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每天流逝于逐渐凋零的?残花中,十色光景的?纨扇被逐一收起,而轻纱禅意的?群衫逐渐加厚,如同岁月在脸上垒一层、叠一层的?痕迹。
转眼半月匆匆,这半月里,宋知濯父子已谋定好了布防,而赵合营亦开?始联络先太子的?旧臣请圣上发兵镇压延州边境。年迈的?天子因为服食术士进贡的?丹药,还?沉浸在永坐江山的?幻觉中。而比这个幻觉还?要虚幻的?,是景王触手可及的?王座。
在一切长梦难醒中,楚含丹的?梦却因为一个新的?生命土崩瓦解。太医在这一日?,终于确诊了她业已身怀有孕两个月,而迎接这个“喜讯”的?,却是叮咣砸得满地的?瓷器碎片,像爆裂的?炮仗,只是它碎屑的?颜色过于苍白。
她几?乎砸尽了屋内所有的?瓷器玉器,独自赤脚站在满地“不为瓦全”的?裂痕中绝望地曼步,她少?女的?幻梦亦是残碎如此。
宋知书履行了他的?诺言,一连半月足不出户,竟然?像从前一样看起书来。眼下听见动?静,丢下书便踅出屋去,然?在廊下便被夜合拦住,“姑爷您现在可别进去,她正在气头上呢,您进去给她一激,又要吵起来,还?是我去劝她。”
他只好悻悻离场,夜合则独自捉裙而入,见她满头乌发披散,上罩浅紫色绉纱短褂,下坠银杏黄百迭裙,峨眉不画,青丝未挽,显然?是气得不轻。
她赶过去,将她搀在榻上,“满地碎瓷片子,割着脚可怎么好?”又招呼廊下小丫鬟进来收拾一阵,才对榻而坐,又叹又劝,“我上次怎么说来着?这是天意,老天爷的?意思怎么好违抗?我瞧小姐就认下这个命,好好儿?的?保胎要紧。”
“保胎……,”楚含丹乜呆呆重复嘀咕一会儿?,翕赫将眉抬起,死盯过来,“不对,我明明都?是喝了避孕汤药的?,为何?还?会有孕?你去给我查一查,是不是宋知书在里头做了手脚、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被一束光一晃,夜合有些心虚,瞪大一双眼,佯作吃惊,“不会吧,姑爷前些日?子,长长在外头混,哪里有时间来做这些事儿??若说别个,谁好端端地使这种坏?慧芳她们更加不会了。要我说,既然?是药嘛,就有失灵的?时候,吃得久了,恐怕身子就习惯了。我看小姐还?是别想这么多,眼下珍重身体才是,你瞧,动?这么大的?火气,岂不是对孩子不好?”
坠在胸前的?长发隐去了楚含丹半张脸,只听见她的?嗓音,执着而冷清,像满池凉人的?秋水,“不好才好呢……,还?是上回?我说的?□□,你去外头问问大夫,抓一副堕胎的?药来我吃。”
夜合略思一瞬,倒像是无可奈何?一般,竟然?颔首应下,“成吧,你要是实在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也劝不住你,你且等?两日?,待我寻个可靠的?大夫,可千万别弄得像上回?烟兰那样儿?。”
谁曾想她不过是缓兵之计,出去便将这事儿?按下不提。若逢她催了,她只随口诌说宫里的?太医不能找,叫老爷知道了如何?如何?,外头的?大夫多又是靠不住,不是这个开?的?药太重,就是那个药材有缺云云,总之一度拿话儿?搪塞,暗地里则打算待她肚子大起来,就算是妇科圣手亦不敢随意坠这个胎!
