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武阳城下黑山军大营中,一骑从远处疾驰入营,他连滚带爬翻下马背,手持令箭向主帐奔去。
“渠帅!曹军袭我魏郡本屯!”
帐中诸人头戴黄巾,身披甲胄,正在帐中宴饮,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无不面露惊色。
“何时之事?”主将眭固急急问道。
“昨日夜半,曹军连夜攻城!”
有人骂道:“曹贼奸宄!”
“渠帅,当速速回援!”很多人坐不住了,站起来请命。
黑山军是当初黄巾起义后的未被剿灭的一支黄巾,他们本质上是平民百姓,行军时也拖家带口。这些人的妻儿老小,身家财物都在魏郡,听到魏郡被袭的消息各个心急如焚。
“武阳城破只在旦夕间,此时退兵回援,岂非功亏一篑?”有人质疑道。
脾气暴躁的一位渠帅抓住说话那人的领子,怒目而视,“若魏郡为曹贼所破,纵然攻下武阳有何用处!”
眭固一锤定音,“即刻拔营,驰援魏郡!”
站在城楼上严阵以待的一名曹营士卒,巡视中无意向城下一瞥,眼见黑山军开始撤退,他拉住同袍,指着城下正往远处撤离的骑兵,不敢置信道,“贼军退矣?”
同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源源不断离营而去,乌泱泱的长队。
他惊喜喊道,“贼军已退!”
惊喜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的在东武阳的城楼上响起,浑身是伤的人们喜极而泣,苍天保佑,他们守住了城池,死亡的阴影不再笼罩在众人心头,他们不用再忍着疼痛、克服恐惧,一次次挥刀与人生死相搏。
春风吹过,吹散了武阳城下的血腥之气,阳光倾泻在城墙上,带来和煦的暖意。
春天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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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往魏郡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处山谷,山垒两侧,裸露的荒岩上缀着草木苍翠,一侧向阳,一侧背阴,高崖的阴影投在谷中,光影泾渭分明。
峡中地势平坦,因此官道就经此峡穿过,雀鸟像往常一样俯冲飞落林梢,数息后又惊飞而起。
曹操站在山垒上隐蔽处,向远处眺望,不时就着水囊喝水。
“将军。”有斥候快步走来,禀报道,“侯骑来报,黑山贼前锋已至十里外。”
“善。”曹操将手中水囊抛给近卫,下令道,“整军待战!”
作为黑山军的主将,眭固第一次这么昼夜不停地急行军,所幸士卒也知道此去是驰援本屯,没有怨言,只是疲惫之下,难免萎靡不振。
“渠帅。”他麾下一将驱马上前劝道,“士卒疲倦,不堪应战,不如稍作休息。”
眭固点点头,“依你所言,过前方山谷之后,即传令全军休整。”
副将闻言望向那地势险峻的山谷,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他犹疑着拱手答诺。
黑山军出魏郡时号称八万,实际上是三万兵马,在东武阳城下折损六七千人,如今仍有两万余人。
万人大军走在狭长的官道上,如长龙蜿蜒,又像一条潺潺往前流淌的浊流,一眼望不到尽头。
“将军,何时冲锋?”埋伏在山坡林中的曹军中,军侯望着谷中行走的黑山贼,低声询问主将。
曹操抬起右手,示意军侯稍安勿躁,他如鹰隼一般锐利地眼睛专注地盯着谷中的敌军,心中估算数量。
等到黑山军行军过半时,曹孟德一声号令,万箭齐发,滚木礌石齐下。
谷中黑山军毫无防备,箭矢所到,滚木所及,非死即伤,黑压压倒了一片人,惨叫声骤然在中军响起。
“敌袭!”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
谷中道路狭窄,步卒们摩肩擦踵,避无可避。
耳畔突然传来战鼓声,他们惊恐地往山上望去,鼓点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轰轰隆隆,在山谷中回荡,惊天动地,似乎有千军万马埋伏在此。
骑兵从山坡侧喊杀而出,疲惫不堪的黑山军一时心神跌宕,惊慌下想要逃跑,互相踩踏,在铁骑之前溃不成军。
弓.弩在前,精骑在后,最后是步卒压阵。
曹军中的步卒大多是不久前招募来的新卒,第一次上战场,眼见敌军不堪一击,新卒们士气大增。
凶神恶煞的黑山贼也不过如此。
黑山军被拦中斩断,首尾不能兼顾,而地形狭窄,兵力无法展开,完全沦为曹军刀俎之上的鱼肉,被一边倒地屠杀。
眭固眼见兵败如山倒,他竭力收整溃军,“众将随我突围!”
“渠帅,曹贼伏击在此,可见魏郡已然城破……”之前不同意回援的那位军侯上前道。
眭固气得咬牙瞪目,最终无可奈何下令,“回军黑山!”
“撤!”
……
这一仗曹军杀敌近万,俘虏两千降卒,士卒清扫战场的空隙,曹洪驱马上前找到自家兄长,“将军。”
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此战大胜,黑山贼虏已然元气大伤,将军用兵如神,一战除却心腹大患。”
他觉得自家堂哥简直是个打仗天才,看看,这种漂亮胜仗,那是普通人能打出来的吗?
