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既得利益者的眼中,章知府自然是个好官。
世家把控着舆论和晋升的渠道,即便赵国的太/祖推行了科举制,但寒门子弟仍旧在世家的裹挟当中举步维艰,这不是十年百年形成的局面,是数以千年记造成的后果,同样,一个或者两个人的力量,也无法将其动摇。
楚白歌从没想过这些。
他觉得世家腐朽,觉得世家顽固,却从没有想过,他眼中方正过度的世家,其实国家的毒瘤,趴在百姓身上的吸血虫,他一心以为自己从世家当中逃了出来,走向了潇洒自在的江湖,但沈浮告诉他,你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在自我欺骗和逃避。
楚白歌的嗓子有些干涩,他问道:“我能看看那些账本吗?”
沈浮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蓝色封皮的本子出来。
楚白歌看得出来,沈浮拿出来的并非原件。
他也顾不得去问,她是怎么做到的了,抱着账本就翻阅了起来。
到底是世家出身,该学习的东西楚白歌虽然不尽心,但也学到了脑子里面。
很快,他就看明白了这个小小的账本里面记录着的种种肮脏交易,顿时咬牙切齿道:“狗官,狗官,我要杀了他——”
“然后被绣春刀的人追在屁股后头跑?”
楚白歌一下子就跟被戳爆的气球似的。
赵国的法律严明,决不许武林人士以武犯禁,偶尔做做劫富济贫的事情,可以,但要是真的敢斩杀朝廷命官,等着绣春刀的人追你追到天涯海角吧!
“那你说该怎么办?”楚白歌没辙了,只好问沈浮道。
“你问我,我去问谁?”
楚白歌打量着老神在在的沈浮,忽然露出谄媚的神情,“沈浮,沈双刀,天下第一聪明的沈女侠,你有什么想法就告诉小人吧!小人虽然位卑言轻,武功不如你高强,长得不如你英俊,但跑跑腿,打打杂的事情,小人还是能做的!”
楚白歌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他选择离开楚家,不被重视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受不了楚家的那种腐朽气息。
行走坐卧,处处都有安排,时时都要符合千年世家的规范和标准。
让楚白歌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手脚都被捆起来的提线木偶。
这种环境让他窒息,让他迫切的想要逃离。
所以在看到江湖的魅力后,哪怕是以一书生之身,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
而今,沈浮让他看到了,那些光鲜亮丽外的包装之下,深藏着的肮脏与污垢。
楚白歌心中隐约有种感觉,这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想要……去改变这个世界。
哪怕此时他的心中,这种想法还相当的模糊。
沈浮被他拍马屁给逗笑了,眼珠子一转,道:“真的?”
楚白歌点头如同小鸡啄米,“真的!”
上一刻还满脸严肃,一副为国为民的沈浮,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鱼上钩了。
……
沈浮将清点金陵各个世家财产的任务交给了楚白歌。
都说狡兔三窟,这些世家也不遑多让,许多大型世家都是绵延了数百年乃至于千年的家族,国家改朝换代,他们屹立不倒,中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早早地就学会了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如果不能一口气连根拔起,这些世家就会像野草一样,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更可怕的是,这些世家在经过多年的发展以后,已经盘根错节,通过姻亲等方式紧密地联合在了一起,如果是世家之间的内部争斗,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之类的事情,他们自然干的比谁都漂亮,可要是外人敢在他们的头上动土,迎来的必将是众多世家联合在一起造成的雷霆之怒。
如果不是赵国太/祖立国之时,正值世家羸弱,皇室强盛,恐怕连科举制都别想推动起来。可惜子孙不孝,后来坐在龙椅上的赵家人,没能够痛打落水狗,一竿子把世家给捅死,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几次夺嫡之战,甚至又将世家重新推向了权利的巅峰。
楚白歌一腔热血地将沈浮交代的事情答应了下来。
出了客栈的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道:“……我是不是被姓沈的给忽悠了?”