这一拖,便直拖到了碧叶凋残、绿树败枝之光景,满院萎色中,又有新的?颜色绽开?,代替去过的?锦光,铺成一片新的?幻罽。各处泥金香、朱砂红霜、玉翎管、羞女、墨牡丹等?或平瓣、匙瓣、管瓣的?菊花俱已绽开?,开?启一片属于秋日?的?盛世容光。
窗前的?桂树如同撒得金光齑粉,零碎而成簇,猛势之下,竟然?盖住了返魂梅之香。散落的?金粉底下,是明珠趔趄着的?单薄身子,秋风拂动?她鬓边摇晃的?细珍珠步摇,恍如东海鲛人之泪。
鬓亸欲迎眉际月,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①。
西坠的?太阳斜笼住帘下的?哒哒,在它轻微的?鼾声中,有俱温暖的?宽广的?身躯贴上明珠的?后背,她立时便弯起眼角一笑,仿佛岁月永宁,山水从容。
声音由?她翘起的?嘴角溢出,带着一丁点儿?甜蜜的?嫌弃,“嗳,你最近做什么老爱抱我啊?比哒哒还?黏人。”
宋知濯将脸埋在她的?颈边,瓮声瓮气地应着,“你老拿我跟狗比什么?”
“呵呵……,它也跟你这样儿?似的?老拿脑袋拱我。”
耳边是他抑在鼻腔内的?笑声,将出未出的?笑声里,仿佛压抑着什么不能出口的?情感,是愧疚与不舍,将他压得抬不起头。寂静的?沉默内,只有明珠偶尔的?莺笑与枝稍叽喳的?黄鹂,长短起伏,咏出一段催人心肝的?离歌。
他搂着她一把?纤细如柳条的?腰,轻恍两下,疑惑这样脆弱一个生命是怎样熬过那些酷暑寒冬,“明珠,……要是你当初没有嫁给我,是被你师父卖到那勾栏瓦舍去,你怎么办呢?”
这问题突兀得如窗外振翅而去的?黄鹂,明珠小小的?惊讶后开?始陷入沉思。“要是”“假如”“如果”这些词,她几?乎从未想过,她一直习惯的?是接受任何?命运,没有空隙去怨去恨,因为下一天,更残酷的?命运还?会降临,她要留着精力去思考如何?吃饱饭,如何?活下去……
少?顷,她偏来起伏不定的?侧颜,斜首凝他,“还?能怎么办呀?还?不就是听老鸨的?话儿?,先吃饱饭要紧咯。以后再想法子攒点银子赎身,买几?亩地,种田过日?子呗,我在庙里这些年,种地倒是种得蛮好,做惯了这些活儿?,力气又大,饿不死的?。”
在她的?肩侧,是宋知濯泛了红的?眼,他稳住生息,尽量平静、说笑一样地问:“小尼姑,你就这么没个追求?青楼勾栏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当初要不是嫁给我,你有没有想过要跑?”
“跑哪里去啊?”明珠涩涩地笑起来,“我没钱没势,又是个姑娘,跑了还?不是叫人再卖一次,卖到哪里不是卖呢?你是男人,不懂这些苦,连铺子里招伙计也不要姑娘呢。要说追求嘛,我在家时就想着娘给我买糖葫芦吃,要饭的?时候就想有个馒头就好了,在庙里就想不挨师父打骂。如今嫁给你,衣食无忧,还?有人伺候,我自个儿?是没什么可求的?了,就想着你能平安康健就成!”
