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轩黄横梁上的牌匾方正肃穆的刻着“方氏祠堂”四个大字,阴凉的冷风穿过堂内,使得跪坐在祖牌面前的瘦小身影下意识的颤了颤身体。
小姑娘撅着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攥紧小手缩进了袖子里。
“念念。”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姑娘扭过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杏眸微亮,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委屈的埋下了头,没有理会老人的呼喊。
老者将一件素绒大氅披在了小姑娘的身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是外祖父不疼念念,只是念念啊,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交给外人呢?”
小姑娘闻言,又可怜巴巴的擦起了眼泪,她小声的答道:“可是,可是……”
“可是外祖父,不是您教导念念要永怀善意的吗?”
她泪眼朦胧的仰起头,“我难道做的不对吗?”
“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命,难道方家的祖规祖训更重要吗?”
“你!”老人别过眼,松了松手。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道理一套一套的。”
老人半蹲下来,轻轻搂住了小姑娘,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背。
“外祖父是不是也说过那瓶圣药是很重要的东西呀?你就这么容易的送给别人了,万一哪天我们的小念念也需要了呢?”
“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那么多,难道念念都要一个一个救回来吗?”
小姑娘垂下头,默默攥紧了衣角,她红着眼眶瓮声瓮气的说道,声音软糯,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外祖父,可是我明明有办法救他的啊?”
“不论以后何如,我现在能救他,不是吗?”
老人抱紧了她,抚慰似的摸着她的头。
他从孩子坚定的眼神里看见了许久未见的那份坚韧和明澈。
可是……作为他们方氏血脉的继承者,这份善意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他终究是在这两难中,告诉了她,人应当永怀善念。
毕竟,善良是不会错的,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会这般,所以这份善意,往往就会成为捅向自己的那把最锋利的剑刃。
他们身怀神力,有无上的天赋和稀缺的血脉,这本应当是受天道祝福的一族。却在无尽的贪婪和欲‖念之中,凋零至此。
所以,在当家几十年来,他始终没有想明白,当初先祖们选择隐世的那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拔掉了所有利齿的方家人,真的能相信九州给他们的庇佑吗?
小姑娘像是心有所感一样,伸出肉肉的小手轻柔的抚平了老人皱起的眉梢。
她弯了弯杏眼,一如以往那般,软声安慰着老人。
“外祖父,别担心啦,您常说好人有好报,不会有问题的啦。”
老人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又低声问道:
“念念有没有想娘亲?明天外祖父送你去看看娘亲。”
小姑娘跪了一晚上的祠堂,原本心里的抱怨和不平积的满满的,正想着受罚之后要好好的向娘亲抱怨。
可刚刚那一通的谈话之后,她却突然不想走了。
隐隐之中,她从老人慈爱的眼神中看出了不舍和眷恋,就好似……这一走,便很难相见了。
小姑娘往老人的怀里又缩了缩,笑着撒娇道:“念念不走了,要留在这里陪外祖父。”
她半睁开眼,却瞥到老人平淡却又宁静的表情。
于是知道,这次……是非走不可了。
小姑娘安静的蜷缩在老人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角,很轻很轻的应了声“嗯”。
一滴眼泪悄然的落了下来。
*
皇宫里的一切都很好。
作为南玺国唯一的小公主,模样乖俏不说,性子还十分讨喜。
国主和国后的疼爱却并未让她变得娇蛮任性,反而是让她出落的更加懂事乖巧。
这位五岁才被国主接回来的公主非但没有沾染乡下的粗野气,反而是一身贵族气度,令宫里的教养嬷嬷都不禁暗中称赞。
这倒是让宫内的人都开始怀疑起之前盛传国后出身低微的传闻。
依照小公主的气度来说,国后的出身应当不错才是,但宫内的人却并不知晓国后到底是何身世。
一时间宫内谣传四起,各种猜疑层出不穷,直到国主下令禁止再谈此事,才将众人的疑问都压了回去。
但终究只是明面上的偃旗息鼓,关于此事的猜忌,却从未停止。
而无论是宗祠还是国志,都不是宫内的人可以接触的到的,所以此事最终还是消散在了时间的流逝之中。
直到七年后,当铁骑踏破了国门,鲜血洒满了整个皇宫,一国的亲王联合外敌生生将整个皇族的血脉都清洗了一遍。
宫内的老人们突然间发现,他们之前关于国后身世的猜疑全都没中,毕竟……外敌不惜以十万大军攻城,只为抓住他们的国后。
这等身世,普通凡人的他们虽然知道必定不凡,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个怎样的不凡?
小公主被自己的贴身嬷嬷抓了出来,国后为了救自己的女儿,甘愿落入外敌的手中。
那位明眸善睐,温柔似水的女人,一步步踏向敌军。
她想以自己一命换回宫内上上下下的一条生路。
然而此等秘辛,大抵是不能为世人知晓的。
那天的烈火和血光,交缠在了一起。
印刻在了小公主的血泪里。
“念念,快走……”
小公主看见她的娘亲哭着大喊,有无数的哭声交缠在一起,刺耳又灼目。
她拉起身边的小婢女,撕掉了那张娘亲给她留下的保命符箓。
这个价值连城的传送阵符,接连的是远在褚山的外祖家。
可不变的却是……
满地的鲜血和锋利的冷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