爷来过?”
“来呢,”宝玲叫丫鬟们阖上箱子,招呼一众小厮往那边院里抬过去,清清静静地旋裙回来说话儿,“日日歇在这?边儿,还同从前?一样?,只要忙完公务,一准儿过来安寝。有时晚饭也在这?边吃,就是不免孤清些。喏,少爷,这?个匣子倒是太夫人?自个儿收着的?东西,要您亲自带回去。”
顾盼一周,宋知书踱入月洞门内,榻上扑着一束阳光,照着锦垫上连枝成簇的?洛粉倾国,榻案上仍旧搁着盏灯未明,一切尚不染尘,倒像张氏还在的?光景。台屏后头,帐幔翕动,妆案上还搁着她的?妆奁,常戴的?珠翠头面寂静无声地等待主人?的?挑拣。
欻然一阵鼻酸后,他踅出去,将匣子打开,里头一应宝翠俱无,只有一只青花小瓷瓶,捡起来拔了?塞儿凑到鼻翼底下嗅一阵,立时挂下脸拧着重眉问宝玲,“这?东西,是谁给太夫人?买回来的??”
宝玲想起宋追惗之托,面上憨憨笑着,一只金粉银蝶在鬓上跹然颤动,“这?哪里是买来的?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见太夫人?将它?锁在这?匣子里,想必是什么要紧之物。今儿交给少爷,我倒想起来,仿佛是头先小月送过来的?东西。”
对宋知书来说,这?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名字,宝玲见其蹙眉凝思,又照着宋追惗之引导,细细说来,“这?个小月啊,是前?几年进府的?,我倒是听荃妈妈原来在太夫人?面前?说起过她的?名字,好像同太夫人?有些什么恩怨,其中缘由,少爷去找荃妈妈来问问就是,她老人?家现在二门外管事儿呢。”
这?厢出去,已是暮云昭昭,宋知书片刻不耽误,当即传了?那荃妈妈来,问起小月,荃妈妈想起自个儿受苦的?女儿,自然是无半句好话儿:
“那小月,跟个狐狸精似的?,早前?还没少爷呢,她娘就想着勾引老爷,叫太夫人?打发出去配了?个不着四六的?混人?,生下她这?个贱种就死了?。她自然怀恨在心,只当是小姐与我害了?她娘,就想法?子寻回到府里来报仇。您瞧,上回要不是她,我那女儿何至于过这?样?的?苦日子,小姐也不至于被老爷囚在院内啊!”
及此,她将眉头越锁越深,仿佛窥得什么天机,灵光乍来,“少爷,您别说,咱们小姐好端端的?干嘛寻死?我看八成与这?贱丫头脱不了?干系!”
挥她下去后,宋知书锁眉在榻,沉思三刻。他对这?小月实在没什么印象,唯一的?记忆便是那晚审公案,她明理暗里若有所指。起先他只以为是受宋知濯指使,不曾想萦萦迴迴,里头还有这?段恩怨……
屋内渡一层黄澄澄的?光,不知哪里扑来一只黄鹂鸟,立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吵得他心里闷沉沉的?。
黄鹂滴溜溜转两个圈儿,扑腾着又不知扎往哪里。原来去往一个黄昏别院,照花向晚。墙下一丛倏蓝倏紫的?僧帽花儿尤其打眼,仿佛将那些粉白嫣红一齐拉往一条深幽的?山谷,一种神秘的?美感在风中倩然。
明珠正在墙下哈着腰一朵朵折来,盛在一个小小的?竹篮里,现折一朵,插在鬓上,弯弯的?眉眼一笑,恍如不知哪里跑来灵鹿,迷折在这?高?高?的?院墙、重重的?广厦之间。
欻听得院门儿嘎吱,青莲捉裙入内,抱着一个月白软缎包袱皮,噗嗤一下,“哟,摘那些花儿做什么?快来,底下裁缝新做出来的?衣裳,你看看好不好。”
“姐姐可要喝茶?”明珠一行?引入,将花篮子放在案上,搬出炉子,点了?碳,趁火未明,将那包袱皮打开,见全套的?对襟长褂、撒花月华裙。样?式倒没什么奇的?,奇的?是料子,不知是用什么线织成,在阴凉处沉寂如水,在夕阳下竟是波光粼粼。
她只连连咋舌,恨不得两个眼睛都贴到上头去,“姐姐,在这?里我也算见了?不少世面了?,这?样?的?布料倒是头一次见,哪里来的??怎么想起来拿给我做衣裳了??别惹什么麻烦吧?”
