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又秋,雁字成?行,花飞叶复黄。扬州的天上?嵌着尚且炙热的艳阳,蝉儿渐疏,喧阗了寂静的杨柳,掩着两扇半阖的髹绿榆木门。
门口有两座憨态可爱的石狮,螭龙飞檐下?挂着两盏月白绢丝灯,上?头所书“宋宅”二字,随着花信香风轻轻摆曳。灯笼底下?欹斜着两名?小?厮,扎了黑平幞头,罩了灰布掩襟裋褐,四个眼半饧着正?打瞌睡。
远远听见驰道上?嘎吱嘎吱响起车轮声,一人惊醒,探出头摇首一望,立时将另一小?厮唤醒。二人恭敬地候了片刻,马车方悠悠驶来,湛青的车帘一拨开,即见宋知濯蒨郁的身姿,束着高髻,罩着天青色锦袍,一撩衣摆便跳了下?来。
两名?小?厮忙帮着明安卸车,未几怀抱着大大小?小?的锦盒紧跟在宋知濯身后问安,“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未知路上?顺不?顺?听说前几日楚州下?了暴雨,官道上?滑了坡,爷在路上?可还都平安?”
明安同在后头,放肆地扬着嗓音,“嗨,可说不?是呢,我们前儿打那青阳县过,路上?尽是泥泞,马车不?好走。这不?才让于掌柜林掌柜他们在后头押着粮米慢慢儿回,我同爷先赶回来。”
“那咱们商号的粮米可受了潮?”那小?厮偏着头相谈,扣着两道眉,“咱们新下?的粮食,可受不?得雨,一沾了雨水,可多半都不?能要了。”
“这我同爷还能不?晓得?别瞧着我们从前不?识五谷杂粮的,可做这门粮油买卖也四五年了,多少也懂了点儿了。况且于掌柜他们是内行,晓得看顾着。”
寒暄中,宋知濯嵌墨翠的玄靴方跨过了门槛儿,就听见隐隐约约地传来百灵鸟一样儿稚嫩的笑音,旋即将头拧过来,“小?姐在外头?”
一小?厮的脸淹在满怀的锦盒下?,瓮声儿道:“头先奶奶院儿里的侍竹姑娘领着小?姐出来的,在巷子里同金家的俩小?公子玩儿呢。”
宋知濯立时将脚步一转,大步流星往园子一侧的巷子里跺过去?,“你们把?东西送回屋里去?,告诉奶奶一声儿,我回来了。”
说是巷子,实则倒也宽敞,有溪而过,没足一尺,不?浅不?深溢出潺潺水声,似急管繁弦。那一岸,是邻居金家的院墙,满布苍苔与水反投的碎光,在临近昏沉的傍晚,一切俱是安详永怡。
恐怕唯一不?安详的便是那个站在溪水里浑身湿漉漉的孩童,六七岁的年纪,锦缎华服,却落魄地将两个手抠着岸上?的砖石,可怜巴巴地朝上?头一个小?姑娘祈求,“让我上?去?吧,我不?敢了,下?回再犯,我就是小?狗儿!”
小?姑娘不?过是四五岁的奶娃娃,挽着半髻,下?头坠两条粉缎素裹的辫子,蹲在岸边掰小?男孩儿的手指头,粉嘟嘟的小?脸上?一扇睫毛浓密而卷翘,笑得甜美?却可恶,“你不?许上?来,哼,谁让你亲我的?活该你在水里泡着!”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小?男孩儿垫着脚,衣摆浮在水面,两个手高举着摇一摇,“我真不?敢了。我是喜欢你才亲你的,我爹就亲我娘来着,我瞧见了,我爹说,喜欢娘才会亲娘,我喜欢你,也想亲亲你。”
“不?许!”小?姑娘鼓着腮,扬着小?手往他头上?狠狠拍了几下?,“我爹说不?许男孩子亲我!我爹还说了、男女有别,你是男孩子,我是小?姑娘,不?许挨太近!”
“哎呀哎呀、别打、别打,我要摔了!你爹还不?许你跟我们玩儿呢,你怎么还玩呢?别打了、我的娘咧,你怎的力气这样大?”
“就打就打!”
