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筵浅散,天色已晚,万家灯火照着夜归人,满载风雪的归途上,行人稀疏,车马零星,偶有巡夜的骑兵纵街而过。路有高杆,挑着几只夜灯,恍然就照见一双顾盼灵动的杏眼。
那眼定在一座喧嚣聒耳的楼前,睫毛扇一扇,莺歌一样?的声音随之响起,“明丰,停车!”
青莲撩开车帘望一望,见灯火万丈的楼前提着匾,金箔上书“水天楼”三?字,她满是无奈地泄口气,“这才?下了席没?多久,你又饿了?”
帘子落下,车内陷入一片黑暗,隐约可见明珠吐舌,“我没?饿,不过我还?没?来过水天楼呢,光吃他们?家的东西了。回?回?都是宋知濯给?我带吃的回?去,今儿我也给?他带一些。”
言着,车内踅入一片光,帘外是明丰一个笑脸,“奶奶,下车吧。”
未几,明珠带着长帷帽领着众人立于楼前,见堂内案椅横陈,满是饮酒取乐的富贵公子,跟着相帮举步踅入,又见各珠帘掩轩,可闻丝竹、琵琶、迓鼓,又偶闻得女?子啭唱低吟。身侧人往繁杂,多数是些身染酒香的年轻公子,明珠避之不及,被众丫鬟护在身侧。
静候半晌,侍双手上已多一个食盒,里头放着宋知濯爱吃的酒糟虾、熏鹅、玉蓉饼三?样?。登舆之时,明珠没?踩稳,绣鞋由板上一滑,蹭得腿生疼。
众人围过来,一厢嚷着,“奶奶没?事儿吧?”一厢急着将她搀上车,挽了裤腿一看,只见蹭破了一片皮肉,伤口倒不深,不过是面儿大,疼得明珠龇牙咧嘴,却只朝众人摇摇手,“没?事儿,你们?快上车去,咱们?好赶回?家的。”
碎琼已止,庭轩覆上一层轻霜,闲上玉阑干。偌大个院儿廊下只挂着两盏筒形灯,昏昏照着夜亭。听见动静儿,侍梅与?另一丫鬟迎出来,点灯的点灯,加炭的加炭,寂静的夜一霎便喧哗起来。
许是饮了些葡萄酒的缘故,明珠的手脚发烫,颊腮嫣红,眼若银波。想着宋知濯乍见自个儿的欢喜,她的心亦是发烫,是一路由沿途的风雪小心捂回?来的怦怦的心跳。
她抱着这一点朝朝暮暮的欢喜,急不可耐地遥遥朝卧房的方向嚷起来,“宋知濯、快出来!我回?来了,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吃的回?来了。我告诉你,我也去了趟水天楼,真是好气派,不愧是京城最有名的馆子。”
那侍梅正去院外抓跑出去的哒哒,听见喊忙打帘子进来,“奶奶别喊了,爷不在家。”
她卷进来一阵寒风,明珠滚烫的四肢缓缓被吹凉,唯有小腿上的血还?微热。她笑一笑,极为勉强,“他上哪儿去了?还?是还?没?回?来?”
“爷去千凤居了,”侍梅的嘴撇下来,睃众人一眼,手悬在炭盆上搓一搓,“回?了府,就上老爷那边儿去了一趟,天色暗了,我们?打着灯笼去接他,半道儿上他就自己往千凤居去了,也不许我们?跟,连咱们?院儿都没?入。”
缕述綦详中,笑容在明珠脸上渐渐凝成了一个冰碴。千凤居他也不是没?去过,他原也去得,可不知怎的,明珠想起晨间他的笑谈,就觉得遭到了背叛。
大约是她太斤斤计较,那些“保证”不过是几句男女?间逗趣的闲话?儿,可在今夜,就像是将扎偏了的针拔了出来,重新?精准无误地插入了她的肺腑。使得那些从前不计较的——他睡在哪里、身边是谁、同谁相谈同谁笑的小事儿,都变成夜空里的那轮残月,是浩渺黑暗中唯一的可见,月华倾泻而下,如寒霜裹挟了她的心。
片刻后,她将眼角扬起,凝向侍梅,“他去千凤居是睡在哪里?”
