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头顶的哭泣声渐渐消失,挂在树上的顾穆心里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甚至还有一丝丝难掩的愧疚感萦绕在心头。
好半响过去，周身除了黄沙的飞舞的声音,安静的让人心底有些发凉。
无尘哭的眼睛肿成了两个大核桃，被风吹的摇来摇去，小脸上也沾满了黄沙，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这种双双缄默的氛围持续了一会儿后,顾穆终于忍不住了,把身子荡了荡转了个方向抬眼往上看去。
然后就瞧见了正安安静静望着树下小木屋的无尘，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你怎么不哭了？”
看着这一幕,顾穆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下意识脱口而出。
无尘愣愣的转过头，安静看着顾穆没有说话。
其实话刚出口，顾穆就后悔了,此时又看着无尘与以往叽叽喳喳不同的模样,心里也莫名升起了几分懊恼。
心情随着沉沉的寂静氛围也开始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安静了许久之后,稚童细若蚊蝇的声音才响起。
“哥哥......”
“我们曾经见过吗？”
顾穆听的怔了一瞬。
顿了顿,稚童的声音再次响起，其中还有着一丝迷茫和不解。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你,无尘就从你身上感受到了熟悉感。”
“就好像我们曾认识过一般。”
顾穆听完心绪起起伏伏，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出声问,“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
否则以这个傻小子的性格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无尘小脸愣了愣，摇了摇头。
沉默一瞬后，带着一丝失落喃喃道，“是娘亲曾跟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无尘才救了哥哥。”
自己没被当成莫须有的替身就行，听完后，顾穆心里算是稍稍舒坦了一点儿，也忍不住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可下一刻，脸色却僵住了。
因为无尘小脸上的神情与他所预料的大相庭径，不仅不再像以往笑眯眯一脸信任的看着他，甚至连眼中对他的笃定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褪色。
莫名的，顾穆骤然觉得心中似乎少了什么，变得空荡荡的，但却抓不住，也摸不着。
“你......”
话说到一半，却卡在了喉咙中，因为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或者说想说些什么。
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可想了半天，顾穆最后也没憋出半句话，沉默了。
而无尘的目光也渐渐落在了下方的亮起昏黄灯影的小木屋内。
黑亮的瞳仁忍不住泛起水光，嘴边也似乎品尝到了一抹咸涩的滋味，小手抹了抹眼泪，迷迷糊糊想，是他太任性，所以才娘亲对他失望了吗？
......可却没人能回答他。
黑夜中只剩下枯败的树枝随风摇摆不停，时不时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
暗夜过去，晨曦来临。
晃眼便到了第二日的正午时分。
看着眼前被烤的油光水亮的灵兔，胖狐狸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甚至连食欲都消退了不少。
时不时往透过窗外看着那个摇摇荡荡的小小身影，食不知味。
阮小娘只做不知，依旧不紧不慢咀嚼着香气四溢的兔腿，神情分外自然。
忍了半响，胖狐狸实在是憋不住了。
“主，主人。”
“小主人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看着对面说完就缩成一团，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胖狐狸，阮小娘擦了擦嘴，没有说话。
片刻后，目光扫视了一眼地上被树叶包裹的灵兔肉，从袖袍中缓缓取出一白玉小瓶，道，“其内还剩下一颗辟谷丹。”
顿了顿，“告诉他，这就是他今天一天的食物，至于另外一个，不用管。”
一听这话，胖狐狸眼睛瞬间闪亮无比，接过白玉瓶后，又蹭的伸出爪子。
瞬间，地上的兔肉全不见了。
可还不待他转身，耳中便传来了一冷冰冰的声音，“小九，我说的话是耳边风吗。”
狐狸毛忍不住抖了抖。
片刻后，看着委屈唧唧放下手中兔肉恋恋不舍转身的胖狐狸，阮小娘面无表情。
......
夕阳西下，看着脸上被黄沙吹得脏兮兮再不见白嫩嫩小脸的无尘，胖狐狸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沙子迷了眼，酸酸涩涩的。
爪子揉了揉眼睛后，轻轻碰了碰双眼紧闭沉睡的无尘，小声道，“小主人，醒醒，吃东西了。”
一声重重的咳嗽声，从无尘嘴中发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瞧见了正眼泪汪汪看着自己的狐狸。
目光落到了旁狐狸手中的剔透丹药上，稚嫩的声音有些嘶哑，“小九，是娘让你给我送来的吗？”
瞧见无尘眼底的光亮，胖狐狸忍不住擦擦眼，点头不停，“是主人让我给你送的。”
说完又用尾巴把无尘身上的灰尘扫了扫，似是嘱咐又似是安无尘的心，凑近小声道：“小主人，你放心。主人现在心里可挂念着你呢，等她气消了，到时候你再给主人认个错，就不用再受这罪了。”
顿了顿，又看了一眼下方的顾穆，又带上了点儿苦口婆心，“不过，小主人，你可千万记得，再别替这个人族幼崽求情让主人难过了，知道吗？”
看着胖狐狸眼中满满的关切之意，还有身上不自觉炸起的白毛，无尘心底酸酸麻麻的，好半响后擦了擦眼泪，点头，“知道了……小九，谢谢你。”
等了片刻听见这话，胖狐狸身上的白毛也渐渐落了下去，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看来自家小主人还没彻底被这个人族幼崽迷了心，知道主人才是对他最重要最好的人。
昏昏沉沉间，听着头顶上方飘忽传入耳中的话语，顾穆的眼底逐渐出现了一抹自嘲，毕竟，意料之中的不是么......
