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浅浅,和着天高云淡,仿似一个普通不过的?下午,却分?明有些?什么不普通的?沉默同光阴较着劲儿。
妆案前坐着明珠,将乱发重梳、妆额复描,收拾好一场“旧山河”,又是粉腮翠蛾,妍丽容颜。她的?眼瞄着镜中宋知濯坐在床沿上?的?投影,暗沉的?眼色,以及被一些?恼人的?情?绪锁住的?浓眉。
窥他一晌,明珠长叹一声,搁下木梳扭过身来,“憋着做什么?你有什么话儿就?说吧,我听着。”
他绽出称得上?愁云惨月的?一个苦笑,犹豫再三,到底伴着丝丝缕缕的?酸涩朝她走近,“那?个殷玉堂,你明知道?他对你心怀不轨,为什么还?三番五次地叫他到家来?我不信你单就?是为了听戏。”
“是不单为了听戏,”明珠坦诚地扬起脸对上?他的?目光,不退不避,“我年纪大了,也会担心红颜迟暮青春消逝,这跟你爱不爱我没关系,大概是人对衰老和死亡原有的?恐惧。我只是……”
她觉得有些?卑劣得说不出口?,宋知濯便徐徐替她说来,“你只是很享受他瞧你的?眼神,享受被一个比你年轻的?男人迷恋的?感觉,因为这让你觉得也跟着年轻了,是吗?”
明珠自讽一笑,垂下了头,只觉自个儿无颜面对他们之间?的?这种默契。而阳光在他们之间?的?缝隙里?穿梭而过,静如一片叶,抽芽发绿,渐渐黄落,光阴就?成了横在他们面前的?某种阻碍,甚至超越了生死与背叛。
慢慢地,宋知濯单膝跪在她面前,只为去寻找她垂下去的?眼,“我从小看着父亲,曾羡慕他永远有无限的?精力去操劳政事,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其实人会老未尝不是件好事儿,要是我们都不老,就?没法儿去收获时光的?成果,我们没有霜鬓白发,怎么确定同彼此过了一辈子呢?”
袭窗香风抬起了明珠的?眼,带着馥郁溃糜的?秋,她在他眼里?瞧见了丰硕的?果实,沉甸甸地坠入她的?心。
他垂眸一笑,有些?云淡风轻的?惭愧,惹得凉云成碎,“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杀了这个殷玉堂,想来想去,还?是算了。一则自相识以来,你一直导我向善,我不能辜负你;二则,往后日子还?那?样长,你还?会遇到‘王玉堂’‘张玉堂’,不知多少个‘玉堂’,我可能也会遇见‘房釉瞳’‘林釉瞳’不晓得多少个‘釉瞳’,总不能把世人都杀光吧?”
说到此节,明珠嗔他一眼,“你想得倒美,难不成还?有‘扬州第一美人儿’叫你撞见?”
相视一笑中,宋知濯伸出双手去紧握了她鹅黄软缎裙上?的?手,“就?是那?么个意思,较那?个真?儿做什么?总之,我会难过,还?会跟你生闷气,但我不怪你。这不就?是夫妻吗?你瞧金员外与金夫人,打打闹闹吵吵骂骂,两个不同的?人,用一生去了解习惯对方,他们使我明白了,相爱不是一劳永逸,再完美也可能会破碎,可我们既是夫妻,就?该合力去守护它的?完美。我知道?世事无常,但我们能一起去面对世情?冷暖,朝更夕变,不是就?很好吗?”
他的?眼眸里?群星闪耀,点亮了明珠的?信心,她望一眼他们相握的?手,红着一张脸到底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好一阵,也未知说了些?什么,只闻风露有变,宋知濯的?眉梢高高吊起,又紧扣在一起,“你怎么不早说?”
“这种事儿……”明珠如水莲花般娇羞,深深垂下头去咕哝,“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啊?你没听见那?金夫人骂我什么呢?倒真?成了个‘淫尼姑’了……”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宋知濯叠眉垒愁地暗忖一晌,就?凑到她眼前,贴上?了她柔软的?唇扉,“这样儿呢?”
群芳娇艳,浓馥馥的?花香如一味催情?的?药,却撼动不了明珠已?然被岁月打磨后的?百毒不侵,她红似丹霞的?脸尴尬地摇一摇。宋知濯颦额浮汗,复凑上?去,湿漉漉的?舌尖扫过她的?唇锋,“那?这样儿呢?”
