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何元武没了一只手,耳朵却一如既往的灵敏。
沈浮举起酒杯,“来者皆是客,不如上来畅饮一杯如何。”
何元武道:“我看他们不会领你的请。”
沈浮叹气,“可惜了这一桌的好菜好酒。”
何元武道:“都是凉菜,倒不用担心凉了不好吃。”
沈浮笑了一下,“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人忽然从水里翻上了甲板。
官船那么高,他就像是一只蜘蛛一样,从下面爬了上来。
他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围着一块黑布,头上戴着黑色的方巾,只见得到一双眼睛。
何元武拔出了刀。
他的刀很慢,慢的有些温柔,像是情人的手。
但当这只手抚摸过人的身体时,却出现了一条红色的血线。
“嗬、嗬——”
黑衣人捂着自己的喉咙,踉跄几步,跌入水里。
沈浮和何元武没有来得及看黑衣人入水时的水花漂不漂亮。
因为更多的黑衣人,从黑夜中冒了出来。
他们像是藏在水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在夜晚的迷雾当中浮现。
沈浮将手放在身后,当第二个黑衣人踏上甲板的时候,拔出了自己手中的刀。
官船上的官兵没有出来。
他们把守着每一个入口,每一道房门,在走廊当中,紧握着手中的刀剑,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外面呼喊声结束,等待着回去睡觉的命令,又或者是拼死保护脚下这艘船和船里那一箱连着一箱的官银。
冒出来的幽灵比想象中更多。
何元武的额头甚至渗出了微微的汗。
他已经不再年轻。
对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来说,连续挥刀上百次,已经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砰——
一个倒下的黑衣人,砸翻了桌案。
碗碟和酒杯洒了一地,倒酒的瓶子骨碌碌地滚进了江水当中。
何元武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喘息,道:“看来我已经老了。”
“在我看来你还很年轻。”沈浮抖落刀尖的血,“只是我们显然低估了今晚来的客人。”
来人的数量超出了他们的想像。
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又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他们像是无穷无尽,且感受不到痛苦一样,即使沈浮斩断了他们的手臂,他们也不会抱着断肢哀嚎,而是飞快地用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刀剑,飞快地朝着她和何元武攻去。
别说何元武感到疲惫,沈浮同样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她的眼前几乎是一片血红,灯笼照亮的江面,同样被红色的液体覆盖。
人太多了。
沈浮和何元武对视一眼。
何元武肯定地道:“官银不值得那么多人命。”
沈浮问:“那什么值得?”
“你。”
沈浮道:“帮我照顾好我的朋友。”
何元武道:“我不会让自己的朋友独自一人面对危险。”
“但你会保护好更多的人。”
何元武沉默。
沈浮几步冲向船头,在船舷上一点,整个人凌空飞起,如同一只轻巧的燕,投入黑暗当中。何元武只能瞧得见一个背影——一个几乎称得上是决绝的背影。
他大喝一声:“杀!”
这道喊声中气十足,杀意冲天,严阵以待的官兵们,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手中的刀剑毫不留情地劈砍在黑衣人的身上。
他们的武功没有黑衣人高,也不像黑衣人那么耐痛。
但他们人多。
人多的好处就在于,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
无数把刀和剑,毫无章法地劈向一个人的时候,如果不能逃跑,任你有三头六臂,也很难逃出生天。
不知何时,明月西坠,天空在飞快地变得更暗后,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光。
何元武没有看见沈浮,但他见到了,在还未散开的迷雾当中,若隐若现的一艘大船。
火炮在调整反向。
炮手在装填弹/药。
他毫不犹豫地下令道:“发射!”
……
“沈浮不见了?”