“不晓得,”侍梅泄气地摇着头,复看众人,冷笑一声儿,“哼,八成是去了周晚棠屋里了吧,她这些日子不是要?死?要?活的?没?准儿今晚就要?咽气了,才?赶着要?见爷最后一面吧。”
众人窥着明珠神色,只见她卷翘的睫毛微垂下,像载了一颗重千万斤的愁心。半晌,她将捂着腿的细绢收起来,理理裙面,“姐姐、侍双,你们?跟着折腾一天,现歇着吧。侍梅,你点了灯笼,跟我去一趟,去瞧瞧周晚棠的病。”
帘一撩开,摧枯拉朽的寒风扑面而来,明珠欻然打一个颤,紧跟着侍梅手上挑着的一盏美人灯。从前穿花掠竹的蹊径上,不见翠叶、再无锦色,只有一片苍茫茫的雪。
开院儿门的是个小丫鬟,拢着一件夹袄,骤见明珠,惺忪的眼露出厌嫌,把着一扇绿门十分不耐烦,“这么晚了,姨娘有什么事儿明天再来说吧,这会子都睡下了。”
侍梅挑灯的手够上前,照着明珠捉裙跨上石磴,她对着丫鬟笑一笑,“我来找爷,请告诉他我有急事儿。”
丫鬟打量她一霎,伴着一声“等着!”便将大门摔拢。沙沙踩着雪进了西边儿一间屋子。只见玉翡只着一个肚兜趴在床上,如意手上正拿了一只白?瓷罐给?她腰上涂药。听那丫鬟禀报完,玉翡气得揭帐而起,“好容易爷到我们?屋里来一趟,她就急吼吼的打上门来了?别给?她开门儿,就让她雪地里等着!”
“那,要?不要?告诉爷一声儿?”
“蠢货!爷都睡下了,还?告诉什么?”
风簌簌地刮着门下两盏灯,半罩住两扇紧闭的大门。人一去便没?了影儿,明珠只得站在门外等。穿一件银鼠延边儿的长褙,裙边如潮来潮退,将脚下方圆一尺的雪迹扫得芜杂无序。玄月入了一片浓云、再探了半截出来,门却还?没?开。
“咣咣咣”连着数声,侍梅收回?手,“奶奶,我瞧她们?是故意不给?开门儿的!”她鼓着两眼,猛着力?再将那门狠拍几下。
欻听门内雪沙作响,一扇门便被缓缓拉开,露出音书一个高挑的身子,挑着下巴,“姨娘请到我们?屋里坐坐。”
屈曲回?廊,踏雪迎风,明珠随她进了屋子,即见一盏银釭照明了半个榻,音书拿过去,依次将别的烛台点燃。粉幔舞动下,游来周晚棠弱柳风拂的病躯,其钗亸鬓松,酲眼半睁,梅谢雪中姿。
她走近明珠,将她引往榻上,见她两眼望着卧房那处彩线折枝的门帘,便虚浮一笑,“姨娘是来找爷的?可惜,他不在我在这里,他夜里来,直接去了奶奶屋里。外头风大天寒的,不忍见姨娘白?等着,故而请姨娘来坐一坐,免得姨娘回?去,心里只当爷是在我这里,记恨我呢。”
“你多心了,”满室的烛火像黄昏的天色,瓦解着一座心墙。明珠的面色在未卸的残妆下渐渐褪成苍白?,胭脂虚假的装点着她一个固执的笑意,“我因有事儿才?来的,爷既然不在你这儿,我就回?去了。”
“别急、坐会儿,音书,去烹茶来。”周晚棠笑如风轻,却透着一丝凉意,“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是你可怜我,如今,我也可怜可怜你。你知道,我是庶女?,我爹有许多小妾,我娘只是其中一个。那些姨娘刚进门儿的时候,我爹会夜夜都往人屋里去,恨不得时时刻刻厮混在一起,可半月一月,总有腻味的时候。我娘跟我说过,‘爱有时尽’,无论是手足还?是夫妻,总有恩尽情绝的一日。你同爷不过四年,就当做一生一世,这太傻了。”