青莲佯作嗔意,夺了?衣裳在她身?上比一比,“蛮合身?儿。又不是偷的?抢的?,也没地方偷去。这?是外国进贡的?料子,不知是用什么毛织成的?,虽说是毛,倒是轻薄得很,春夏两季穿得。原是少爷头先拿来给我,说是景王府上得来的?东西,叫我找裁缝给你做衣裳。”
欢喜之下,明珠折到炉前?给她烹茶。她则将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大立柜内,阖上柜门儿又去拿烹茶的?器皿,“要我说,院子里这?些丫鬟,你也该使唤起来,咱们从山上回来那一阵,我便听说为这?事儿,少爷下令将她们都给打了?板子。倒也是活该,懒懒散散的?没个样?子,你也不拿出个奶奶的?款儿来训诫训诫!”
“我可不敢呀,”明珠打着蒲扇摇头,晃得鬓边的?僧帽花儿险些坠下,忙抬了?天青色的?小氅袖扶正,“我一日清清闲闲的?还不好?倒要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她们不过是看在宋知濯的?面上装作敬我几分,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我。我没财没势的?,又是冲门子来的?,把她们得罪了?,还得日夜悬心她们背地里给我使什么绊子,何苦来呢?”
一对柳眉倏展倏叠,一张脸忽笑忽愁,变换万千,也逃不出一双水波盈盈的?杏眼,“况且如今已比以前?轻松不少,姐姐将绮帐教?得好,现在好多活计都叫她接了?去,我没什么多的?活计做,不过是顺手?煎个茶、自个儿梳栊梳栊,这?还算个事儿啊?我若对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宋知濯在家她们倒多一句话儿都不敢说,可宋知濯天天在外头忙公务,她们逮着空儿还不得来膈应我?你再看看小月,那是能惹得的??想想便罢了?……。”
倾筐倒箧、摇首咂舌,又是句句在理,青莲亦没了?奈何,说起小月,她倒噗嗤一笑,“我想起一件事儿,好笑得很,太夫人?才?没了?那几日,满府里都是挂白结丧的?,偏偏她,一入夜里就愈发穿得艳辣辣的?一身?儿,在院里逗弄她那条狗,整个一个春风得意。我看她八成是想着太夫人?没了?,她自个儿就能做了?新夫人?,简直是个不自量力?!”
“姐姐说起她哪条狗,莫不是哪条肥哒哒的?、整日淌口水哪条?偶尔听她唤起,叫什么名儿来着?”
二人?并头苦思,须臾后一对眼,同声沉吟,“诛……碧!”
稍顷,二人?瞠目结舌,连连惊叹。
到底瀹茗两盏,交谈半晌后,又闻得吱呀一声儿,院门翕动,门上嵌一个苹果似的?嘟嘟脸,探头探脑地往里头鬼祟张望。明珠遥遥临窗而?瞧,展目一笑,原来是婉儿,她荡着天青色的?袖口招手?,“婉儿,大少爷还没归家呢,你快进来!”
闻听此,婉儿大大方方推门而?入,绕亭转户,入得里间,笑得两眼阖成一条缝,“姐姐,我来瞧瞧你。听说你从贼寇手?里逃出来后,我原就想来瞧你的?,哪知又赶上府里这?件大事儿,倒给耽误了?这?些日子。你手?上的?伤可好全了?没有?”
又与青莲打过招呼后,青莲捉裙退去,她便捡了?空椅坐下,乐呵呵的?对着明珠,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我以为大少爷回来了?呢,一时不敢进来。”
“你怕他做什么呢?”明珠斟一盏茶与她,又捧一把干果给她裙上兜着,“谢谢你来看我,我已经好了?,连个疤都没留。你可好?你们少爷的?胃病可好些?”
霎时,婉儿瘪下脸,又似一颗皱了?皮儿的?苹果,“我们少爷说红豆粥吃厌了?,姐姐,你再写个方子给我吧。”
明珠一乐,果然到外间书案写了?一个八宝粥的?方子递给她,又佯作嗔怪,“原来你不是特意来瞧我的?,是为了?有事儿求我才?来。唉…,我还当你是惦记我呢。”
她叉腰问罪,亸髻惺忪,凶也似凶不起来,婉儿便借故撒一个娇,“是来瞧姐姐,要方子嘛才?是顺便,再顺便提我们少爷传个话儿,他说‘谢谢大嫂,大嫂的?疤若是没好,我这?里有现成的?膏子药,大嫂来取便是’。”
本应送来,又说去取,明珠思其深意,连声回绝,“我好了?,谢你们少爷费心,回去同他说,他大哥在家时让他来坐坐。”
送她出去,已近黄昏,丫鬟们来点了?灯又散,满院只余轻微的?晚风纡过长亭,静悄悄的?花间开始闻得稀疏蛙鸣。明珠翕然感觉有些冷寂,大概是热闹之后独有的?孤清。
抬眼望攀上院墙的?蔷薇,繁花似锦,恍如一梦。
蔷薇零落的?花瓣底下,正站着宋知濯,扎得紧紧的?玄色袖口上绣着几片兰叶,良人?如斯,是一块越沉越深的?墨翠。待明珠无意望过来时,他立时惭愧一笑,“对不住啊小尼姑,我又回来得晚了?。本来早就要回来的?,临时司里有事儿又给绊住了?。你吃过饭没有?”
