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两道长短不一的影子渐渐重叠到了一起。
骑在驴上的,是个面色蜡黄,瘦弱的少年,一看就像是病了许久的样子;走路的,是个身形瘦削,面容坚毅的中年男人,穿着一双稻草编织的草鞋,一步步地走在路上。
乍一看,这就是个父亲带着生了病的孩子进城求医的组合。
但若有人凑近了仔细一听——
“哈哈叫爹,叫爹,乖儿子!”楚白歌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说着嚣张的话。
“叫你爹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愿意娶了我干娘,我马上叫你干爹。”病弱少年,也就是沈浮慢吞吞地说道。
楚白歌心道肯定有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干娘是谁?”
沈浮得意一笑,眼睛弯起来的模样像是一只小狐狸:“刀娘子啊!”
楚白歌瞬间变了脸色:“……告辞。”
沈浮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的小声点,生怕顺心如意的人找不到咱俩吗?”
沈浮翻个白眼:“切,你要对我的手艺有自信。”
楚白歌想到在水中见到的自己的影子,顿时悲从中来。
凭什么沈浮就是病弱美少年,自己就是个饱经风霜泥腿子?
报复啊报复……姓沈的肯定是嫉妒他英俊潇洒天资不凡,故意把他丑化成了这个模样!
小毛驴唏律律地呲了呲牙,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
果脯店外,来了两个陌生人。
中年男人扶着毛驴上的少年爬了下来,后者四肢僵硬,像是关节锈蚀了的木偶,两人将毛驴拴在店门口的马桩上面,前者扶着后者走了进去。
果脯店的掌柜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看点什么,咱们店里什么都有,蜜饯海棠,蜜饯红果,糖青梅,糖玫瑰花,冬瓜条,金丝蜜枣,金桔饼……”
“是我。”沈浮恢复了原来的声音,同时将手中藏着的玉佩展示了出去。
听到熟悉声音的果脯店掌柜瞪大了眼睛,盯着沈浮看了好一会,才从模糊的轮廓当中找到熟悉的感觉,“沈姑娘……”
沈浮道:“是我。”
掌柜的什么都没问,先二话不说去关了门,然后对沈浮道:“您二位里边请。”
“有火盆没,给她点一个上来。”楚白歌扶着沈浮往里走。
掌柜的抬抬手,就有人下去准备火盆的事情,没一会儿,就端着一个烧着无烟碳的火盆上来了,沈浮整个人跌坐在火盆边上,几乎将手伸进了火堆里去。
她哆嗦的嘴唇这才缓和过来。
“沈姑娘可是受了伤?快让丁大夫过来看看……”
“不必不必,”长长吐出一口寒气的沈浮听见掌柜的声音,忙阻止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痹症发作了而已,烤会儿火就好,我已经请了神医宋九针来金陵,他传信说要到的时间,应该就是这两天,届时让他给我扎上几针就行,我们这边得到了重要的情报,还要烦请掌柜的帮忙传上去,老楚,你去跟掌柜的说。”
掌柜的犹犹豫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听沈浮的话,只是他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沈姑娘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沈浮没听明白里面的潜台词,道:“多谢掌柜的关心。”
烤着火,沈浮僵硬的关节,终于有了松散的趋势。
她身上的痹症,用现代的话来说,叫做类风湿性关节炎,是一种可遗传的疾病。
轻者,不过是手脚呈现对称性的疼痛,重者,就会像沈浮一样,出现全身性的僵硬。
她这病,说起源头来,还要追溯到被洪四牛抓住那一次,她被洪四牛卸去了四肢的关节,又不知道在雨天的山洞地面上躺了多久,寒气早已经全面侵入关节腔囊当中,更何况她后来还用内力强行抑制伤势杀死洪四牛,更是伤上加伤。
即便如意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带回了城里,找了大夫用了最好的药,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阴雨天疼痛都是可以忍受的小事,痹症才是大头。
这病不发作的时候,与常人无异,一旦发作起来,全身关节僵硬,疼痛难忍,寒意逼人,仿佛被浸泡在冰水当中一般,按理说,沈浮有武功傍身,便是身患痹症,也不应该那么严重才是,架不住深水潭的水实在是太冷,她又在里面待了太久,还强行运转武功,以至于寒气入体,因此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沈浮累极了,被病痛折磨的她本来就睡的不好,此时坐在温暖的火堆旁边,眼皮就不由得往下掉,绣春刀的人很会来事,早早地将好几个暖水壶塞进了被子里,掌柜的见她困得不行,就对她道:“沈姑娘辛苦了,床上已经暖热了,你先去休息一番吧,身体要紧。”
楚白歌也难得不怼她了,反而关心地道:“就是就是,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我保管把事情给你交代的清清楚楚的,你快去睡吧,睡一觉应该要好些。”
沈浮确实撑不住了,她点点头,由绣春刀的人扶着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去休息了,老楚将事情交代清楚,一个字都不许遗漏,知道吗?”