她笑一笑,接过音书端来的茶,隔着热腾腾的烟望向明珠,“不过‘情’这个东西确实?奇妙得很,比方说我费尽心机,就想爷到我这里来坐一坐,也只得求他来坐一坐。可童釉瞳不用?费心,她也没?那个脑子可费,却仍旧能叫爷到她屋里去。你总以为,爷来这千凤居必定是让我给?迷惑了来,其实?不然,他多时还?是在童釉瞳那里,不过就我病着那两日可怜可怜我罢了。”
浓烟盘桓,带着清幽的茶香,渐润了明珠的眼,又有什么由心头涌上来,堵了她的喉咙。她抿一口茶,架高了眉,以挑衅的姿态掩盖她心痛的痕迹,“你这样?儿说,无非是想挑拨我与?童釉瞳,你小瞧我了。”
周晚棠噗嗤一乐,面前的火舌随之一跳,颤动了墙上玫瑰紫釉花盆的影,似乎将上头的霜果摇了些下来,如同摇碎一颗心。
“有时候,”她埋首吞咽一下,稍刻笑抬起来,“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挺笨的。我要?挑拨,也得有个空隙给?我挑拨才?行。你瞧瞧童釉瞳,你去问问见过她的那些男人,哪个会不动心?咱们?爷动心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他今儿不动心、明儿不动心、后儿又如何,你说得准吗?”
直到一盏茶饮尽,明珠亦无言以驳,她笑一笑,拔座起身,遽然一个趔趄,就听见天崩地裂的一声,垂首一望,原是将身侧的玫瑰紫釉花盆碰翻在地,忙蹲下身去,“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有心的。”
她的手收拢着四散的泥土,像是梳栊起自个儿有些发虚的心。指端触及到冷冰冰的地面,浑身亦跟着打个冷颤。下一刻却倏然凝聚了心神,因着她在高耸的泥土里摸到一个什么,紧握在手中。
“音书,”周晚棠慢悠悠的是音调在上侧响起,“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就瞧着姨娘收拾?”
辞出去,弦月似刀,稳固地插在夜的心肺上。明珠在曲折的回?廊尽头遥望对面那扇满月棂心窗一瞬,将随风四散的心绪收敛起来,拔步而去。
那边侍双侍婵二人还?未睡,守在外间,见人进来,窥一瞬明珠几分落魄的面色,只朝侍梅低询,“爷呢,怎么没?跟着回?来?”
侍梅同样?放低了声儿,“爷不在周晚棠屋里,原是去了童釉瞳屋里。”
三?人暗暗互窥,遽然听明珠有些干涩的嗓音响起,“侍双,你来。”赶至榻前,见她一只手由袖中掏出个牛皮纸封,在榻案上拆开来一瞧,是一些白?色粉末,像是药粉之类,“侍双,你拿着这个,明儿去找个铺子打听打听这是什么。”
“奶奶,这是哪儿来的?”
她游目而上,望向侍梅,“方才?在周晚棠房内打碎了她的花盆,收拾的时候我在土里摸到的。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她怎么会藏在花盆里?”
“奶奶,”侍双的眼转一转,放低了声儿,“这会不会是害死?绮帐姐的‘归魂散’?”
