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舟与图大有立在人群边上,一时也不敢再动。

纪轻舟微微低着头,便觉一股凌冽的寒气骤然靠近,下一刻眼前便出现了一截绣着暗纹的玄色袍角。纪轻舟闻到那人身上清冷地木香,心口骤然一紧,脑海中不由想起了那晚在奉先阁中发生的一幕。

那晚他思绪一片混乱,事后除了身上尖锐地疼痛,便只记住了那人身上灼/热的触感,以及飘散在鼻息间淡淡地木香味。

李湛微微垂首,望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少年。

便见少年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下意识攥成了拳头,与此同时白皙地脖颈也染上了一层薄粉,将那处因为打架新添上的伤口映衬得愈发殷红。

“你……”李湛开口,声音不辩喜怒。

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喉结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动,并未继续说下去。

姚长安见摄政王面色微沉,忍不住心中打了个突。

他在宫里当了那么久的差,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自认为识人用人几乎从来不会出差错。他器重图大有,明知道图大有精明算计不足,也不谙手段,看似在这深宫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他不在乎这些。

他活了这么多年,算计得太多了,到头来反倒最喜欢图大有这副古道热肠。

当初图大有求他收留纪轻舟,姚长安虽然犹豫却也还是勉强答应了。

他对这些读书人向来没有好感。尤其跟着先帝那些年,见惯了官场那些尔虞我诈,只觉得那些喝墨水长大的人,都是道貌岸然,临了多是负心之辈。

没想到,这个纪小公子入宫短短几日,便与图大有闹了这么一出,还赶巧让摄政王撞上了。要知道,在宫里做内侍因为斗殴脸上挂彩冲撞了主子,这事儿若是没人追究便罢,遇上较真的主子随时都可以发落个失仪的罪名赶出宫去!

“两个小兔崽子冲撞了王爷,还不赶紧给王爷磕头赔罪!”姚长安厉声道。

纪轻舟和图大有闻言这才如梦方醒,双双跪下朝李湛磕了个头。

少年这一下跪,猝不及防又牵动了身上最隐秘的那处伤口,压着声音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旁的图大有闻声一怔,也忘了两人眼下在众人面前本该是刚打完架的死对头,下意识伸手要去扶一把纪轻舟,待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忙收了回去。

图大有这个动作不算太大,按理说旁人都不会留意到。可偏偏李湛居高临下立在两人跟前,将图大有下意识的小动作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甚至连少年那一瞬的吸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奴对这两个小兔崽子管教不严,污了陛下与王爷的眼,还请王爷责罚。”姚长安说罢也一撩衣袍跪下了。

李湛将目光在少年身上收回,瞥向姚长安淡淡地道:“本王没工夫替你管教徒弟。”

他说罢便转身走回了小皇帝身旁。

姚长安闻言总算松了口气,知道摄政王这是没打算计较。

这时,站在上首的董栋朗声朝众人说了今日的安排,与先前纪轻舟和图大有听到的说法差不多,还是要替小皇帝选随侍。不过摄政王替小皇帝选随侍的法子,看起来十分的简单粗暴……

“你们……读过书识过字的站在我的左手边,不识字的站在右边。”董栋开口道。

他话音一落,在场的内侍们纷纷开始往两边挪,纪轻舟打眼一看,发觉内侍司这么多人中,识字的竟然不到三成。不过他转念一想,能进宫做内侍的人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能读得起书,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了。

“自认品貌尚可的留在左边,相貌粗陋之人都去右边。”董栋朝那三成识字的内侍道。

毕竟是给小皇帝选随侍,对长相有些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口中的品貌尚可压根也没个定义,于是这三成的人中不少都在犹犹豫豫,似乎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属于可还是不可。

董栋见他们犹豫不决,当即有些不耐烦,走到队伍中将那些犹犹豫豫的人手动拖到了右边。

纪轻舟也犹豫了一瞬,他现在脸上挂着彩,半边眼睛都让图大有锤肿了,实在算不上可,甚至有些辣眼睛。况且他并不想去做小皇帝的随侍,于是打算浑水摸鱼地溜到右边去,没想到被董栋一把揪住后勃颈子扯回了左边。

纪轻舟:……

被揍成这样,难道还挡不住他的英俊?