楚白歌点头:“知道知道,我分得清轻重。”
别看楚白歌平时鬼话连篇的,谈起正事的时候,沈浮对他还是有信任的,当下也就不再管这些,去了掌柜的为她准备的房间,往热的像火炉似的被子里一趟,发出舒服地喟叹声,随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面。
房间里点着静心安神的熏香,她趴在一张软垫上面,身上只盖着一件薄薄的轻纱,好在四周都烤着火炉,倒是热气腾腾,并不寒冷。
“你醒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沈浮转头。
说话的是一个浑身上下都被裹在黑纱里的女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和五官,甚至分辨不出她身材轮廓,唯一能够瞧见的,就是一双雪白的胳膊,白的像是玉石一样,此时这双手正放在一个铜盆里面,看不出里面放的是什么,只看得到铜盆上面冒着袅袅的白烟。
场景有些诡异。
沈浮心生警惕。
“你是谁?”
女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铜盆当中抬起了一双被泡的通红的手,拿起旁边的一只雪白玉瓶,走到沈浮身边,一把掀开她身上的薄纱,将玉瓶里面装着的红色药油倾倒在了沈浮的背上。
“嘶——”
先是冷,然后是辣,最后是热。
“你的痹症不能再拖,本就是旧疾发作,再拖下去恐怕要成为顽疾,日后每逢阴雨天都会关节僵硬,四肢疼痛,这是绣春刀用来惩罚犯人的烈火神油,寻常人沾上一滴便有如烈火焚身,生不如死,但对你的痹症却是一味极好的良药,恰好能够驱逐出你体内的寒气。”
说话间,她的手按在了沈浮后背上,将火红色的药油缓缓地朝四周推开。
“运功化解药力!”
不知道为什么,沈浮本能地相信了她的话。
哪怕这人连眉毛都没让她瞧见一根,她就是觉得这人不会骗她。
火烧火燎的感觉在后背蔓延开来,沈浮紧咬着牙关,开始运行功法。
她的丹田之中引入了寒气,因此原本中正平和的功法,也带着一股凛然的气息,好在药油被女人推开之后,从毛孔渗入,不断地化解着功法当中的寒气,冲开一道道阻碍,寒气和内力交织,又和药力彼此抗衡,表现在外,就是沈浮的肌肤不断被药油染红,又重新变白,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这是个相当痛苦的过程。
疼,像是有一千根针在扎着骨髓,又像是有一万团火在血液里熊熊燃烧。
好在至始至终,沈浮背后的手,都温柔而又坚定。
她梳理着每一块肌肉,沿着纹理将僵硬的筋膜软和,一寸寸地让沈浮的身体重新恢复生机。
女人的手按住了最严重的肩胛骨。
沈浮一口咬住了身下的床单。
额头上是涔涔渗出的冷汗,身体在微微的颤抖,有心抗拒,然而女人的手却不容置疑地牢牢地按在她的肩头,控制住了她的一切动作,让她翻滚不得,反抗不得,只能任由她施展。
她忽地用力。
沈浮再也忍不住了,啊地一声叫出来。
女人的声音响起:“疼吗?”
沈浮老实承认,“疼,疼死了。”
原以为她身为医者,多少要说两句宽慰的话,没想到听到沈浮的话,女人竟然轻轻地笑了笑,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疼就对了,记住这种疼痛,这是你自己找的。”
沈浮:“……”
好想打人啊。
平时都是她怼人,哪有别人怼她的?
好在嘲讽完沈浮,女人又尽职尽责地开始为她梳理起手臂上的经络。
药油在她手中化作烈火,点燃了沈浮的每一寸肌肤和经络。
在烈火熊熊当中,在烧灼的疼痛当中,沈浮一点点地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羞耻。
等女人给她按完上半身,眼看要朝着下面去的时候,她一把扯住快要掉到地上的薄纱,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挡着自己的屁股,颇为不好意思地道:“那个……那啥……我觉得自己应该好的差不多了,要不接下来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来?”
“好啊。”
女人利落地回答道。
沈浮刚刚松一口气,背后突然被人轻轻一按。
刚刚找回控制的身体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沈浮:“……”怎么回事小老弟?
女人轻笑起来,“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有人觉得楚白歌才是女主?
师姐:投来威胁的眼神。
楚白歌(从心):不敢不敢,一番的位置是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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