她的?声音倏远倏近,温柔得像洋洒飘逸的?金桂,却在他心里掷地有声,震动?得他久久不能平息。他怕眼泪被她瞧出端倪,只好抽身退步,横倒在宝幄中,留给她宽阔的?一个背影,“我乏得很,先睡一会儿?。”
门掩黄昏,秋风无计,人亦是个反复无常。明珠冲着他的?侧躺着的?背影嗔一眼,到底还?是旋裙过去,一壁给扯了被子将他盖住,一壁碎碎叨叨,“这会子睡什么?一会儿?晚上可该睡不着了。被子也不想着扯一下,懒死你好了,伤寒了看谁伺候你……。”
她看不见,有热泪由?宋知濯的?眼角滑出,滚在鸳鸯八角枕上,沾湿了其间的?一片莲叶。纵然?如此,他的?志向亦不曾向眼泪妥协一寸。
直到掌灯,宋知濯还?在睡,明珠只得在窗下握起针线,脑中所想的?是圆圆满满的?“过两天”。
而过两天却经得一波三?折。早起,宋知濯不知是真伤了风还?是怎的?,鼻塞塞的?不怎么说话儿?,只叫人伺候穿戴,烹了盏热茶在案上等?着丫鬟们摆早饭。
两片挂起的?轻绡帐中,明珠才迷迷瞪瞪地揉眼撑坐起来,听见他像是咳了两声儿?,她便过问一句,“哎呀,果然?是伤风了不是?要不你告个病假,今儿?就别去司里了。”
宋知濯扭脸望她一瞬,很快又别回?去,依旧呷着茶,鼻音浓重得好似听不出个喜乐,“又不是什么大病,哪里就要好告假的??况且一大堆事儿?等?着呢。你快起来,一道用了饭我就好走了。”
怔忪半晌后,明珠方趿着喇叭花连枝的?软缎鞋下了床,由?绮帐领了两个小丫鬟伺候漱口洗脸,乱一阵,饭已经摆上了。明珠坐过去,晃眼瞧见宋知濯的?脸色不似平日?里那般挂着温柔笑意,反倒有些苍白,眼眶底下带着若隐若现的?一圈儿?黑。
她抬了手背去碰他的?额头,交睫中闪着温柔关?切,“好像是有些烫,难受吗?叫个大夫来瞧了再去上朝吧。”
“不妨事,小病而已。”宋知濯攥下她的?手,实则在她的?手背贴上自己的?那一瞬,他的?心就已经软如春水。然?他还?是目不转睛,只盯着自个儿?面前的?饭食,“快吃吧,我赶着要走。”
明珠尚未发觉他的?异常,跟着捧起碗盛粥。不过一盏茶功夫,宋知濯已经用完,拔座起身,像是要走。见状,她忙搁下碗追至外间,冲着他一片冷硬的?背影喊,“嗳,你今儿?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他住脚一瞬,并未转身,“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大事儿?,”一个生辰而已,这么隆而重之地叫明珠说出来,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掩在裙底的?绣鞋尖一小圈儿?一小圈儿?地划着地,颇为踞蹐吞吐,“就是后儿?,是我的?……。”
话音未完,反被宋知濯先截了去,“今儿?召集了将士操练,已是快迟了,我先走,既不是大事儿?,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言讫,他的?衣摆旋门而去,当明珠追出门外送他时,院内早已人影空空,只余长亭孤寂,花影重重。她又踅转屋内,待重新捧起饭碗时,才蓦然?感觉缺了点什么。是什么呢?大概是一个吻、一个旋裙的?拥抱。
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她想。
然?而这一等?,便等?到日?已紧仄,太阳悬在遥远的?金源寺顶上,暮钟骤响。
满怀期待的?一天似乎落幕,可对雕梁画栋的?景王府来说,这一天是世事难料的?一天。今日?朝上,圣上钦点宋知濯为平定延州边陲的?将军,此言一出,景王顿觉不安,随后便密召父子二人在府中商谈。
自然?,这一切都?在宋知濯的?预计之中,但他暂且忍耐不发。景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双黑绸靴在细墁地砖上反复绕转,“老爷子早不定晚不定,偏在这时定你去往延州!你这一去,没个四五月,如何?回?得来?难不成叫我改日?子?”
“不可,”宋追惗在下首一张折背椅上,沉着冷静,“日?子已经与几?位将军商定好的?,他们早已暗中部署遣将,就为了这一天,断不可妄改。”
一筹莫展之际,宋知濯才倡议而起,“景王殿下、父亲,圣上旨意已下,实非我等?能左右,我倒有个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黄大人的?儿?子、哦,就是黄元忠大人,也是殿下的?亲臣,说起来,他儿?子黄明苑还?是我的?上峰,我领兵三?万出征延州,剩下七万禁军,我看不如交到他手里,他与我是志投道和的?好友,景王若是放心,我可将兵符交与他,叫他助殿下冬至之日?围困京城,再加上他手中本就有十万人马,届时王爷进宫讨旨,岂不就如囊中取物。”
言讫,他退回?椅上,缄默中似乎感觉宋追惗探过来一眼。黄昏的?光半红半暗,映着宋追惗的?脸深不可测。
谁都?没有开?口,宋知濯只得耐心等?着,好在,这是他最为擅长的?一件事儿?,在两年瘫痪在床的?日?子里,他一日?一日?打磨着自己的?耐心,如同一寸一寸地磨着利剑。
良久,景王慢踱的?脚步骤停,落回?座上,“明日?,你叫这个黄明苑来见我,我还?得先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拜别景王府,父子二人各自登舆,明安挥马扬鞭,直奔黄家府上。
秋长夜浓,黄明苑秉灯案下,尚在苦读兵书,听闻侍女来报,立时服裳重整,迎到一个花厅上。跨进门槛儿?便笑开?了眉眼,“知濯兄弟,深夜造访,未必又有什么论功行赏的?好事儿?特地来叫上我?”