“是不是明儿找个铺子问问就晓得了,你悄么的,别让人发现。”
稍刻,三?人各自将一个炭盆端入卧房,烧水服侍明珠洗漱,又找来一个治创伤的膏子将她小腿上一片剐蹭的伤痕涂抹过。适才?下了帐子,吹了蜡烛。残夜即将滑过,在明珠无措的脑中、茫然的心中。
次日,天晴无雪,日暾由东山上冒头而出,洒得半庭金灿灿的光,像一片黄纱,裹覆梅花与?山茶,将长亭斜扯出一个长影。
宋知濯蹒入院中,丫鬟们?正在扫雪,纷纷福身退避。打帘入厅,见明珠坐在榻上,膝上伏着哒哒。她一只手一下下缓慢由它的头抚到背,另一只手端起案上的白?釉盏呷着茶。
他含笑蹒近,清一清嗓子,“这么早就回?来了?”尔后,他撩着衣摆挨着她坐下,未曾发现明珠避让了一分,仍旧歪着头细窥她半张脸,两条湛青的缎子垂在他耳廓边,随他的柔情的嗓音轻轻晃动,“那园子好吗?种什么花儿什么草,还?是我从前亲自吩咐的,后来也没?大去,一直就闲在那里。你要?是喜欢,回?头我们?抽空去住住,倒是十分清净。”
她未作答,将盏轻轻搁回?茶托,亦未别过脸来瞧他。他似乎有所感,将身子更倾一寸,笑容加筑一分,“白?管家还?伺候得周到吗?他没?见过你,倘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告诉我,回?头我去说他。昨儿你同你沁心姐姐可玩儿得好?礼也送出去了?”
好半天,他才?从这种沉默中意识到不对劲儿,忙端正了面色,正欲询问,见明珠髻上的一排珍珠钿璎晃一晃,慢悠悠将头转过来,“你昨儿睡的哪里?”
蓦然,宋知濯心内咯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心虚,被一个明朗的笑容所掩盖,“别听丫鬟们?胡说,昨儿熙州那边送来军情,我忙赶着送到宫里去,与?圣上相谈完,赶回?家来,父亲又叫我去,耽误了一会儿,正要?回?来,偏又想起夜里京东衙门的周大人要?来,说是他们?那边儿有个村子被雪崩埋了,管我借些冰去抗灾,我便又出了府去。这一商谈就过了戌时,他连夜赶来,饭也未吃,我们?又一块儿用?了顿饭,等忙完已过了三?更了,我就在司里睡了一夜。”
她的眼带着一点伶洌的嘲弄,唇一翕动,声音也是冷的,“饭是在哪里吃的?”
她眼中明亮的颜色将他照得更加发虚,硬挺着一笑,“饭是由水天楼叫来,在司里用?的。大清早的问这个做什么?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人嚼了什么舌根儿?”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行的端坐得正,怕人嚼什么舌根儿?”
“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宋知濯拔座到对榻,自倒了一盏热水,端起盏避开一瞬她楔了针的目光,再放下时,笑容已变得讨好,“你瞧我最近可是真忙,熙州有战事,延州有军情,司里还?有一堆杂事儿,不是这个来就是那个往,我应酬都应酬不完,宫里头也有一堆事儿,就因为战事,圣上频频传我,我每日周旋不完的公务,你瞧我可曾松懈一刻啊?”
言着,他一只手攀握住明珠案上的手,“怎么瞧着你心情不好似的,同你沁心姐姐吵架了?”
挨上的一刹,明珠猛地就将手往回?收,绽出一丝冷笑,“你每日这么忙,还?要?抽空看着这个顾着那个,又要?抽空应付我,简直是分身乏术,倒真是苦了你了。得了,我体谅你,我心情好不好的也不用?劳你费神,你该忙就忙你的去。”
廊外几个丫鬟屏息凝神静听,佝着肩预备着摔碟子砸碗的声音。不想听见的仍是宋知濯强撑的辩解,“你这就冤枉我了,公务暂且不提,就说这宅子里的事儿,我去应付应付她们?,也是尽跟你说过的,这个病那个病的,我总得去瞧一眼嘛,否则传出去,都说我弃人命不顾。”
“我让你不去了吗?”明珠抱下哒哒,望它摇着尾巴蹒像帘外。寒风灌进来,她觉得冷,便拢一拢喇叭花缠枝的衣襟,“你这话?儿有意思,你回?回?去,我可曾拦过你?既然我没?拦过你,你又有什么可撒谎的?”
笑容僵在宋知濯脸上,他窥见她眼睑下淡一层靑,揣测到真相,心里惴惴不安地将眼略挪开一寸,“我撒什么慌了?”