明珠立时抽出自个儿的?手捂住艳若樱桃的?脸笑,“得了得了,你干嘛啊你,这样感觉怪怪的?。”
她自个儿咕咕咭咭地笑着,将宋知濯一张愁苦的?脸晾在跟前儿,“小尼姑,你真?是伤我自尊了。”
荷深柳密间?,是明珠愈发放诞的?笑声,扬着下巴捂着脸,抖响了钗翠玉蝶。她好像的?确老了,欲/念老成了平淡,又像没老,浓烈绽放的?爱游成了长线,淌过了每一天。
而宋知濯却仍旧保留着男人本能的?暴烈,一种强烈的?征服欲由下蹿起,支使他蹭地兜着她将她抱起来放到妆案上?,十二破裙如盛放的?芍药,绽放在他的?腰间?。明珠乍惊还?急,忙握了拳垂在他肩头,“做什么做什么、大白天的?呢!”
“大白天怕什么?谁说就?只能在夜里??”伴着他浓重的?呼吸,人亦愈发焦躁起来,“我说你穿的?这是什么衣裳,这衣带是缝在哪里?的??怎么找不见?”
“哎呀你别撕、别撕,这是我新做的?!”
“一件衣裳而已?,明儿赔你。”
嘶啦啦几?声儿,撒了满地褴褛,绿黄相间?的?碎布如窗外的?黄草绿枝,在金光璀璨的?秋,结出了芬芳诱人的?果实。闹出的?动静儿叫屋外的?侍鹃臊红了脸,急忙将廊下的?丫鬟挥一挥,“外头去玩儿去,别在这里?傻站着,平日不见你们这么勤快的?。”
丫鬟们烂熟红透的?脸像山楂,带着懵懂与青涩,羞赧着你追我赶奔出庭轩。侍鹃的?声音与云履绣舄的?脚步声将明珠唬一跳,惊慌失措地捶打着宋知濯的?背,两个脚坠在案下头踹他的?腿,猫儿一样凶狠可爱,“你、你给我住手,叫人听见了,外头全是人!”
“听见就?听见,”宋知濯满不在意,驰骋入沙场,挥洒着满脑袋的?汗,“她们、懂什么?半大点儿、的?小丫头。”
旋即明珠急出了泪珠,或只是坠入湖心溅出的?水花,都不打紧了。她勾扬起的?头被窗外炽烈的?太阳晃得头晕目眩,幸福的?颠簸中她就?在想,改明儿也在窗外种一颗桂树,滗一滗阳光,毕竟这人越来越不要脸,大白天净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花风渐凉,月儿未知何时挂在窗畔,半撒半垂的?帐中弥漫着人间?至欢。明珠一汪烟波的?眼横挑上?去,碰巧撞见宋知濯垂下的?目光,带着些?小小的?得意,“你不是说枕在我胸膛不舒服吗?这会子又枕什么?”
梅香萦绊在她的?眉心,卷起缕缕愁,却不是为他的?恶劣的?嘲讽,“今儿,我好像忘了件事儿,偏偏想不起是个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宋知濯轻抚着她惺忪的?发髻,扶顺了那?些?凌乱的?发丝,“没什么事儿吧,难不成是想着去见那?个殷玉堂?”
明珠狠剜一眼他可恶的?笑脸,“你讨不讨厌!我上?哪里?去见他?就?真?好像忘了件什么十分?重要的?事儿……”
“重要的?事儿?噢,大约是晚饭还?没吃。哎哟,别掐别掐,我说笑呢。难不成你还?想着再去把金夫人揍一顿?要我说啊,你们俩势均力敌,谁也打不过谁,不如就?算了吧。”
帐内有温柔的?烛光,罩住明珠疑虑重重的?脸,她揿着锦被捂住胸口?由他胸膛上?撑起来,电光火石间?,二人一对眼,齐声唱和,“宝月儿!”