“将军,我部已整军完毕,何时回军?”夏侯渊也凑了过来。
曹孟德用软布细细擦拭槊刃上的血迹,“岂能回军?”
“将军何意?”曹洪追问。
“将军之意,趁此时于夫罗不知黑山贼已败,袭其不备,攻克内黄。”曹仁,曹子孝驱马而来。
曹洪与夏侯渊面面相觑,又一同看向曹操,只听其道,“战机易逝,不可错过。”
“匈奴骁骑,若困于城墙之内,与犬羊何异?”
骑兵的优势在于奔袭冲阵,而不是守城。
匈奴人没有守城的经验,一旦下了马,论起守城来却比不上中原的守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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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忻一行人在路上度过了整个冬天,到了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才运着硝石满载而归。
出乎荀忻意料,袁绍对于荀彧投奔东郡之事竟然没多大意见,也不知是仗着麾下人才太多,还是因为曹操是他信重的小弟。
对于荀攸,袁本初也表现出诚意,以上宾之礼相待,还邀请荀攸来他麾下任事。
荀攸委婉拒绝。
一行人从州牧府回来,那几名荀氏家仆向荀忻辞行回农庄,只剩下荀攸跟着他回家,一起去拜见荀绲。
“小郎君归矣!”荀绲家的仆人骤然看到荀忻出现在眼前,愣了片刻,惊喜地向门内通传。
回过来才注意到荀攸也在,又提声喊道,“攸郎君亦归矣。”
只听门内有人唤起“荀勉”,片刻后一个穿着短衣的年轻人跑出门来,笑起来露出半只小虎牙,粲然开朗,而眼中泪光盈盈。
“郎君!”荀勉虽然身高见长,但性情还和从前一样软乎乎。
他和荀忻身后的荀攸见了礼,便催促二人进门,说荀谌在公府当值,还没回来。
他顿了顿,“二龙先生盼着郎君归家。”
“我带公达来,便是要先拜见阿父。”荀忻笑道,他只顾着往内堂走,没注意到荀勉神色的变化。
荀攸看一眼荀勉,低眉间露出忧色。
进到荀绲所居的内堂中,头发花白的老人似乎刚得到通禀,正在家仆的搀扶下拄着杖向外走。
“阿父。”荀勉忙上前拜倒。
“次翁。”荀攸也拜见他的堂祖父。
“平安归来便好。”荀绲去扶二位儿孙,抚上一人的肩,“公达此番受苦。”
然而被他搭住肩的却是荀忻。
荀忻仔细看他神情,终于察觉到不对,他出声道,“阿父?”
荀绲这才发现自己弄错,神情微怔,继而苦笑道,“阿父如今双目不济,自家孩儿竟能误认。”
荀忻示意搀扶伯父的仆从离开,亲自来搀扶老人,隔着衣料,只觉掌中脊背又佝偻几分。
荀绲已然年近古稀,在这个人均寿命四十多岁的时代,可以称为高龄。
他的伯父,已经老了。
沉默间,荀攸回答荀绲之前的话,“叔父不远千里相救,攸何谈受苦?”
“亲族之间,本应如此。”老人又抚着荀忻的肩,“儿赤忱之心,有汝父遗风。”
这三代人寒暄一阵,荀攸便告辞回家,堂中只剩下荀忻陪坐荀绲身侧。
“儿此去半年,阿父曾染恙否?”他盯着荀绲有些浑浊泛黄的眼眸,不明白怎么半年不见,伯父就视力减退到这个地步。
难道是生了什么病?
荀绲闻言道,“儿不必为我忧,阿父年老多病,此为世间常理。”
“阿父今日可有兴致与儿对弈?”荀忻笑了笑,提起别的话题。
却见荀绲摇头笑笑,“阿父目力不佳,儿莫非想趁机悔棋耍滑?”
他调笑道,“吾岂能中小儿之计?”
荀忻应了声,心中一沉,阿父这样爱棋成癖的人,没人料到他有朝一日会不愿下棋。
他连棋子都看不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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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赵扶听到荀忻回来的消息,忙从田庄赶来拜见。
“仲升不必多礼。”荀忻扶起半年不见的这位友人,询问他田庄的情况。
赵扶从袖中取出一本用麻线装订好的账本,递给荀忻。
荀忻挑眉接过,觉得赵扶果然很有这方面的天分,他翻开账本,上面记录了纸坊与田庄每月的收支情况。
纸坊送给了袁绍,现在的收支跟他没多大关系,他直接翻到记着田庄的部分。
“仆已添置良田百亩,去岁得粮八百石。”赵扶跪坐在荀忻案前道,“按主公吩咐,赠粮两百石与袁公。”
荀忻默默换算,这时的一石大概是后世的五十斤,现在他家有两百多亩田,年收约四万斤粮,亩产量两百斤,这还是他改良灌溉和农具后的产量。
荀忻叹口气,种田的事不能着急,只当还有提升空间。
他放下账本,对赵扶作揖道,“劳君辛苦。”
“不敢,主公收留、提拔之恩,赵扶绝不能忘。”赵仲升低下头避礼不受,他看起来过于年轻的脸上神色肃然。
荀忻再揖道,“还请仲升帮我。”
“主公但言无妨。”
“请仲升帮我,重金寻良医。”他一揖及地,郑重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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