目睹这一场纯真的玩闹,笑容逐渐爬满了宋知濯的脸,斜阳穿透了他半个身,拉扯出意态安然?的长影。长达半个多月的旅途劳顿这一霎就消融在小?姑娘大大的杏眼与俏皮的鼻尖,她细细的眉梢挑去?了他一身的疲惫。
他正?要喊,不?料眼角的余光恍见几个急躁的影,一个不?大点儿的幼童拉着一女人的手急冲冲奔来,“娘,她把?哥哥推到河里去?了,还不?让哥哥起来!”
眼见那位年轻妇人与三五个丫头的倩影渐进,宋知濯旋即疾奔入巷,抄抱起小?姑娘就直往巷尾的角门儿跑去?。乍一进门儿,忙朝小?厮吩咐,“快,将门楔死了,别让金家夫人进来!”
话音甫落,门外喧阗起一妇人尖利的嗓音,伴着刻薄的蝉鸣,“姓宋的!你也不?管管你家女儿,四五岁的小?丫头,见天儿将我两个儿子打得鼻青脸肿的,这哪里还有个千金小?姐的样儿啊?!我瞧你们两口子也算是知书识礼通身的气派,怎么偏偏生?个女儿这样霸道啊?你躲什?么?有本事出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你出来瞧瞧、啊、瞧瞧我儿子被你家丫头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旋即响起小?男儿锵然?的声音,“娘,不?怪她,是我先亲她她才揍我的。”
紧着便是响亮的一个耳光,“你亲她做什?么?!你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爹说的,喜欢谁就要亲谁,我喜欢她,我要娶她,娶回家里天天亲!”
“我抽你娘的小?王八羔子!”和着又几个响亮的耳光,金夫人的詈骂之声在梧桐潸潸的院墙外渐行渐远,“好的不?学尽跟你爹学那些上?不?了高台面的招子!怪道你天天挨揍,怎么不?揍死你个小?王八蛋!……”
三人静听一瞬,直到声音隐没,小?厮方挨过来,“爷怎么还怕她?这不?过就是个泼妇嘛。”
宋知濯乜他一眼,抱着小?姑娘自往垂花门内去?,“我哪里是怕她?不?过是嫌她聒耳得紧。”
垂花门内立着高高的爬花架,乱蓬蓬满是黄木香,落樱一地,满目碎黄。扩眼一望,山水叠嶂,台榭楼阁错落,与清苑颇为相似。身侧是一片墨牡丹,似泼洒的朱砂,暗红的彼岸是长长的九曲桥,架在妍丽的花间。
斜阳远罩着桥头一大一小?的欢颜,一线晚风,牵惹人情。宋知濯一刻不?曾将怀里的小?姑娘放下?,一壁行一壁将她细细窥瞄,只瞧她瞳似星月,面若密桃,可爱得像只波斯猫。
他贴上?去?,在她粉嫩鼓胀的笑腮上?狠吮一口,将嗓音放得十二分的柔软,“宝月,爹爹离家这半月你都在家做什?么呢?跟着先生?学了几个字?一会儿写给爹爹瞧好不?好?”
宝月咕咕咭咭地笑,纯粹而简单,亦将自己的小?脸贴过来,吧嗒亲在他脸上?,“只学了爹爹的名?字,不?大好写,我还没练熟呢,往后练熟了再写给爹爹瞧好不?好?”
那两个水汪汪的杏眼一眨,就将宋知濯闪得毫无招架之力,果然?是宝月生?焉,越浦隋川,标魏之美?,擅楚之贤①。他坚实的手臂将她轻轻颠一颠,目光是直白而浓烈的爱,“好,真是爹爹的乖女儿,还学会写爹爹的名?字了。正?好,爹爹从楚州带了好些宝贝儿回来,就赏给小?宝月。”
“真的?”长廊萦风,卷起温情的欢声笑语,“我可不?要金银珠宝哦,我要好吃的!”