随即他又笑起来。
忽悠就忽悠吧。
只要想到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楚白歌就觉得心潮莫名的在澎湃。
若是……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
世家能被推翻,百姓安居乐业,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脚步轻快了几分。
楚白歌比沈浮想象中要好忽悠。
但仔细想想,他其实本就是这样的人。不然也不会因为母亲杖毙一个侍女,就愤而离家出走,除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贵为楚家公子,却没有半点的话语权,连身边的侍女都护不住以外,更重要的是,他完全忍受不了世家那种高人一等,除了自己旁人皆为蝼蚁的观念。
如果不是因为如此,沈浮也不会救下他。
楚白歌一直以为自己和沈浮的相遇,是他夜宿客栈,遭遇采花贼的那一次。
实则不然,早在他遇险的前一天中午,沈浮其实就已经见过他。
第一次离家出走,没什么经验的楚小公子,虽然刻意穿了最差的衣服,但以楚家的家世,就是拿来擦桌子的抹布,也比寻常人家穿的里衣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何况是楚白歌身上那件楚家公子的衣服。
就算是再不重视他这个小儿子,衣服这种代表着世家应有体面的东西,也不可能缺了他的。何况他随身还带着一看就品质不凡的玉佩,拿着价比千金的折扇,戴着精致华美的抹额……简直是就差在脸上写上四个大字:人傻钱多!
那时候的沈浮虽然也是初出江湖。
但她有两个楚白歌没有的优势。
次要优势是武功高强。
主要优势则是……穷。
穷的叮当响那种。
楚白歌是出身太好,以至于对金钱没有概念,属于那种家产过亿,于是觉得住在两百平的楼房,开着五十万的豪车,就属于穷的拿不出手;沈浮纯粹是在山上待得太久,吃喝不愁,以至于脑子里压根没产生过买东西要用钱的概念。
毕竟她沈浮的靠山是谁啊?
当今长公主!皇帝唯一的姐姐!
就算赵沁离开了神仙山,也没人敢苛待她留在山上的这个小师妹。
吃的喝的玩的,只要一句话的功夫,那就应有尽有。
空着手下山的沈浮,直到饿的肚子咕咕叫,看见别人拿铜板买包子,才意识到被自己扔在房间里的那一箱箱金银珠宝,到底是个什么好东西。
但后悔也迟了。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赵沁不愿意她下山,自己离开神仙山后,派了一队的人,守在沈浮的身边,天天盯着小师妹勤练武功,但说什么也不准她离开神仙山。
那个时候的沈浮还不知道赵沁将她留在山上,是因为时局动荡,朝堂之上波涛汹涌,朝堂之外更是混乱不堪,赵沁哪愿意自己娇养大的小师妹,一脚踏进这缸子泥水里面。
但她不知道,小孩子的叛逆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越是不让她去做的事情,她就越要去做。
饶是赵沁派了一队绣春刀里的高手守在沈浮身边,也没能够挡住天生练武奇才的沈浮,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将这群人当做磨刀石,一年多的时间,就在斗智斗勇当中取得了上风,然后成功离家出走。
说起来,沈浮一出江湖,就能有那么丰富的实战经验,还多亏了他们。
比起那些家里舞刀虎虎生风出门就怂成小鸡崽子的少侠们,沈浮的出现宛如一股泥石流——说打就打,绝不含糊,躲得过暗器,也逃得了毒雾,有苦要诉,也先打残了再说。
反派们:不应该给我一首歌的时间吗?
沈浮:想得倒美。
她每次离家出走被绣春刀的人抓住的时候,从来都是连求饶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一手刀敲晕带走,十次里有九次是躺在床上硬生生饿醒的,睁眼看着床帐感受那种想骂娘都不知道该对着哪的憋屈和痛苦。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个包子馋哭了日后名震江湖的沈双刀。
卖包子的大娘看着她站在那儿,馋的直流口水的样子,于心不忍地道:“闺女,过来,大娘请你吃一个包子,白菜猪肉馅的,皮薄馅大,不香不要钱!”
沈浮险些就屈服了。
好在幸运的是,她在迈开腿的瞬间,城里的捕快拎着浆糊桶走了出来。
刷刷刷,三下五除二,一张浓眉大眼的肖像画就贴在了墙头的告示牌上。
沈浮凑过去看了一眼。
站她隔壁的大兄弟也抻着个脖子。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通缉令都还没贴完的捕快就听到一声惨叫。
正想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在他们官府眼皮子底下搞事,转头就见一个长得挺俊的姑娘按着个比她还高还壮的大汉,对他们露出一口小白牙。
“那个……上面说抓住人就给五十两银子,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