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渐渐收紧，指节也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丝后悔情绪从心底悄然升起，但却难以察觉。
恍惚之间，耳边却似乎响起了一无情无欲的缥缈声音。
“......一切不幸都是因你而起，你可有悔过之意？”
后悔？顾穆嘴角艰难的扯了扯，朦胧间，眼前也似乎又重现了那血光冲天的一天。
那与他略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躺在地牢中空洞又绝望的看着他，身上的血肉被片片剜去，眼底还有一丝刻骨铭心的恨意。
“......都是你，若不是你的存在，我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若不是你执意要去寻他我又怎会被那妇人发现......”
“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的一生！”
“都是你！！！”
如厉鬼索命般的声音，在脑海中声声回荡。
“娘......”
一略带怯弱的稚童声在心间轻轻响起。
“......你可有悔过之意？”
那缥缈的声音反反复复在耳边叩问。
而顾穆昏沉的意识似乎也被这无情无欲的叩问声激醒，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深黑眸，逐渐出现了一抹讽刺，阴沉的气息在周身缠绕着。
......后悔吗？
记忆中自有意识以来便被亲母痛斥辱骂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之中，自寻到亲父被嘲笑冷讽的一日日似乎近在眼前，被府中家丁带去观看亲母被千刀万剐的那一天也仿佛昨日重现。
手指不禁寸寸篡紧，眉间也现出一抹狠意。
凭什么要他后悔......不过都是些该死之人罢了，迟早有一天，曾经欺他辱他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至于这傻小子......
想到此，顾穆篡紧的手指逐渐泛青。
......也不过是傻小子一厢情愿罢了，与他有何干系！
念头一落，萦绕在心头的那丝愧疚之意也似乎随风飘逝，不知流落到了何处，而一到玄妙似是不可察的气息也降临在了顾穆身边。
狂风卷起，黄沙飞舞，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掩藏在尘埃之下，上方隐约传来的低泣声也渐渐消散在风中。
与此同时，木屋中的阮小娘双眸也在此刻睁开，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了一抹古怪......
……
而等胖狐狸许久之后回到木屋中，便瞧见了正闭眼沉思的软小娘。
犹豫了片刻，胖狐狸还是凑上前去戳了戳阮小娘，“主人......”
阮小娘挥开了身上的爪子，闭眼侧过身。
想到刚刚那张蔫巴巴的小脸，胖狐狸鼓了鼓勇气，小声问，“主人，小，小主人，已经知道错了，您准备什么时候把他放下来啊？”
片刻后。
感受到毛茸茸的尾巴锲而不舍的在自己脸上扫，阮小娘思绪被打断，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拧眉看着这只聒噪的胖狐狸。
顶着阮小娘嗖嗖嗖的眼刀子，胖狐狸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勇气也如被戳破的气球般渐渐的消失的无影踪。
“小九，你是不是也想试试在树上呆着的滋味？”
飞快摇头。
看着这肥团怂包的样子，阮小娘心里这几日积累起来的郁气不知为何消了点。
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道，“此事不用你操心，我心里自有安排。”
说完看着胖狐狸还是犹犹豫豫望着自己的样子，阮小娘忍不住抚了抚额头，直接把眼前这只扔出了窗外。
眼不见心不烦。
所谓猪队友也不过如此了。
……
几天过后。
眼见着自家小主人一日比一日消瘦的小脸，胖狐狸眼眶红了红。
“小九，娘亲今日有提起我吗？”
看着眼前眼泪汪汪的九尾，小无尘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
听见这在几天内被问了无数遍的话，胖狐狸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哗的一下滚落了出来，擦也擦不停，爪子也被泪水沾的湿漉漉的。
好半天，才强忍着难过道，“小主人，主人每天都有提起你呢。”
“今天还专门让我去抓了一只你最爱吃的火焰鸡呢。”
听见这每天差不多的回答，无尘眸中的光亮黯淡了几分，垂首小声道，“谢谢你，小九。”
胖狐狸垂首抹眼泪伤心的不行，因此也没察觉到无尘眼里浓浓的失落，还以为自己又成功把小主人哄住了。
“你再等等，主人气肯定快消了。”
无尘听了这话没做声，目光落在了下方的小木屋上，半响后垂下眼睫，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等胖狐狸走后，黑亮的眼中才渐渐弥漫起朦胧的雾气，眼圈泛红。
恍惚之间，似乎曾经山谷内的一幕幕温馨画面在眼前闪过，年轻妇人满是笑意与怜爱的面容也似是近在眼前。
稚嫩的童声与妇人的笑音仿佛在耳边回荡。
“嘻嘻嘻～无尘最喜欢的就是娘亲啦。”
“啧，那还有小九呢，怎么无尘你不喜欢啦？”
“哼！娘亲坏！无尘才没有呢，我都喜欢！”
“啧啧啧，小机灵鬼～”
所以娘亲……是真不喜欢他了吗。
……
深夜时分。
木屋内响起一阵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看着眼前已经退去婴儿肥的小脸，阮小娘心里似乎被针扎了一下，自生下无尘后，可以说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中怕化了，只想把最好的一切给小家伙。
为了避免心软，这段日子以来也都是默默用神识感知小家伙的情绪。
如今，真正瞧见小家伙这幅憔悴的模样，阮小娘心里也升起了几分不忍。
“娘……”
迷迷糊糊的稚童声喃喃响起。
看着身在睡梦中的小无尘，阮小娘手指僵了僵。
好半响后，才伸手拂去了无尘脸上的黄沙。
可下一瞬，一双黑亮的眸子便睁开来。
朦胧之间，无尘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第二个梦，自家娘亲没有像梦里一样，不顾他的哭闹声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而是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熟悉的面容似乎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叭！这就是第二个梦，别想太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