有侍女上来烹茶扫榻,将宋知濯迎到折背椅上。他闲呷一口茶,别有深意地将人望住,“确实是有好事儿?,但这事儿?与上回?可不同,成嘛,少?不得留名千古,不成,可要连累满门,你可得好好思量思量敢不敢做啊?”
此言一出,黄明苑便揣测出一些意思,讪笑两声儿?,“知濯兄弟有勇有谋,什么都?敢干。我嘛,说句实在的?,咱们武将不比文官,上阵杀敌,稍不留神也得掉了性?命,我怕什么呢?各人不过是一条命,怕的?唯是牵连家中老小。”
各人笑一笑,相顾无言,沉默半晌后,宋知濯将湛蓝星纹盏轻搁到案上,未有声响,“明苑兄,你不要谦辞了,你怕连累家中畏手畏脚,令尊大人可不大怕。你也不必瞒我,我知道令尊大人与景王殿下之间走得颇近,他老人家已将你全家人的?性?命押在案上了,你还?顾虑什么?”
宽广的?圆领袍上,是黄明苑的?一抹苦笑,“我也常劝父亲,不要去理这些事儿?,好好的?做个朝臣,不管将来谁做新君,咱们总于性?命无碍便是。”
“话儿?也不是这样说,”宋知濯瞥他一眼,谆谆诱导着,“若不想些法子,还?不是一步步的?苦熬,你看那些百官之外,有多少?熬到死还?入不了个朝堂的??咱们这样年轻就可以每日?上朝论政,虽然?十分侥幸,但也得虑朝虑夕。”
“有理、有理,知濯兄弟到底是比我多读了些书,你既然?事事想着我,我便也听你一言,你有什么话儿?,直说吧。”
稍刻,只见宋知濯掩掌附耳过来,其间灯烛不定,照着黄明苑的?眼倏明倏暗、倏深倏远。好一阵后,二人对视一眼,千军万马似乎在各自眼中扬蹄挥鞭。
黄明苑在椅上思忖良久后,才缓缓点头。宋知濯一寸目光盯着他,难掩其气势威严,“明苑兄,你我算得上是生死兄弟,司里向来又只你我真正相互扶持,我希望你能信得过我,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害你,我加官进爵,你也一样,若我深陷囹圄,你也不得善终,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千万记住!”
一番话锵然?坚毅,似一把?刻刀一字一句都?篆进了黄明苑心里。直到他日?,他简直十分庆幸自己当时竟然?莫名记住了这番话儿?。
圆月半沉,铜壶漏尽。宋知濯辞去,露重雾浓的?大街上只有几?家通宵达旦的?酒楼还?是明灯烛亮,酒足饭饱的?贵公子们三?五成群由?楼里踅出来,长巷中有隐约的?丝竹笙乐和着姑娘夜莺一样的?歌声。这便是京城,繁华安宁下藏不尽的?血光剑影。
他靠着些微颠簸的?车壁,半寐着眼睛,耳朵却探长了捕捉一切细小的?动?静。陡然?听闻明安长“吁”一声儿?,架停了马车,他端正起来隔着车帘问:“什么事儿??”
“少?爷,咱们到了水天楼,要不要进去给奶奶带点儿?子糕点回?去?”