“楚州太远,什?么好吃的带回来也不?好吃了,明儿套了马车,爹爹带你出去?吃。”
这一路,错过了各廊亭内点灯的丫鬟婆子,走过了流芳百艳,伴着满月浅浅浮起,就抵达了那个灯火辉煌的庭轩。这里没有长亭向晚,却有着一片碧池,红莲香映玉簟秋,行过架起的一座木拱桥,彼岸即是朝思暮想的归处。
厅内是侍鹃指着两个小?丫鬟归置那些丛脞的锦盒,来往有笑谈,独不?见明珠。宋知濯稳稳地将宝月放到地上?,撑起身朝里间的方向望一望,“奶奶在卧房睡觉?没告诉我回来了?”
右首画柱之间挂着松绿的纱幔,与他天水碧的衣衫起承成?一片空翠的天。他走进去?,将哒哒迈步的宝月抱到榻上?,自个儿落到另一面。
那厢侍鹃由小?丫鬟手里接了茶奉上?,眉目柔雅,俨然?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说了,奶奶现在琴心阁内看戏呢,传话儿说爷辛苦了,为了商号里的事儿奔波了这些天,叫爷若是饿了就自个儿传饭吃,若是困了麽就先睡去?,她那里大约还有一会儿才能散呢。”
闻言,宋知濯执盏的手顿住,架起了眉,“家里来了客人?是哪家的女眷?”
“倒是没客人,”侍鹃浅笑着,眼角添了些成?熟的风韵,“就是奶奶同青莲姐,还有伺候的丫鬟在那边儿,今儿连晚饭都是摆在那里吃的。嗨,听说是打杭州来的班子,吹拉弹唱样样儿拿手,杂剧曲艺亦是没得挑,前几日知州大人家的徐夫人说给奶奶听,奶奶就叫传了进来,一听就喜欢,今儿从正?午唱到现在,奶奶听得高兴,舍不?得散呢。”
正?说着,宝月软软嫩嫩的声音接过话儿去?,“哼、我下?午叫娘陪我玩儿她都不?陪我,只顾着听戏,我再也不?理她了!”
“这可是你说的哦,”杳杳渺渺地,明珠慵慵的声音卷着风月传来,一轮倩影如斑斓的尘光晃过了连绵的绮窗,“正?好了,你也让我松快几日,见天儿跟你个小?机灵鬼歪缠,真是废心神,只是你可千万别失言哦。”
音落人到,罩一件孔雀蓝的对襟褂,芳绿的百迭裙,两臂挽着鹅黄的披帛,乌蛮髻两侧各嵌了剔透的蓝宝石,灵动的笑颜如旧,岁月只为她添了几分风情优雅,未改芳华。
她挂着粲然?的笑走近,将一只手心瘫在宋知濯眼皮下?,展开了披帛上?迤逦的木芙蓉花,“往楚州走这一趟,给我带什?么了?趁早交出来,丑话儿先说在前头,宋大财主,便宜货我可不?要啊。”
清风霁月,一霎便填满宋知濯的心,他扬起笑,就着她的手一把?将其扯入怀中,颇有些恬不?知耻地赖皮,“小?财迷,那就真没别的了,最贵重的就只有我,你要不?要?”
几声低低的细笑后,侍鹃朝几个站着的小?丫头子招招手,一齐退至廊庑下?。明珠有些臊了,直由他怀内挣出来,羞目圆睁,“你真是中山狼露出本性来了,自打不?做官儿离了京城,你就跟出了圈的牛、脱了缰的马似的,半点儿不?讲规矩,丫鬟们还在呢,你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他挂起眉,戏谑地瞧她,“小?尼姑,我瞧从前在京时你可没这样遮遮掩掩的,到底是谁变了?”
“这叫遮遮掩掩啊?我这是遵循礼教!”
“遵什?么礼教?哪门子的礼教?你这尼姑不?像尼姑,奶奶又不?像奶奶的,似在红尘之内,又似万物皆空,整个儿就是个四不?像嘛。”
二人含笑相争,偏偏宝月在一旁鹦鹉学舌乃至添油加醋,“娘尼姑不?像尼姑,奶奶不?像奶奶,娘也不?像娘。”
骤然?,明珠斜目而去?,“我哪里不?像‘娘’了?我不?像你娘你是打哪里来的?”
那张小?小?的桃花儿脸皱作?一团,朝她怼一怼,“就是不?像娘,我今儿下?午还瞧见您哭鼻子呢,我都不?哭鼻子您这么大了还哭,您羞不?羞?”
