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有人配合针灸之术,对那女娃用了大梦圣经。”宋九针下了定论。
沈浮依旧是一头雾水,“还请先生指教。”
“她此时虽然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但其实脑海中有修改过的记忆,待日后淤血化去,自然而然地就会将那份旁人植入进来的记忆当做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若是我用针灸之术为她提前化开淤血,恐怕两份记忆就会重叠到一起,轻则眩晕,重则迷乱。”
说得简单点,就是有人格分裂的风险。
“更何况……”宋九针抚摸着自己的白胡子说道:“她丢失的那份记忆是好是坏,并不好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的,有时候忘记比记得要快乐。”
“至于你担心的受人控制……大梦圣经只是迷人心性,并非将人变作傀儡,只要不要让她与外人过多接触,平时多多关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到底要不要让范柚恢复记忆,成了摆在沈浮面前的难题。
根据绣春刀的调查,范柚很有可能曾经亲眼目睹过父母的死亡。
这绝对称不上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她还那么小,只有十三岁,还不到订婚的时候,正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年纪。
沈浮以前见过她,小姑娘不是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就是着着粉红色的裙衫,梳着两个双丫髻,发髻上插着漂亮的簪花,咯咯咯地笑着在母亲的怀里撒娇。
沈浮不知道让她想起这样一段记忆,是好还是坏。
正纠结着,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穿上鞋的范柚,或者说红袖姑娘,站在门边瞧着外边站着的三个人,见众人目光看向她,她咬了一下嘴唇,有些紧张地道:“我等了好一会儿你们都没回来……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就要死了?”
赵沁的手同沈浮的手紧紧相扣。
沈浮看向范柚,个子小小的女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漂亮的眼睛里写着紧张和局促,全然没有那天在顺心如意时遇见的落落大方和油滑。
这样倒更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些。
沈浮看见她,仿佛看见了昔日的自己。
她想,这个决定谁也不能替她做。
她走过去,对范柚说道:“我们的确在讨论一件事情,和你有关,不过不是你的病,而是你的记忆……”
范柚一脸疑惑:“什么?”
“如果你的记忆里,曾经发生过很不好的事情,比如说你曾经目睹过一场屠杀,亲眼见证过一些人的死亡,你还愿意想起来吗?”
范柚年纪虽轻,却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脸微微发白,“死的人是我的亲人吗?”
尽管有些残忍,沈浮还是点了点头,“是。”
女孩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
好一会儿,就在沈浮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她的声音突然悠悠响起。
“人不能没有记忆的活着,不知道从哪里来,就不知道要从哪里去,忘掉一些事情固然会很轻松快活,但如果什么都不记得,连刻骨铭心的仇恨也都忘了,那活着也就没有多大意思了……多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愿意帮我找回记忆。”
“不管我曾经的记忆里有多么痛苦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记忆,与其逃避,不如面对,我不想像现在这样,每天都空空的活着,觉得自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同其他人总是隔得很远,看世界也像是隔了一层雾,总觉得不真实。”
范柚是个聪明人。
不然她也不会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待那么多天。
既不抱怨,也不诉苦,甚至学会了帮着干活。
但这种乖巧,只是人在求生时的一种本能。
潜意识告诉她,如果不乖,不听话,就会有她不想见到的结果发生。
所以她乖,她听话。
但她也好奇,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有什么样的亲人,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而不是大脑空落落的一片,什么都不记得。
别人有过去,有回忆,她却只有一片茫然。
说出这一番话耗费了她许多的勇气。
但她仍旧说了出来,那双刻意用天真清纯伪装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哀求和坚持。
于是这双原本毫无生气,像是雕琢好的娃娃般的眼睛,骤然明亮了起来。
沈浮看着她,沉吟许久,“……好。”
化解头上的淤血,倒是不需要脱衣服,因此宋九针也能施针。
范柚跟着宋九针进去治病,沈浮和赵沁等在外面。
沈浮看着隔开的门板,目光略有几分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沁找到她的手,挤开她的手指,同她十指相扣。
“放心,她会撑过去的。”
赵沁声音带着笑,“你没看见她刚刚的眼神,和你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
沈浮第一次见到死人是在十岁那年。
那时候她上山已经有了六年,从山洞搬进了神仙观,和赵沁做着师姐妹。
神仙观的生活是平淡且枯燥的。
吃饭,练武,读书,睡觉。
就此构成了神仙观上的一天。
唯一的乐趣,就是赵沁带着她下山,去参加神仙山脚下乡镇上的市集。
每逢赶集的时候,神仙山脚下的神仙镇,总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十里八乡的人都汇聚到小小的两条街道上面,或者兜售着自己的货物,或是购买需要的物资,已经及笄的赵沁,总会带着十岁出头,还是个小豆丁的沈浮,从街头走到街尾。
从泥人买到糖画,从路边摊吃到酒楼,总之在花钱上,身为赵国公主的赵沁总是很舍得,她虽然没能够生活在父母身边,享受所谓的天伦之乐,但为了补偿她,她的月银是所有公主里面份额最高的,偶尔心怀愧疚的皇后还会多送一点钱过来,相当于是出差补贴。
“这个要不要?”