尔后一阵鸡飞狗跳,宋知濯先套了锦裤下地,踩着满屋子碎缎布条到立柜里?给她新翻了身衣裳来,二人火急火燎穿好衣裳奔到东厢,只见烛火未明,空空荡荡,连个丫鬟也不在。
扭头便睇见侍鹃在廊下,臊红着脸避眼东西,“爷奶奶,宝月儿在青莲姐屋里?。”
适才二人松了口?气,明珠讪讪一笑,“怎么到姐姐屋里?去了?她可吃过饭没有?”
“那?什么,她下午睡醒了就?找爷和奶奶,我没让她进屋,她就?哭了一会儿,是青莲姐来哄过去的?,晚饭大约是同她一起吃的?。”
穿庭过境,掠过了月下的?花间?水榭,未几?二人抵达青莲所居之处,即见宝月正由金家两个小子陪着在院儿里?荡秋千,边上?守着两个丫鬟。
那?金湑只将旁人视作不见,扬着脑袋随空中飞舞的?一抹春裙游曳,“月儿,既然你爹娘不要你了,你就?跟我回家吧,我叫人给你裁许多许多好看的?衣裳!我新捉的?‘虎头大将军’也给你!”
言讫,他将手上?藤编的?一个蝈蝈笼高高举起,以求她赏眼,“你瞧瞧看,比上?回那?个‘神武大将军’还?厉害,你不信,随便捉一个同它斗,它一准儿能赢。”
半高的?秋千架上?满是花藤,宝月两手把着绳,站在一尺宽的?檀板上?晃晃悠悠,如人间?飞琼,伴着玉簪花落野塘香。她头顶明月,略垂一眼他手中是小笼,复收回眼,望向飞檐上?的?琉璃瓦,梅梨一样高洁,“这是你的?聘礼吗?”
半大的?小子将腰板一挺,学着他的?父亲背起一只手,“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那?你想要什么,我去寻来!”
宝月孤傲地抬起下巴,松开一个手直指夜空,“我想要那?天上?的?月亮,你能找来吗?”
谁知脚下趔趄,小小身影一晃便栽下来,宋知濯远远望见即是一场心惊肉跳,忙奔过去,却有鞭长莫及。好在金湑敏捷地卧倒在草地,活活儿做了她的?人肉垫子,这才免了她的?灾难。两丫鬟忙将二人搀起,前后替二人扑着灰。
恰时宋知濯过来,将宝月抱起,她由他怀内旋过头去,睨见金湑捂着胸口?,便扣起稚嫩的?眉,“我是不是砸疼你了?”
“没有没有,”金湑忙将手摇起,意态轻松,“不要紧,一点儿都不疼。”
引得宋知濯一笑,哈下腰往他肩头拍一拍,“你小子,还?成,不是想学武吗?回家去同你爹娘说一声儿,从今往后到叔叔家来,叔叔教你。”
喜得金湑一霎蹦得老高,又拜又谢地牵起他弟弟就?往外跑,途中欻然顿住,郑重地旋回身来,“月儿,我会想法子给你搞到月亮的?!”
尔后两个半大的?人奔出门去,明珠远眺着月下活泼的?影,正值个幸福满溢,但听青莲远传来的?讥讽之声,“真?是,你们甭管忙什么,也不该把孩子忘了啊。这一下午,宝月儿哭得什么样子,你们俩是白长了耳朵没听见?”
星空朗月下,明珠忙迎上?去,手躲在后头朝宋知濯挥一挥,他便默契地抱了宝月躲出院去,几?曾听见明珠讪讪的?笑声,“没忙什么,我们有什么可忙的??姐姐辛苦了,还?劳烦姐姐给我们带了这半日的?孩子。”
青莲翻个眼皮,将彩袖一招,“我是她的?姨妈,带一辈子也是应当,可你是亲娘,忙什么不得了的?事儿竟然将女儿都忘了?进来坐会儿。”
且行?且进,艳蝶双双落到榻上?,青莲在她面上?细窥一瞬,攒眉而询,“嗯,瞧着倒是没受什么伤。我听见说你同金夫人打了一架?是为了什么?”
