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们要去御花园吗?”下台阶的时候,萧玉试探着问了一句。

原本是盼着来宫里听好消息的,没盼到任何好消息,还要跟靖王一块儿逛花园。

在坤宁宫靖王一直哈欠连天,定然不想逛的,他开口,那便好说些。

靖王走在前头,听到萧玉的话也不回头,轻飘飘道:“不想去?”

萧玉不敢答话。

皇后的旨意,站在坤宁宫前头,她能说不想吗?

他看着都要睡着了,居然还想逛园子。

已经入了秋,暑气退了许多,但白日里有阳光照着的时候,依然很热。

顶着灼灼暖阳,萧玉心里烦闷,也不知道如何能快些出宫。她落后靖王两步,埋头跟在他身后走着。

出了坤宁宫没多远,有人迎面而来,靖王和萧玉都顿住脚步。

来人头戴金冠,身着绛纱华衣,身姿端稳、剑眉星目,气质与轻浮阴郁的靖王截然不同。

竟是肃王。

萧玉迅速低下头,苦笑起来。怎么会在这当口遇到肃王呢?

肃王的眸光紧紧落在萧玉身上。

十八岁的少女身姿纤丽,莹然灵动,腰肢不盈一握,眉眼含娇带羞,因着天热,鼻尖竟冒了一点薄汗。旁人冒出汗,只觉不雅,可萧玉看着却别样娇俏。

她笑是美的,怒是美的,便是现在蹙眉闪躲也是极美的,偏生她对此毫不知情。不知旁人为何驻足,不知旁人为何凝视,不为旁人的驻足惊慌失措,更不为旁人的凝视矫揉造作。

这是他青梅竹马的姑娘,是他心心念念要娶的女子。

肃王不禁握拳。

半月前,萧玉于堆秀山上滚下来之时,肃王亦在场。母后说他跟萧玉的婚事除夕宫宴就会宣旨,他心里高兴,想立即告诉萧玉,便遣了身边太监让萧玉得空往山上亭子上说句话的,可他没想到萧玉去得那样早,还出了意外摔了下来。

当时他离得远,等听到众人惊呼声上前查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萧玉花容失色被靖王压在身下的情形,当下他的脑子便一片空白,既为萧玉,也为自己。

之后的事,便如滚雪山崩塌一般不受控的倾泻直下。许多他从未想过的事发生了,譬如父皇的赐婚,又譬如现在,萧玉垂眸地站在靖王的身边,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皇兄。”

靖王开了口,萧玉没有言语,随着他一起朝眼前的肃王福了一福。

肃王跟靖王是同天出生,据说只差了一柱香的时间。兄弟俩年纪相同,小时候还能玩到一处,后来长大了,这靖王整天不读书不习武,品行端方的肃王自然跟他疏远了。

此时相遇,肃王只是对着靖王飞快地点了下头,他并没有把靖王放在眼中,他看到的人,只有萧玉。

“阿玉。”他的声音,沙哑得令人心碎。

物是人非,变化来得太快,萧玉心中自然难过。

肃王不是没有用这样的眸光看过她,甚至去年秋猎的时候,他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带着萧玉骑马,向她表明心迹。萧玉当时没有回应他的话,但两人心中俱是有数的。

今时不同往日。

她已经跟靖王定下婚约,算是半个有夫之妇,当着靖王的面被肃王这样炽热地盯着,着实不妥,也很无礼。

她心里是有话想问肃王的,但是靖王在侧,

萧玉望向靖王,可靖王恍若未见一般,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压根不吭声。

“肃王殿下。”萧玉只得自己开口缓解尴尬,朝他侧身一福。

肃王紧紧盯着萧玉,上前跨了一步离萧玉更近了些:“你今日……来给母后请安么?阿玉,你……你还好吗?你身上的伤有没有痊愈?”

今日他着一袭绛纱单衣,头戴金冠,原是通身金堆玉砌,却不复素日意气风发,眸光中尽是心碎,说话亦不复平日行云流水。

“多谢殿下关怀,身上的伤已无大碍,”萧玉低着头道,“刚才皇后娘娘召靖王殿下和我去坤宁宫说了会儿话。”

她的声音刻意疏离,着重强调了“靖王”二字。

今时不同往日,皇后找他们说什么话,不言而喻。

“阿玉,我……”肃王声音沙哑,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抬眼,紧紧盯着萧玉,“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他这是……示意靖王回避?

肃王是中宫嫡子,自幼天资聪颖,兼之品行端方,一向甚得皇上喜爱,朝臣们大多认为在肃王大婚后皇帝便会立储,因此他素日行事不会瞻前顾后。

但萧玉没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坤宁宫外开口叫靖王回避,好叫他能跟自己说话。

萧玉明白他的不甘心,但她没想到肃王竟然比自己还不甘心。

肃王应当去陛下跟前求过情吧……

萧玉不免宽慰,又更加哀伤。

皇后的提点言犹在耳,萧玉若是同肃王单独说话,定然惹怒皇后。只是现在拒绝肃王,以他现在激动的心情,恐怕闹出更大的动静。

就在萧玉感觉无力应对这个场面的时候,靖王终于开了口:“皇兄,母后让我带萧玉去御花园逛逛,这里太晒,皇兄若有话说,一道去御花园罢。”

靖王的语气平淡,似浑然不觉肃王和萧玉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平常说话的模样。

他既没有拆穿肃王的那点小心思,给足了肃王颜面,更是恰到好处地回绝了肃王的无理要求。

萧玉朝他看去,发觉他压根没有看自己。

他这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明明身量很高,身板却像不使劲儿一般歪歪扭扭的,浑身上下没一点聪明劲儿,但此刻他的几句话,却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眼前的局面。