纪轻舟现在的长相与他穿书前几乎一模一样,不夸张的说,这张脸的确挺出众的。可如今他都破了相,难道此人还能透过他肿的变形且红一块紫一块的脸觉察到他的英俊?

不等他疑惑完,便闻董栋开口道:“既然能逗得陛下一笑,便先留着吧。”

董栋说罢还顺手将图大有也拎了过来。

图大有原本便是在御前伺候的,品级在内侍司算是很高的了,所以他无意与别人争这个机会,没想到竟阴差阳错又混了进去。

“明日让卢先生出题,内侍司主持,你们一起比个文试,头三名的便跟着陛下伺候笔墨。”董栋开口道。他口中的卢先生便是小皇帝现在的老师卢廷意,不过大概是忌讳着前任太傅刚获罪不久,如今的卢廷意尚没有获得太傅的头衔。

剩下的内侍们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这样不看品级不看资历的选拔,对于那些底层的小太监们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好机会。多少人苦苦熬了数年,都得不到去御前伺候的机会,更别说是伺候笔墨这样的好差事。

所有入选了的人中,大概只有纪轻舟和图大有顾不上开心吧。

“咱们这法子真能替你摆脱王爷的怀疑吗?”回去的路上,图大有问纪轻舟道。

“不知道。”纪轻舟开口道:“不过我们这么大费周章的遮掩,起码可以朝他表明态度。”

“什么态度?”图大有问道。

“对他的惧怕……以及对那晚之事守口如瓶、拼命遮掩的态度。”纪轻舟道。

图大有闻言恍然大悟。起先纪轻舟想用这种伤上加伤的办法来遮掩,他还觉得有些突兀,摄政王又不是傻子,整个内侍司受伤的只有他们二人,那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不过纪轻舟这么一解释,他瞬间便懂了。

摄政王若真想找出那晚的人杀人灭口,目的也只是怕事情传出去伤了自己的颜面。

而纪轻舟不惜把自己搞成这样去遮掩,便等于朝摄政王表明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守这个秘密。这样一来,虽然无法彻底让摄政王放心,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还有一点……”纪轻舟开口道:“让你背后的人知道你与我关系不睦,或许对你来说是好事。”

纪轻舟虽然没再追问过图大有宫宴下毒的幕后主使,但想来那人必是摄政王的死对头。纪轻舟在外人眼里的身份是太傅之子,而太傅与摄政王又是师生……算来算去,纪轻舟在别人眼里说不定已经是摄政王的人了。

图大有与他走得近,只怕会惹来祸端。

纪轻舟念着他的情谊,想给他留条后路……

“轻舟……你可真聪明。”图大有由衷的感叹道。

“别高兴的太早。”纪轻舟沉声道:“你没发现今天少了一个人吗?”

图大有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

高粱今天并没有出现……

他失踪了!

京城的街道上,董栋骑着马与摄政王并行。

“王爷,依属下看今日最可疑的便是姚总管的那两个徒弟。”董栋道。

李湛闻言目光微动,却没有答话。

董栋又道:“要我说咱们何必费这个功夫猜来猜去,不如直接将他们二人绑了,然后扒了衣服一验看……”他话说到一半,便觉一道冷厉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董栋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口口声声要抓来扒衣服那人,是纪家的小公子……

以他家王爷这副重情义的做派,只怕不会如此唐突自己老师的幼子。

“呵呵……”董栋有些尴尬的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道:“不过这位纪小公子也是够狠的,刚进宫没几日,竟然敢和姚总管最爱重的徒弟打成那样,这下只怕姚总管得为难为难他了。”

李湛闻言想起了图大有下意识要去扶少年的那个动作。

那俩人明明感情甚笃,却要在人前做这出师兄弟反目的戏码……

“这纪小公子不比那皮糙肉厚的,伤成这样估计且得缓几日呢。”董栋开口道。

李湛闻言陈默片刻,突然开口道:“文试挪到三日后吧。”

董栋闻言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为啥要等到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