她吐着舌,意若不?屑地嘲讽。激得明珠将一个手连拍在榻案上?,磕得手上?祖母绿的一个细镯叮当直响,“我那是看戏感动、感动!你个四岁的小?丫头,你懂什?么?”
“战火”蔓延至母女二人身上?,将宋知濯逗得一乐,后又不?知是心疼谁,忙抓了明珠的手轻劝,“别动怒别动怒,不?值当不?值当,我们宝月儿才多大点儿,童言无忌嘛。”
明珠猛地拔回眼来,目似弯刀,将他狠狠一剜,“你瞧瞧她,如今已然?骑到我头上?来了,都是你惯的,你就惯着吧,迟早上?房揭瓦!我可先提醒你,就你不?在这半月,丫鬟已经来同我告了三回状了,说她揪人先生?的胡子,还趁人先生?打瞌睡、往他脸上?画了个大花脸。再有,她将隔壁金家两位小?公子打了多少回了?你也不?管管,成?天儿将人家小?儿子打得哭爹喊娘的,你再惯着,等?大了,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呢。”
相隔半尺,宋知濯已经感觉她忿忿的怒火,忙将她两个手一齐握住,陪着满脸讪笑,“怎么就说到‘伤天害理’上?头去?了?哪有这样严重?我宝月儿是个姑娘,又还小?,再皮能皮到哪里去??先生?那边儿多给些束脩赔礼就是了。至于金家那俩小?子,这可怪不?着我闺女儿,是那俩小?子无礼在先,小?小?年纪就如此厚颜无耻,揍他算轻的。况且小?孩子家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儿,既然?打闹,就少不?了有个失手,这怎么能算数?你别听那金夫人夸大其词,别生?气别生?气。嗳,我听说女人生?气可容易长皱纹啊,你如花似月的美?貌,没道理为了这点子小?事儿给气出个好歹来,你说是吧?”
两侧跃高的烛火罩着他旧貌如昨,英朗的轮廓却比从前多了几分轻松自在,笑眼映着两轮明月,是他的妻和女,修缮了他曾经千疮百孔的人生?。
他已经快要记不?起那些惨烈的前尘旧梦,眼下?唯一心系的便是宝月的“安危”,腆着脸将姿态一软再软,“快别生?气了,成?吗?这云云种?种?不?是佐证了咱们女儿绝顶聪明吗?你去?打听打听,有谁家姑娘四岁像她这样儿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今儿还和我说呢,学会写我的名?字了,你瞧,我那样复杂的名?儿她都会写了,还不?够伶俐的?”
缓缓悠悠地,明珠由他身上?站起来,将父女二人睃遍,终将一个轻蔑的眼定在宋知濯身上?,“哼,是够伶俐的,成?天将你哄得团团转。”言辞告罄,她将臂上?的披帛一甩,独步卧房那面儿去?。
“嗳,你干嘛去??”
“睡觉!懒得同你们父女俩在这里斗气。”
他回首过来,抬袖拂一拂宝月的头顶,“乖女儿,你往后就替爹爹省点儿心吧。再如此下?去?,你娘连我一道修理了,往后谁护着你?”
宝月缄默片刻,乍惊乍喜地撑起身,娇娇软软的嗓音透着股天真无邪,“爹爹,我想着个法子,也给我生?个弟弟吧,有了弟弟,娘就不?会老盯着我不?放了。”
暖黄的光映着宋知濯宠溺的眼,笑看她一瞬,便朝外廊上?嚷一声儿,“侍鹃,带小?姐回房睡觉。”
一霎,宝月撅起嘴,高高仰望着他,“爹爹,我想跟您睡。”
“不?成?,”他下?座抱起她,捏一捏她小?小?的腮,“爹爹今儿得给你生?弟弟去?。”
“生?弟弟是生?弟弟,同我睡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嗯……你在这里,弟弟就不?会来了。”
“为什?么?我又不?打他。”
“人多了他认生?,就不?敢来了嘛。”
清霄中的宝月送走了人间的宝月,门户渐闭,隔绝了整个庭轩的银朜。遗留在宋知濯面上?温暖的笑意融成?了一缕浓情,旋身朝着牵引他整一副神魂之人靠近。
那两片微弱拂动的藕粉纱帐中,响彻了轻轻的哼鸣,是一段悠扬缠绵的曲调,如丝如线,拉扯得他心驰荡漾。袅袅返魂梅裹挟着他向前、向前,撩开了帐。
这是他的归宿,无论是几多年前宦海沉浮或是如今的商海奔波,茫茫天地间,他只落在这里,往这里寄托了他的余生?。他笑着,凝望着靠在枕上?的债主,“我出去?这半个月,你有没有想我?”