“还没呢,”明珠璨然笑起,唇角卷起杂沓的?花香阵阵,“我想着等你回来一块儿吃呢,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他几步跨上来,揽了?她的?腰,兜着压身?在她额上一吻,又惯常地移到唇边,“那你饿坏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叫她们把饭端上来吧,我也有些饿急了?。”
少顷便见绮帐领着丫鬟摆饭,各色琳琅玉盘盛了?爆炒田鸡、竹荪鲜汤、绣球乾贝、奶汁鱼片、山珍刺龙芽、随上荷叶卷等珍馐美馔,各人?面前?摆了?葵口玛瑙碗,一副银镶象牙箸。
丫鬟们退下,留下食香满室,明珠盛汤喝了?小半碗竟觉得有些饱了?,讪讪笑一笑,“大概是饿过了?,现在居然有些吃不下,真是浪费。”
“嗯,”宋知濯搁下碗,给她夹了?些鱼片,忙劝,“吃不下也得吃点儿,不然晚上可得饿醒。明儿我一定早些回来陪你吃饭。”
蝉蟾桂影婆娑,沙沙地细声儿使明珠想起今日那身?儿新作的?衣裳,便停箸问他:“我想起来,今儿青莲说你叫她给我做了?衣裳,送过来了?,就搁在柜子里。说是景王府得的?料子,你怎么倒和景王也瓜葛上了?,虽说我不懂这?些,但?你从前?似乎说过,属意于穆王嘛。”
宋知濯吃了?半饱,亦没那么急了?,搁下碗慢悠悠地吃,“这?复杂得很,我要怎么同你说呢?穆王原在寿州,不过是在朝堂有几个亲信大人?,万一景王有什么动作,难免洞悉不明。故而?我只得如此蛰伏,幸好有父亲牵线搭桥,景王对我还算信任,但?也正是因为父亲,这?种信任也有一定的?尺度。”
骤然袭过一阵凉飕飕的?风,他拔座起身?去拉了?窗户阖上。明珠看他的?身?形,大概是在军中操练这?些日子的?缘故,比从前?更加挺拔硬朗。
她弯眼一笑,对着黄橙橙的?四面烛光,温暖且明丽,“听你说这?些,感觉像是我养的?儿子长大了?,娘心甚慰呀。”
激得宋知濯连跨回来,捏了?她的?下巴晃几下,“我比你还大两岁呢!你何尝听说有二十来岁的?儿子十八的?娘?我真是把你惯坏了?,这?种话儿也是能说的??”
明珠捧着碗躲他,又笑又嗔,“你难道不是我一口饭一口汤喂起来的??哼,姑奶奶我如花似玉的?年纪,给你做娘还是你占了?便宜去呢。改明儿我养个儿子,一定比你强上许多!”
恼极了?,他索性?打横抱起将她丢在床上,几个手?指在她身?上各处咯吱痒痒,将她痒得蜷成一团咕咕咭咭地笑,“你给我做娘终究不配,不若你认我做了?爹,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好不好?”
霖霪霏霏的?笑声从门下、窗户缝隙中窜出,引得绮帐进屋解救,“哎呀少爷,别闹奶奶了?,刚吃了?饭,窜气儿进去大概要肚子疼的?!”
这?才?断续止住了?嬉闹,宋知濯先爬起来,将胸前?牙白的?缎带拨至脑后,“将饭收了?吧。”
锦被早乱得不成个样?子,明珠还倒在上头,捧着肚子匀气儿,喘喘吁吁的?声儿恍如一个媚眼、一记软乎乎的?拳头垂在宋知濯心上。
他耐着性?儿,只等丫鬟们撤出去,立时翻身?压下,顶着她的?鼻尖,凝住两只猫儿一样?的?水汪汪的?眼,“你想养儿子嘛,也不是不成,我这?就送你一个。”
宝幄垂下,余两侧的?月钩叮咣乱晃,晃听得明珠惊呼,“哎呀我的?簪子,给你压折了?!”
“不就两个珍珠嘛,明儿照原样?赔给你。”
“不要原样?的?,得比这?个大!”