鼻稍扇动一笑,明珠笑出了声儿,“撒什么慌?我倒要?问问,你哪句是真?”
“你这话?儿是什么意思?我哄你做什么?我哄你是捞得着糖吃啊还?是捞得着钱花?”
“是呀,哄我做什么呢?”明珠将眼挪开,转过身,手搭在空中,垂望着底下炭盆里倏明倏暗的炭火,“人家是你的妻妾,你想去就去、想几时去就几时去,况且我又从不拦你,故而我也想不明白?,你哄我做什么?你不妨问问你自己,你哄我做什么。”
大概炭火太足,可见他额角一层浮汗,笑容全?散,慌着提起手边一只青白?釉八棱划花壶倒水,倾在盏上半天,未悬出一滴,便狠将壶往案上一墩,冲帘外大嚷一声,“茶呢?!我回?来半日,怎么茶也不煎一盏来?!”
未见见侍双打帘福身,“爷略等等,茶马上就来。”
她退出去后,宋知濯的面色方缓上一缓,嗓子放软许多,“你瞧你说的,我又有什么可瞒你的?我昨儿是在府里来着,原是要?回?屋里睡的,因为朝廷上的事儿,与?她父亲起了些分执,我想着,到她那里去,也好将她父亲的心宽一宽,我好……”
“既然是正事儿,”明珠截断了他一筐话?儿,恰逢侍双奉茶进来,她顿一顿,待人出去,又接着冷言,“既然是正事儿,你大可一早就直说好了,为何扯那一大篇的谎话??”
“我不是怕你不高兴吗?”
她笑一笑,目光酽酽望进他眼中,像是要?将里头所埋着的蛛丝马迹都挖出来,“我不高兴什么?我又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你回?回?往周晚棠那里去,可没?见你扯过慌,又可曾见我不高兴过?怎么偏偏就往童釉瞳那里去要?瞒着?又怎么会以为往童釉瞳那里去我会不高兴?”
那双眼,几如神佛的庄严与?悲悯,又似刽子手高悬的刀刃,令宋知濯心慌。他无可避免地惧怕她这种眼神,捂藏着罪孽一样?将眼避开,“我们?上回?不是说好了吗,不吵架。我瞒着你,是我不对,我就是大早上脑子不清醒,你一问,我就想也没?想就扯了个慌。我现在说实?话?儿,我去真是为了她父亲的事儿,就是套了几句话?儿,夜一深,我想着也懒得回?来了,就在那边歇下了,真就什么都没?做。”
沉默良久,明珠两片丹霞之唇渐渐斜扬起来,嗓音纤细如尘,轻易就挑破了一层隐秘的蚕纱,“宋知濯,你跟我扯谎,是因为你问心有愧。”
“你什么意思?”
他紧着追问,她却没?答,别正了脸,手垂到膝上,扯着她百迭裙上的折痕,像永远也理不平的一些什么。
时光就陷落在一片黑暗的沉默中,宋知濯等了许久,听见外头的萦走浅回?的风声、听见自己急躁的呼吸、以及她在静默中如花凋敝的失望,最后,是自己的口不择言:
“你话?儿说得没?头没?脑的,什么叫‘问心有愧’?我愧什么了?就讲讲道理,她们?是我的妻妾,既然嫁给?了我,我就对她们?也有责任,这难道不对?”
她仍旧不作言语,未匀粉黛的嫩腮被火光笼上一层暖黄,却自有一种冰冻三?尺的寒。宋知濯咬一瞬下颌,又松开,“即便我做了什么,这也合情、合理、合律法?,哪个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的?就是圣学之人,也不例外,我宋知濯就是个凡人。可打从她们?进了府,我去过几回??纵然去了,也就是白?躺在一处,这我也跟你说过了,我平日里还?不是尽都陪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况且,我要?真做了什么,你出去随便拉个人问问,谁会说我一句不是?我犯了哪一桩哪一件?我又有什么好亏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宋知濯到底有没有“问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