“没为什么,”明珠一乐,由袖内牵出绣绢蘸一蘸得意洋洋的?嘴角,“说是为了孩子们,实则你又不是不晓得,咱们同她邻居这些?年,我和她都是炮仗一样的?脾气,她比我更甚,稍有不对付就?要同我吵,一张嘴比我还?厉害,我吃了多少亏?今儿索性揍她一顿解解气!就?是头皮有点儿疼……”
青莲亦笑,伸出手指一指小丫鬟捧来的?紫釉盏,“你吃盏这个茶,就?咱们家今年收的?翠芽,我用冰镇过,喝了透心。你揍她倒是解气了,她转头就?将气撒在金员外身上?,方才丫鬟过去送东西,回来同我说,金员外现还?进不得屋去,正满院子瞎溜达呢。”
风月正好,明珠说不上?的?一副好心情?,露着满面春风,俏丽地勾起下巴,“不关我的?事儿,那?是他们夫妻俩的?事儿,就?算我们没打架,金员外还?不是时常进不了屋。”
这份浓艳春情?直流淌到第二天,垂花门下的?白墙闪着碎影,暗树啼莺,杏腮红透。明珠正由里?头踅出,罩着松黄的?大袖对襟衫,扎着碧绿的?百褶裙,乌蛮髻点缀着猫眼石,山野精灵一样活泼动人。
那?双眼一横,即见一棵洋槐下头斜靠着玉树临风的?殷玉堂,手上?正旋着一支玉笛,一见她出来,便立直了身子,收起短笛。
在她好奇的?目光中,他款款走近,带着些?难舍难分?的?深情?,“我来结银子,往后,就?不到你府上?来了,大约,也不在扬州了。”
他未行?礼问安,直接得如浓荫里?漏下来的?阳光绚烂。可不知怎的?,今儿瞧见他,明珠已?没了那?些?暧昧心痒的?心绪,只瞧人是人、影是影,未曾再刮带着什么有关情?与爱的?想象。反倒想起有一回,偶然在金宅撞见金员外跪在厅上?认错,金夫人将他骂得个狗血喷头,仿佛是为了他想买一个姑娘回家的?事儿。
她想,爱同长长久久的?岁月纠葛在一处,无非就?是这样儿。于?是,她回了殷玉堂一个周到的?笑,“那?可结清了?我家管家为人忠厚,应该是没有刁难你吧?”
她倏而坦然大方,不再如从前那?样红着脸,躲着眼,令殷玉堂小小的?惊愕,却又被这已?然绽放的?花苞迷了眼,“你家连下人都十分?有涵养,倒不像个商贾之家。”
他笑着,垂下眼眸,将脚尖与后跟儿一踩一浮地摇晃起,整个身板随之浪荡摇摆,“银子已?经结了,先前听见你家下人说你每天都要打这里?过去瞧小宝月念书,因此我特意在这里?等你,想同你道?个别。”
斑驳的?碎银洒满了明珠的?衣裙,如梦幻泡影,她含笑点头,“上?次我夫君说的?话儿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只是吓唬你的?。”
离情?别恨涌上?了殷玉堂的?胸口?,他未知此别经年,还?能否再见,便看伊娇面,牵风惹意地说:“可我是真?的?,你是明白的?吧?”
尔后双双垂眸,尘烟淡如月,他靠近一寸,握紧了背后的?玉笛,“我知道?你,你叫颜明珠,今夜明珠色,当随满月开①的?那?个明珠,我也知道?你有女儿、有丈夫,可我还?是喜欢你。倘若你也有一点动心,那?么我那?日说的?话儿就?算数,我可以带你走,天涯万里?,去瞧瞧别处的?明月与花开,其他俗事儿,我来扛,我大约也晓得宋、宋员外很有手段,但我不怕,只要你也不怕,我会替你抵挡一切人间?风雪。”
他年轻俊朗的?面庞坚毅而勇敢,浮光中,明珠仿佛瞧见了比他还?年轻几?分?的?宋知濯跪在月光下,暴露着他所有的?脆弱与眼泪,里?头流淌出他一生的?辛酸苦涩,他们曾在过去的?时光里?交换了彼此所有的?苦与乐,到如今,垒成了一个家,远比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情?话更重万斤。
残夜飘黄的?岁月里?,明珠笑着摇首,“你说得太轻了,像你的?诗词歌谣一样轻,你不知道?那?简单的?一阙词是多少时光蹉跎出来的?,你也不知道?你所说的?‘人间?风雪’是多少崎岖坎坷。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已?经走过了这些?,同我的?夫君一起,他需要我,我不能抛下他,他和我的?女儿,是我一生的?责任。”
