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

念夏轻叩着门,敲了几下无人来应,只好着力重叩,这回,里头终于有动静了。

宅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个胖乎乎的小丫鬟脸庞。

“你是何人?”

念夏朝她福了一福,依着萧玉教的说辞道:“请问这里是吴星渊吴先生府上吗?”

那小丫鬟长得虽然喜庆,脸色却冷冰冰的,听到念夏这话,说了声“没这人”便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哎——”宅门紧闭,念夏无奈只好回到了马车上。

“姑娘,这家人太无礼了。”

萧玉没理念夏的抱怨,只吩咐车夫驾车离开槐树巷。刚才开门的那个小丫头,正是昨夜里端着姜汤进来的那个胖丫鬟。

她此生没来过这条巷子,更没有见过这个丫鬟。

但现实同她的梦境对上了……

“姑娘,姑娘?”见萧玉不理,念夏忍不住喊了她几声。

“别说话,想事儿呢。”

“哦。”

萧玉确实在想事。除了小丫头就是昨晚梦里见过的,刚才开门后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没这个人便没这个人罢了,那么快关门,简直欲盖弥彰。是为了保住靖王的秘密吗?

也不知今晚她还会不会做那诡异的梦。

萧玉在街上胡乱买了几盒桃花粉,领着念夏回了英国公府。因着这事,她没心思吃晚膳,只睁着眼睛,早早地就去榻上躺着了。

不知为什么,她出奇地想回到昨夜的那个梦境。

可惜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

就这么辗转反侧着,一直到天亮,萧玉才合上眼睛。

这一夜自是无事发生,快到午膳时,萧玉才被英国公夫人叫起来。

“这两天怎么如此贪睡?”英国公夫人叹道。

自打赐婚的圣旨下来,萧玉天天在家里闹腾,这刚刚不哭不闹了,又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想想女儿往后要离开英国公府,去靖王府做女主人,这般行事,怕是要遭人非议。

“我夜里睡不着。”萧玉低下头。

英国公夫人只当她是因为不想出嫁难受得睡不着,心疼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文昭公主一早递了帖子过来,要你进宫去说话,我原想着你留在府中妥当些,不过若是你想出门散心,我会应允的。”

萧玉跟荣若筠都是文昭公主的伴读,三人十分要好。萧玉出事之后,荣若筠来英国公府探望过一次,文昭公主不好出宫,一直没有来过,怕是她知道前日萧玉进了宫,这才下帖子要萧玉进宫说话。

“多谢娘亲,我的确想出门。”

萧玉满腹心事,早就想进宫去找文昭了,只是苦于没有由头。现下娘亲应下了,她飞快地用过午膳,便坐着马车进宫去了。

未出阁的皇女都住在皇宫的西苑,这边地势开阔,花木扶疏,还有一条曲曲绕绕的玉带河在宫苑中穿梭,比起单调的后宫惬意许多,嫔妃们得闲了也会来这边玩耍。

萧玉到了西苑的宫门前,往前走了几步,文昭公主身边的宫女璇玑便迎上来了。

“璇玑姐姐。”萧玉上前打了招呼。

璇玑给她请了安,领着她往西苑里头走,一面走,一面道:“我们公主一直担心着姑娘呢,生怕姑娘会想不开。见姑娘气色如此好,我这个做奴婢的也安心了。”

萧玉无奈一笑,她这是好了吗?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爹娘是这样想的,连帝后都是这样想的。

谁知道会出这样的意外,连皇上都左右不了,更何况是她?

她虽然不忿,可从未真想过去寻死觅活。

“那倒不至于。”

璇玑笑道:“奴婢便是这么劝慰公主的,姑娘哪是软弱的性子。”

说话之间到了文昭公主居住的锦绣宫。

锦绣宫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屋顶的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里里外外一片华丽锦绣。

进去之后,果然,荣若筠也在。

“阿玉,我还以为你不会出门呢!”荣若筠一见到她,欢喜地上前拉着她的手,絮叨道,“那天在国公府见你那样儿,我可担心坏了。”

文昭公主虽然没有迎出来,可也站了起身,“就说嘛,阿玉哪有那么软弱。我让厨房备了好多果子,咱们去花园里吃。”

锦绣宫是西苑里比较大的宫殿了,后头自带着一个小花园,从前文瑜公主也住在这里,她出嫁之后,这里便被文昭公主独占了,最是宽敞自在。

这花园比不得御花园里的花木金贵,可这里搭了秋千,还搭了一座葡萄架子。如今正是丰收的季节,坐在葡萄架子下,闻着葡萄的果香,便觉得分外舒爽。

“阿玉,这是我特意让御膳房给你做的玫瑰红枣糕,快趁热吃。”文昭公主虽然是公主,但在萧玉和荣若筠跟前没什么公主架子。

一方面是因为三人一块儿长大,感情极好,另一方面自是因着萧玉和荣若筠家族显赫,与文昭的几位皇兄年纪相当,很有可能成为文昭公主的嫂子。

在未来嫂子跟前,有架子好摆的。

“多谢公主。”萧玉最喜欢吃御膳房的玫瑰枣泥糕。玫瑰和红枣都甜腻之物,也不知御厨们有何妙法,将这两者混在一起,只取了玫瑰的香气和红枣的软糯,丝毫不觉得甜腻。别的糕点,萧玉一般浅尝辄止,唯有宫里的玫瑰枣泥糕,她一口气能吃三五块。

见萧玉如常吃起了糕点,文昭公主和荣若筠相视一笑。

“都说了,我没事。不就是嫁人么,哪会影响我的心情?”