“晓得了?晓得了?,明天陪你两颗红宝石,快别说话儿了?啊……。”
帐中时光凝滞,窗外群芳花心争吐、百蕊齐艳,在或喘息或窒息的?生息里,很快来到了?初夏。
菡萏初香,粉白的?花瓣羞羞答答地开满整个烟台池,碧叶一片接一片地展开,似乎覆盖住湖底一阵撕心的?哭声。艳景大约渐渐使人?遗忘了?,这?里曾经淹死过一个人?。
可堤岸上的?垂柳不曾忘、湖心的?长亭不曾忘,永远的?基石亦不曾忘,它?们见过一张不存期盼的?眼被湖水淹没。当然,小月也记得,在她想象中,张氏是如何在水中扑腾、挣扎,直到幻象中的?水花渐熄、涟漪渐平后,她的?脸上便会上浮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畅意,满足如五石散由口腔中转入腹内与头脑里的?舒服。
这?夜,她照常寻去宋追惗的?书房,长廊上灯火俱明,屋内却黑漆漆一片,门亦是上了?锁的?。这?是一连半月不见他人?了?,小月只当他是又在阁中忙碌未归,寻了?守夜的?一个小丫鬟问:“老爷没回来呢?”
小丫鬟峨眉淡扫,连斜过的?眼也是淡淡的?,“老爷叫人?将书房里的?东西般去太夫人?院儿里了?,在那边布置了?一间书房,就是回来也不往这?边儿来。这?下好了?,这?院儿倒成个古玩书画库了?,正屋里的?床都凉成了?块寒玉。那边嘛倒是热热闹闹的?,宝玲她们一下从太夫人?的?贴身?侍女变成老爷的?贴身?侍女,我们这?院儿的?反倒成了?白看院门儿的?闲人?!”
槐叶间沙沙作响,像是有人?拨动一片心弦,琤琮喋喋地,叫小月心内紧了?又紧,她按调琴轸,打着灯笼就要往那边儿去。幻梦的?镜面仿佛蓦然碎了?一条裂纹,将她一张梨蕊淡容分作两半,一半笑着一半狠,狰狞得似被人?从额间割下一条重重的?伤疤。
秉灯夜行?,一路到得那边儿,果然见得花间柳下,明灯渡影。几个丫鬟在廊下坐着值夜,凑在一堆猫着声儿嘻嘻哈哈,帘内隐约透出明晃晃的?光晕,似一把火,烧得她眼睛灼疼。
她提裙而?近,缕缕绣步像一个飘荡来的?鬼魂,蓦然惊了?小丫鬟们一跳,一个小丫鬟展臂将她拦下,“小月姐姐,你不能进去,老爷在看公文呢。”
小月斜过一双挂刀眼,冷蜇蜇笑一下,“让开,他是不许你们进去打扰,我却进得。”
“哟,要我看看,你是哪个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屋内宝玲打帘子出来,高?傲地睨过一眼,“原来是小月,我当是谁呢,老爷说了?不许打扰,自然谁都不能擅入。别说你一个丫鬟,就是少爷奶奶们来了?也得等着!这?屋子是我们太夫人?的?,现在又是老爷搬过来住着,里头还镇着我们太夫人?的?灵位呢,你敢闯,就叫婆子们拉你下去打一顿,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她俏生生叉着腰,颇有些威严气势,鬓上红霜果的?小钿璎随她跺脚、翻眼,颤颤灵动,几如一团火跃入小月眼中。她一个挑眼,射出寒光冷箭,唇上却捺住一抹蜿蜒笑意,“好,既然老爷在忙,我就先走,一会儿老爷忙完,还请你跟他讲一声我来过了?。”
眼瞧她秉灯而?去,隐约消散在渺渺夜色中。宝玲旋裙转身?,打帘转廊入得里间。新搬来的?红木书案就放在支摘牗前?头,宋追惗正伏案在批注公文,笔尖若游龙蜿蜒,又似行?云无定。
宝玲在他眼底福身?,低低喏喏,“老爷,小月走了?,瞧着有些生气,估摸着明儿还要来呢。”
“她也来不了?几日了?。”宋追惗仍旧埋首,推着手?边的?烛台上前?,宝玲会意,从榻案上拿来一根连枝银细灯剔拨弄两下,火焰又重腾高?起一寸。
月芽似一道狰狞的?疤扒在夜空,周遭的?星在今夜,成了?脸上一颗颗发溃发红的?天花痘,丑陋无比、奇痒难耐。
一盏彩丝绢灯夜游在漆黑的?花间,只闻得零星几声蛙叫与小月牙间咯咯的?摩擦。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功成至此,宋追惗却将她隔在千里之外。不,她早该想到的?,在宋追惗功利的?眼中,她已是黎明残烬的?灯烛,再无他用。
“小月姐!”
蓦然,身?后有一阵个声音唤回神思,她挑灯查看,远远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秉灯而?来,细细的?嗓音刺穿宁静的?永夜。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9点还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