是个混蛋,却不是蠢蛋。

“好……好……”肃王一字一顿地道。

萧玉别过脸不去看他,也没有答话。

尽管肃王的声音艰涩,尽管他看着萧玉的容色颇为心碎,萧玉此刻并不想留在这里陪肃王哀伤。

帝后态度鲜明,就是要她嫁给靖王。

她不止是一个心悦肃王的女子,她更是英国公府的姑娘。爹娘不敢抗旨不遵,她更不能在宫中流露出不合适的情绪。

萧玉稳了稳心神,快步走到靖王身后,跟着他一块儿往御花园去了。

这一路上,两个人没再说话。

气候由夏入秋,御花园里换上了各色菊花,不比夏花繁盛娇艳,自有一番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的别致。

萧玉喜欢秋日多过盛夏,望见满园菊芳,想起如今的处境一时有些恍惚。

靖王并无感受秋菊之孤标傲世的雅兴,一进御花园,便径直往千秋亭里坐下,招呼着宫人们上茶端果品。

“想看什么,自个儿看吧。”他漫不经心丢下这句话,自顾自地拿起亭子里的糕点吃起来。

萧玉看到他这副模样,一时凝噎。

在皇后跟前谨小慎微唯唯诺诺,这会儿到了御花园里又一脸轻佻无耻的大爷相。

萧玉坐到了他的对面,给自己倒了盏茶,抿了几口。

“想说什么,痛快说吧。”靖王拿起了一个橘子,使劲儿嗅了一下,似很喜欢橘子的清甜果香。

说?

萧玉微微一怔。

她的确有话想对靖王说,只是她与靖王并不相熟,不知道该把话说到什么程度比较恰当。

正在犹疑之际,靖王忽而道:“又或者,你不想呆在这里,想回刚才那地儿去?”

萧玉脸色微变,知道方才的事惹他不悦了,但萧玉不觉得自己言行有失,分辩道:“皇后娘娘有命,我自然呆在御花园。”

说着,萧玉在他旁边的位置落座。

靖王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玉:“刚才母后问话,为何不照实说?”

他在试探自己吗?萧玉看向他,却没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什么。

想了想,萧玉反问:“王爷觉得我哪句不是实话?”

“想嫁给本王,是实话吗?”靖王眯着眼眸,刚直好看的下巴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玉。

萧玉胸口一窒,没想到靖王说得如此直白。

想嫁他?京城里哪个贵女会想嫁他?

她一时有些拿不准靖王的用意,只觑到他颇具玩味的眼神,思忖片刻,没有回答靖王的问题,反问道:“殿下不喜欢这门亲事?”

“何出此言?”

他看起来十分困乏,整个人几乎在趴在桌子上,只靠着一直胳膊支着脑袋。

因着犯困,眼睛不大睁得开,一笑眼睛就眯了起来。

轻佻得很!

萧玉别过脸,淡淡道:“兰妃娘娘早有将洪曼青姑娘聘为王妃之意,王爷属意的自然不是我。”

靖王轻笑了起来,朝萧玉身边挪了挪,声音压得很低:“谁说的,本王属意的,就是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萧玉的脸迅速涨得通红。

这人……这人怎么可以说、说这样的话?坊间关于靖王的传言一定都是真的,她同他还不相熟,他怎么说这样的话!

萧玉有些怀疑,那天在御花园,救她性命的人真的是眼前这个讨厌鬼么?

她一下便恼了,将近日来的情绪尽数堵在胸口,呼之欲出。

看着靖王洋洋得意的模样,萧玉冷冰冰道:“王爷既然想听实话,那便有一句实话,我的确不想嫁给你。”

萧玉自来就是这副性子,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四下无人,靖王敢说那样无耻的话,她自然也敢说。

“不想嫁我,那你打算抗旨?”靖王并未因为萧玉这番话有所动容,反倒是眯了眯眼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用拿话激我,我没出息,不敢抗旨。”

“但是?”靖王打了个哈欠,拈起桌上的蜜饯吃了起来。

萧玉再次环顾四周,发现除了靖王的近侍之外没有人靠近,便低声道:“洪姑娘会跟我同天过门,恭祝王爷与洪姑娘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靖王闻言,不禁冷笑:“本王守着侧妃过日子,那你呢?找三哥过日子?”

“不是!”萧玉没料到他会蹦出来这么一句话,顿时叫他气红了脸,本能地辩解起来,“我……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身为本王的王妃,要本王跟侧妃过日子,不就是你看不上本王,”因着这番谈话,靖王的困意似乎跑了不少,虽然说话的声音还是软绵绵的,可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不巧的是,本王看上你了,你别想躲。”

他同萧玉坐得挺近,猛然一抬头,两个人的眼睛便相距不远。

萧玉下意识地望过去,正好对上他一双墨瞳。

靖王的脸的确是毫无瑕疵的,尤其这双丹凤眼,细而不小,内勾外翘,眼尾自然而然地延伸出了一个好看的幅度。萧玉在宫里宫外见过那么多美男子,可没有谁的眼睛比他生得更好看。

这么好看的脸,萧玉却只看出了两个字:可恶。

萧玉飞快地站起身,走到亭子边上,生怕叫靖王看出自己的恍惚。

“殿下看得上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止我一个。”萧玉稳住心神,重新凶恶起来,“你有侧妃,听说在京城里还养着外室,这么多人伺候还不够吗?”

“不够。”

“你……”

“本王偏要你伺候。”

“无赖!”萧玉在贵女中算得上是性情泼辣不好惹的,可再怎么泼辣,哪里能同靖王相比。骂一声无赖对她而言已经是极致,在萧玉这儿顶了天的叱骂,落在靖王耳中,犹如隔靴搔痒。

“这就算无赖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无赖?等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本王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