“要!”
“这个呢?”
“也要。”
下山放风的次数不多,沈浮还是个小孩子,对什么都好奇。
赵沁问她要不要,她就从没有回答过不要两个字。
看见街头杂耍的猴子,都恨不得买回家和它一起睡觉。
要不是赵沁及时察觉到苗头,险些让自己的地位被一只会钻火圈的猴子给顶了下去。
她作少年人打扮,一身锦服,走在街头,带着同样作小公子打扮的沈浮,就像是哪家有钱人的哥哥带着弟弟出来逛街,因为姿容出众,吸引了不少目光。
“出来!”
偏远的山道上,赵沁抱起沈浮,突然皱眉呵斥道。
沈浮不知道赵沁为什么突然生气,被吓了一跳,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赵沁没有回答,转过身,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来时的方向。
“嘿嘿嘿。”伴随着两道猥琐的笑声,两个男人从茂密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小哥还挺谨慎的嘛……”满脸麻子的男人说道。
赵沁问道:“你们想干嘛?”
“我们不干嘛,就是看公子您出手阔绰,想要借几个钱花花。”
一边说着,两个男人一边朝着两人逼近。
在他们看来,沈浮和赵沁两个人,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弱不经风,另一个就更不说了,婴儿肥都还没消的小孩子,完全没有威胁性。
赵沁抱着沈浮后退,“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老实点把钱交出来,爷爷今天心情好,就放你们一命,要是不老实……”
劫匪中背更驼的那个人忽然扫过赵沁和沈浮,赵沁虽然做了伪装,但仅仅是由女变男,并没有刻意画丑,虽然生的雌雄莫辩,少了几分男子气息,但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英俊少年郎,沈浮就更不必说了,她还没到分辨性别的年龄,脸蛋肉呼呼,眼睛圆嘟嘟,就是个标准的福娃娃长相,谁看了都觉得喜庆可爱。
“麻子,别说,这两只小肥羊,长得还都挺不错的……你说要是带到城里去,能卖多少钱啊。”他舔了舔嘴唇,眼神贪婪,“反正我们抢了他们,他们回去估计也要找大人告状,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们卖了吧。”
麻子有些犹豫,他怕惹上大祸,沈浮和赵沁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不好吧……”
驼背明白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你怕什么,横竖就是一个死,咱俩身上背的命案还少了吗?反正被官府抓到都是个死,干嘛不在死前活得潇洒点,再说了,最近咱们这破地方,也没听说来什么大人物,这俩孩子肯定不是本地人,都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只要他俩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往勾栏里一卖,谁都别想把他俩捞出来。”
“干不干?不干你可别想让我分你钱。”
沈浮还小,看得出两人不怀好意,却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凑近赵沁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姐,他们在说什么?我们要不要先跑,回去找师父和师兄们来帮忙。”
赵沁冰冷的神色,在看到沈浮担忧的面孔时才好一些,见两人商量完毕,准备上来抓住她和沈浮的时候,她冷冷一笑,手摸上腰间的软剑,对沈浮说道:“待会儿师姐说蒙眼睛就转过背去蒙眼睛,绝对不许睁开来看知道吗?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转过来。”
沈浮乖乖应道:“哦。”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麻子和驼背达成商量,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就从单纯的谋财,上升到了“害命”。
比起抢劫一个公子哥,哪有直接把公子哥卖了来得一劳永逸。
既不怕被人报复,又能多拿一笔钱。
以眼下这个小郎君的姿色,怕是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那个小娃娃,就算是个添头,估计也值不少银子。
赵沁冷眼瞧着两人不怀好意地走上来。
“小公子,遇见我兄弟二人,就算你命不好吧。”
“你前半辈子享了太多福,后半辈子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废话真多。”
寒光闪烁。
出鞘的软件发出一声轻鸣。
不等两个心怀不轨的劫匪反应过来,赵沁已经脚下一点,朝着两人扑了过去。
驼背脸色微微一变,“小心,这小子手上有点功夫。”
麻子神色亦是一凝,却故意说出轻蔑的话来,“小公子,软剑可不好用啊,小心别割到自己的手,要是伤了皮囊,卖货的时候是要掉价的!”
出乎意料,两人竟然都有武功在身,而且并非三脚猫的水平。
赵沁挑了挑眉头,面色却未变半分,剑招一变,就轻巧地挡下了两个人的攻击。
她学武多年,实践次数却不多,这时候的赵沁还没有接管绣春刀,并不像日后那么见多识广,好不容易见到两个有些打头的人,一时也舍不得结束战斗,有心用两人来磨一磨自己的剑招。
赵沁年纪轻,功法和招式却都是顶尖的水平,至多是实践经验不够,但在短暂的交锋当中,也飞快地提升起来,甚至无师自通地从两人身上学会了许多阴人的套路。
驼背看出了她的意图,眼中流露出凶光,对麻子使了个眼神,趁她打的正痛快的时候,忽然朝着一边扑去——
那正是沈浮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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