明安的?声音莫如一记金钟,敲起了他逃避了整整一天的?问题。这一天,他将自己沉醉于众多纷争阴谋、诡计筹算之中,这些丛脞烦思似乎掩盖了另一种忧虑困扰。然?则浓云蔽月终有时,谋定好的?一切散去,露出了那顶明月清辉,他仍旧需要面对。
等?了半晌,明安只听见他冷冽清泉一般浄泚的?声音在帘后响起,“不带了,先回?府。”
院内,朱扉悄悄,桂树伫立无言,槛窗内残灯不明,只有暗黄的?光晕在纱窗上,偶得一两声蛙鸣,不知从哪个角落迎唱归郎。
由?进门那一刻起,宋知濯就垮下肩垂了下巴,还?未靠近她,他便已经羞愧得抬不起头来。踅踅绕绕,推门入内,入得里间,看见飞鹤烛台上的?火烛俱灭,只有圆案有一盏半暗的?银雕烛台,他知道,这是明珠为他留的?灯。
垂下的?松绿帷幔中起了轻微的?响动?,原来是明珠半醒,撩开?帘子望他一瞬,似乎一半思绪还?在梦中,另一半全在迷蒙的?嗓音里,“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暗才回?来,吃过饭没有?”
宋知濯自个儿?脱了朝服,一身白绸中衣荡到床沿上,终于不忍,搂过她紧紧贴入怀内,在她额上印了一吻,“今儿?朝中事忙,在外头吃过了,是我吵醒你了?”
“也不是,”明珠渐渐清醒过来,见他又是柔情蜜意的?一张脸,仿佛清晨的?冷淡只是她的?错觉,她又舒心地笑起来,两臂缓住他,靠在他胸膛内摇着头,“你没回?来,我困麽是困,就是睡得不踏实,听见一点儿?动?静就醒了。嗳,你身子舒服点了没?可还?烫不烫?”
一面问,一面抬手去触他的?额角,摸到淡淡的?温热才放心,“快睡吧,明儿?你又要早朝去的?。”
她从怀内探出,理了被子挽他的?手臂催促,温存如晨曦里的?光、寒冬里的?被。宋知濯侧身瞩目着她,倏然?问:“你早上有什么话儿?要同我说来着?”
“啊……,”明珠打着哈欠,亦翻身相对,在昏黄浅淡的?光里赤诚一笑,“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先睡吧,明儿?再说。”
她手托一腮,饧眼欲睡,缓缓阖上的?睫毛像清风绕枝稍,鼻下是一对绯红的?唇,是他曾尝过千万次的?霜果,似乎还?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遗留在他嘴里,回?味无穷,心内一阵酥麻难抑,又转至四肢百骸,令他骤然?翻身上去。
明珠正奔长梦,猛然?被惊醒过来,两眼由?下至上瞪着他,“做什么,大半夜的?,你明儿?还?上不上朝了?”
他的?眼中狠抑着什么,足够他咬牙切齿,“上、但我起得来!”
“嗳,我困了,你、你下去,你明儿?若能早些回?来,再说。”
“就现在,我一刻也忍不得!”
“你发什么疯?”
“失心疯!”
尔后,他的?吻像四面八方的?风,倏尔是细碎的?温柔倏尔又裹着狂乱的?骤雨,点滴落在这片土地的?每一处、每一寸。明珠跌进另一个梦境中,在昏沉中清醒、在清醒中迷醉。
风雨狂暴中,宋知濯搂起她,仰着脸描绘她如皱水一样深锁的?眉心,似樱桃一样的?艳丽重稠的?唇、如烂熟红透的?水蜜桃一般的?脸。他一千次、一万次地将她逐寸看尽心底,像贫寒的?穷人攒铜板一样攒下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声音,用来面对他蓄谋好的?一段离别时光。
而明珠则在风浪中颠簸着、将自己交给她无比信任的?舵手,明天会去向何?处,她连一点儿?预感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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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晏殊《浣溪沙·玉碗冰寒滴露华》
作者有话要说:明珠:你今天很不对劲儿。
宋知濯:有吗?没有啊,我心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