何元武从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赵沁。
她就站在那里,脸上看不见怒意,只是很平静地发问。
他却能够感受到,在她的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压缩,在发酵,在孕育着强大而可怕的力量,这东西让他颤抖,让他失去的手臂再度疼痛,让他低下头,感到前所未有的愧疚。
“她不会有事。”赵沁坐了下来,坐在了阴影里。
何元武看不清她的眼神,只瞧见她放在扶手上,那只涂了鲜红蔻丹的手。
那只手轻轻地摩挲着扶手上的凤头。
一下一下,很慢,并不用力,但很克制。
“她不会有事。”
……
韩家。
天还未亮,哭声先响了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韩家主匆匆而来。
人群慌乱地散开,他这才看清,躺在地上的人。
脑子像是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似的,嗡的一声,韩家主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是身后的老仆紧紧地扶住了他,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韩家主双眼通红,咆哮着,嘶吼着,宛如一只野兽。
“出什么事了夫君?”韩家主母姗姗来迟,听见丈夫的吼声,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人群快速地给她让开通道,也让她瞧见了躺在地上的人。
她一个踉跄,侍女没能抓住她的胳膊,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瑚儿?瑚儿!”她膝行着爬到地上躺着的人面前,捧着他的脸庞,望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歇斯底里地问道,“是谁,是谁害了你?瑚儿,我的瑚儿啊——”
韩瑚,韩家长子,韩家最出众的年轻人。
韩母捧着儿子的脸,忽然抬起头,眼睛锐利地看向四周,扫过每一个在周围的人,质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的瑚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之中,顿时露出择人而噬的光芒。
“韩纪,你出来!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你大哥,你怎么敢,怎么敢——”
站在人群当中,突然被点到名字的韩纪,皱了皱眉头。
他虽然称不上有多喜欢这个总之和稀泥的大哥,但还不至于要杀死他,至少不是现在。
韩瑚的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嫡母将韩瑚的死扣在他的头上,他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挑起眼皮子,瞧了一眼压根没看向自己的父亲,目光落在嫡母身上,嘴角忽然勾了一下,这个动作很轻,只有一直盯着他的韩母收了一下瞳孔。
他说道:“我一向敬畏仰慕大哥,母亲说这样的话,可真是伤透我的心了。”
韩家主听见妻子的指控,也觉得很可笑,就算是兄弟阋墙,也有的是别的办法,直接杀死自己的兄弟?怎么可能,他呵斥道:“别胡闹,去请应天府的人过来,我的瑚儿不能白死,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那个害他的人找出来。”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他平时就嫉妒瑚儿,一定是他怀恨在心……”
韩母还在指责韩纪,韩纪已经流露出委屈和受辱的表情。
“母亲怎可这样说我……儿子一向、一向……”
韩纪在韩家的名声向来很好。
温柔儒雅,善待下人,虽然对下人来说,庶子出身的他,比起嫡子嫡女来说,少了些大家子弟的骄纵气度,因此好像没那么尊贵和高高在上,所谓的善待更让他显得软弱可欺,但正是因为这样的表现,所以说他杀了人,大家都是不信的。
就连韩瑚的妹妹韩淑,都没有将怀疑落在韩纪的身上。
她匆匆赶来,瞧见大哥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哭,就瞧见发狂的母亲,忙将她扶起来,生怕见到父亲脸上流露出不满的表情,她和母亲在家中,最大的依仗就是大哥,如今大哥出事了,如果再惹得父亲更不高兴,到时候几个夫人随时有可能落井下石,将他们踩进泥巴地里去。
“母亲,母亲,冷静点,冷静点,韩纪那个废物,怎么可能伤到大哥?他连功夫都不会,大哥可是用剑的好手……”
女儿的声音唤回了韩母的理智,尽管她说的有一定道理,但韩母的目光,还是死死地紧盯着韩纪,韩家主紧皱着眉头,看着地上长子的尸体,心中万分悲痛,但瞧着一家子的人,又必须强撑起来,他抬起头:“除了主母和小姐,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不准离开。”
韩母扑向儿子的尸体,“不,我不走,我要陪在瑚儿的身边。”
“韩淑,带着你母亲回房间里去,她需要冷静一下,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
被忽略的韩纪没有说话。
也许是刚刚频频被妻子提醒,韩家主这次终于看见了韩纪,顿了顿,“韩纪跟在我身边,陪我一起去迎接应天府的人。”
韩纪低着头,恭顺地应道:“是。”
他心中却是在冷笑。
长兄刚刚出事,父亲竟然已经在考虑下一个继承者的事情。
……
“殿下是不是急切了一些?”
惊闻韩家出事,如意直奔大殿,见到赵沁就张口询问道。
她知道赵沁针对世家,做了许多的布局,其中一些她也知道。
但她很肯定,绝对没有哪一个布局,会是在现在发动的。
只见在那阴影当中,不知道坐了多久的人开口问道:“急吗?我觉得不急。”
如意盯着她,她看不清赵沁藏在黑暗里的脸,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出了什么事?”
只听得赵沁的声音,宛如毒蛇嘶鸣般响起——
“他们动我的宝贝,我就动他们的宝贝,这很公平。”
如意的表情冷了下来,眉眼骤然变得冷静而又残酷。
“阿浮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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