两人见萧玉神情自若,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见萧玉主动说起赐婚的事,文昭朝荣若筠递了个眼色,荣若筠便问道:“阿玉,你昨天跟四殿下一块儿逛御花园了?”

“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这回,不等荣若筠说话,文昭抢着问:“那你是不是决定接受我四哥了?”

“公主说的什么话,圣旨都下了,自然要遵旨。”

文昭和荣若筠不说话了,相互看了一眼,文昭又给荣若筠使眼色,这回荣若筠不肯再说话,文昭只好干巴巴地问:“阿玉,你还想吃别的吗?”

萧玉擦了擦手,看看文昭,又看看荣若筠:“你们俩这样瞪着我,我哪还有吃点心的兴致。”

这话一出,文昭和荣若筠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得了,你们俩别那么小心翼翼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们想问御花园的事靖也可以,不过我确实没跟他说上什么话。”

“是吗?”文昭的语气显然不以为然。

萧玉见她神情,顿时想到了什么:“公主是听说什么了吗?”

文昭没有否认,只道:“宫里就是这么大点地方,你进宫那天我就听说了,你跟四哥在御花园不欢而散。”

皇宫果然是没有秘密的地方。

当时萧玉以为周围没什么人,实际上盯着她的眼睛可不少。

萧玉道:“我跟他,难道还能相谈甚欢么?”

“罢了,别说不开心的事了。”荣若筠忙道。

文昭眸光闪烁着,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道:“不说四哥,若是说些跟三哥有关的事,你想听吗?”

“既然闲着没事,说来听听也无妨啊。”萧玉说得淡然。

荣若筠瞥了一眼萧玉的神情,见她当真一脸轻松,担心她故意逞强,便道:“公主说这些做什么,头先你不是说新得了好多头花,要分给我和阿玉么?你先把头花拿出来。”

“也好。”

萧玉却道:“这会儿拿了,也只能摆在这里,等走的时候再拿不迟。”有一桩事一直梗在她心中,想要确认。

顿了顿,萧玉道:“公主,有件事我想问你,你能如实告诉我吗?”

“我知道的事自是不瞒你。”

“就是……赐婚的事之后,肃王殿下有没有去找过陛下?”

文昭微微一愣,忽而明白萧玉想问的是什么了。

“公主,你说了要如实告诉我的。”

文昭思忖片刻,缓缓道:“三哥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他这人行事最为板正,父皇决定的事他从不会质疑。”

也就是说,肃王从来没有去陛下跟前争取过了。

萧玉明白圣旨不可违的道理,也知道君无戏言,肃王居然连争都未曾争过……她甚至动过以死逼爹娘抗旨的念头。

她不觉得恨,只觉得有些惆怅。

此刻天光晴好,细细密密的葡萄藤遮住阳光,落下一片阴凉。周遭菊花盛放,远处有隐约鸟鸣,一切都显得那么恬淡、宁静。

但在萧玉心中却经历了转瞬的天崩地裂,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

她轻启朱唇,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围绕着肃王那些懵懂缠绵的少艾情愫随着这一口轻轻呼出的气突然离她远去了。

荣若筠心细如发,知道她是伤了心,伸手握住她的手。

萧玉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抬起眼,朝她笑着摇了摇头。

文昭公主不像荣若筠那般敏锐,以为萧玉依然放不下肃王,便继续道:“你别难过,三哥是去求过母后的。母后的心思你知道的,哪里容得了三哥在这事上闹出什么风波,就这么十来天的功夫,母后已经为三哥相看其他的姑娘了。”

萧玉的眸光闪了闪,旋即恢复如常。

“肃王是靖王的兄长,靖王都定了亲事,肃王自然该定了。”

文昭恨恨道:“定是该定了,可你知道母后如今相中的是谁么?”

萧玉没有接话,荣若筠下意识问:“谁?”

“岳容贞。”

听到这个名字,萧玉淡淡“哦”了一声。

岳容贞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年纪比萧玉大一岁,论家世跟萧玉和荣若筠旗鼓相当,只是因着她性情与她们不相投,所以并不在一处玩。

当然,光是性情不同,萧玉她们还不至于讨厌她。

去年帝后秋猎,肃王在皇后跟前提议让公侯府的公子姑娘们一块儿同游,萧玉和荣若筠去了,岳容贞也去了。打猎那天,肃王托文昭带话,让萧玉往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去玩,萧玉担心肃王逾矩,磨了文昭和荣若筠许久,拉着她们一块儿去,迟了片刻到那地方的时候,居然碰见了岳容贞在那里。

她们几个躲在旁边没上前去,便见岳容贞在肃王身上使功夫,这才明白这个老实人素来都是装样子。她们三个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尤其文昭和荣若筠,见岳容贞居然想勾引萧玉的心上人,当下一块儿上去,对着岳容贞一番言语奚落,岳容贞抹着眼泪跑了。

见识了岳容贞勾搭肃王的手段,萧玉自然没有半分愧疚,此后岳容贞没什么动静,好几个月没有进宫,再后来进宫的时候,也都是躲着萧玉她们。

如今萧玉许给了靖王,“挺好的,容贞姐姐算是得偿所愿了。”

荣若筠道:“上回咱们把她得罪死了,你说,以后她做了太……我是说做了肃王妃,会不会报复咱们?”

“你怕了?”萧玉望着荣若筠笑道。

荣若筠哼了一声,一脸自得道:“我怕什么,得罪她最狠的人是你,有你顶在前头,我可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