眼瞧他唇扉一张,正欲遣词,明珠便又将头摇一摇,“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你是想说人间?一趟需得尽欢,勿要考虑太多。可你错了,你还?说你替我扛,你要替我扛什么呢?我是个女人没错儿,但我有我自个儿的?责任,你扛不了,我也不需要你来扛。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这种心意太浅薄了,也太风花雪月,的?确很新鲜,可对我来说,却不如生离死别、柴米油盐浇灌出的?爱来得醇厚。最主要的?是,我不喜欢你,或许曾有过一点心猿意马,但那?不是爱。殷班主,我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
就?在此刻,殷玉堂只觉自己?比先前还?喜欢她了,她口?中的?“浅薄”逐渐厚重了一分?。但他亦十分?清楚,这原本就?是份无望的?情?感,他只好敛了失落以笑告别,“那?,我就?走了,你保重。”
明珠含笑目送他在那?条通往大门的?柳荫驰道?上?渐行?渐远,怀着美丽的?心情?,告别了她与宋知濯风雨共济的?路途上?,又一道?迤逦风景。曲径两侧有迟开的?荼蘼,她的?裙扫过这些?繁华浮影,没有停顿与留恋。
彼岸,是一间?花影错叠的?敞厅,隐隐传来宝月稚嫩娇柔的?嗓音,一拖一拽地泛着秋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②……”
于?廊庑外静听半晌后,方见一靑缎襕衫的?老先生捋着一把银须走出来,明珠赶忙福身,“先生有礼,这是上?完课了?”
那?老先生亦拱手回礼,“夫人有礼,这会子上?完了,夫人请进。”
“先生也别急着走,我让厨房做了几?道?菜,我们家里?头新挖的?鲜藕煨的?汤,想着请先生带回家给夫人尝尝,望先生莫要嫌弃。我家宝月儿不听话,这一年来有劳先生费心了。”
先生付之一笑,朝厅内小小一个人儿望一望,“令媛聪明伶俐,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倒比许多男娃娃要出息得多,如此皮一些?也不打紧,夫人还?是不要太约束了她。”
二人相礼而错,老先生自跟着丫鬟去取东西,明珠则捉裙猫腰进得厅堂,只瞧宝月正提笔鼓腮地同某个字做斗,眼儿未抬,声已?起,“娘,我都瞧见你了,你别想吓唬我。”
明珠挽着一段浮光锦披帛叉腰,佯作高傲地睨着她小小的?肩头,“你别是瞧见了才装作认真?写字的?吧?”
“我才没有!”宝月陡下一支笔,扬起一张冷金笺抖一抖,“我就?是在认真?写字,你瞧,我写了爹爹的?名字,等下午爹爹回来,我要给他看的?!”
那?碎金撒粉的?纸上?果真?歪歪曲曲画了个“濯”字,各处笔画散乱得似分?了家。明珠杏眼一虚,将下巴点一点,“还?像那?么回事儿嘛,你会写爹爹的?名字了,也该学学写我的?名字才是啊。”
宝月撅起嘴,由案上?踅出来抱她的?腰,“娘的?名字比爹爹的?还?难呢,我才四?岁呢,您得给我点儿时间?,不要这样老是逼我。就?像爹爹说的?,宝月儿又要学《三字经》、《诗经》、《礼记》、《论语》、还?要学画画儿,小脑袋瓜记不住那?么多的?。”
她大大的?眼仰着对上?来,一霎便令明珠有些?心软,伸出指端往她小鼻子上?点一点,“我不是你爹,不吃你这套,少同我装可怜,你想歪点子整治金湑兄弟俩的?时候怎么小脑袋瓜儿那?样好使呢?罢了,马上?就?是中秋,我就?许你疯玩儿几?天,但是中秋一过,你就?得好好儿给我学诗书、习道?理。”
闻听有几?日松快,宝月垫起珍珠点缀的?粉缎鞋,掣下她的?腰往她脸上?吧嗒亲一口?。
正值个母慈女孝,忽见侍鹃远奔而来,气喘吁吁,“奶奶,我找您好一会儿,快、快到正厅上?去瞧瞧吧,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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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张谔《满月》
②《诗经·小雅·采薇》
作者有话要说:宋知濯一向很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