薄薄的松黄素纱挂在明珠肩头,跟着她吭哧的笑轻轻颤动了几下?,“你女儿不?给我找麻烦,我就有功夫想你了。”
观他面有惭色,她的笑脸渐渐端正?起来,将一只手塞入他的掌中,“宋知濯,我是说真的哦,你真是把?她惯得不?成?样子了。她长到这样大,无论要什?么,金山银山也好、奇珍异宝也罢,你总是想法子给她弄了来,惯得她四岁的年纪便飞扬跋扈,我只怕她长大了是非不?分,蛮横霸道。”
他爬上?床来,靠在垒起的枕上?,将她拥在怀内,若有似无地一叹,“我没见过十分称职的父亲,也没个好榜样去?学,就只想着让她高兴。我也知道这样儿不?大对,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除了你,就宝月儿是我的命根子了。要不?,咱们再生?一个?”
明珠撑起来,将嘴角一撇,“做梦去?吧,就这一个已算是天大的缘分了,你忘了原先太医怎么说的?我本来就不?易受孕,我劝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睡吧,明儿几个商号里不?是要盘点?你不?去?盯着点儿?”
月冷花梢,残蟾稀疏,伴着明珠淅索地理被之声。她方躺下?,但听床架子吱嘎几声,宋知濯已翻身上?来,隔着被子将她罩在身下?,“怎么叫有的没的呢?就不?为了生?孩子,也不?能天天儿闲着吧?我这往楚州一趟,可都闲了半个月了啊,今儿好容易赶了回来,睡什?么睡、不?睡!”
说话儿间,他一个手就往被里钻,惹得明珠又笑又躲,下?攥紧了被子挡他,上?又偏着脸避开他落下?来吻,“嗳、嗳,别闹了,我月信到了,我是说真的,嗳、你快下?去?,我踹你了啊。”
软玉温香近在眼前,却碰不?得,恼得宋知濯泄一口气,整个身子瘫下?去?压着,将头埋在她带着暗香的颈边,瓮声埋怨,“你月信怎么又来了,嗨,我怎么觉得你月信老来,光上?个月就来了多少天?你别是哄我的吧?”
“走开走开,你沉死了,”明珠费力将他推开,闷着声儿发笑,“是你自个儿的幻觉,我身子健朗得很,月信也准得很,前后不?过错那么一两天。是你自己个儿见天满脑子的歪心思,就只记得这些‘不?如意’的事儿。”
沉默一晌,借着晦涩的烛光,明珠偏眼瞧见他一脸的败兴,便将两个杏眼滴溜溜一转,侧过身来掣他寝衣的袖口,“嗳,你要是真还想要个孩子,我倒是可以替你出个主意。”
他剔来一眼,“什?么主意?”
“这还不?简单?”明珠兴致盎然?,两个肘撑在床上?正?眼瞧他,乌发铺满香枕,“我给你娶个妾吧?你放心,不?用?你操半点儿心,我一手张罗。虽说咱们如今是商籍人家、不?比官爵人家吧,但也算富甲一方万贯家财,你眼下?可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员外,也才刚到而立之年,青年才俊仪表堂堂,多的有人家想将女儿许配给你做姨娘,改明儿我就将那些姑娘叫来见见,若有相貌好品行好的,再叫你瞧,你说好吧?”
一席话儿惊得宋知濯攒眉而起,抬了手掌往她额上?碰一碰,“小?尼姑,你别是烧糊涂了吧?你是不?是疯了、或是你生?气了?实则我有宝月儿一个就够了,是你非说我惯着她我这才驳你两句的。我真没那个想法,你瞧这几年,除了买卖应酬,我几时不?是就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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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吴均南朝《碎珠赋》
作者有话要说:宋知濯:总觉得媳妇儿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