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觉得好笑。

旁人以为她会视靖王母子如蛇蝎,现下她非但开口提了靖王,还要主动拜见兰妃。

谁也不知,她今日进宫为的就是会兰妃。

文璟道:“姐姐先在这边玩一会儿,我派人去兰妃娘娘那边问问,且等娘娘消息。”

“劳烦公主殿下了,若是娘娘不想走动,我过去给娘娘请安也是使得的。”

当下文璟公主命人去给兰妃传信,同其他姑娘说话去了。

萧玉落了单,没人想同她搭话,当然,她亦不想跟人搭话。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水榭边扔着鱼食,一个熟悉的人笑吟吟地在岸边朝她挥手。

“琅嬅宫这么热闹,妹妹也不来叫我。”文昭公主跟文璟年纪相仿,因着两人的母妃不大对付,自小便是对头。

文璟见是她,无甚好脸色,只道:“叫不叫的有什么打紧,姐姐不还是不请自来了么?”

文昭哼了一声。

萧玉见状,上前挽住了文昭的手,打岔问:“既是来贺寿的,可曾带了贺礼?”

文昭道:“妹妹生辰当然备贺礼,等着晚上宫宴的时候再送。”

“我今儿出来的匆忙,竟是忘记给文璟殿下带礼物了,你那边好东西多,匀我一件吧。”

文昭看她一眼,明白萧玉是想借机溜号,当即笑道:“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两人一唱一和的便走出了水榭。

“你说说,文璟居然能在京城找到这么多讨厌的人凑在一处,也是奇了。”一出水榭,文昭就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萧玉顿时被她逗乐了:“罢了,今儿人家是寿星嘛。”

提到这一茬,文昭公主忙道:“怎么想的,来给她贺寿?”

“文璟殿下早上给我发了帖子,说是兰妃想见我,所以我就来了。”

文昭公主听着她的话,越听越迷糊,狐疑道:“所以,你是为了兰妃进宫的?你巴巴的来见兰妃做什么?”

“她是靖王的生母,自该拜见。”

话音一落,文昭顿住脚步,恍若不认识萧玉一般。

萧玉扬起脸,歪头望向文昭道:“我说得不对?”

“对,你说得都对。”文昭一面叹气一面摇头,心情跟英国公夫人如出一辙,“我只是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

萧玉自无法告知自己因为夜里那些奇事对靖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两人沿着池塘缓缓走着,文璟公主身边的宫女迎面走来,刚才文璟就是遣她去兰妃那边传话。

“兰妃娘娘怎么说?”

“兰妃娘娘说,都是小姑娘们在玩,她就不过来凑热闹了,姑娘今儿若是得了空,去她那边喝盏茶。”

“知道了,我这会儿去锦绣宫一趟,你去给文璟殿下回话吧。”

“是。”

等着宫女离开,文昭便道:“你真要去她哪儿喝茶?”

“当然。”萧玉答得毫不犹豫,“殿下,烦请你回宫帮我挑一件贺礼给文璟殿下,我给兰妃娘娘请过安就来。”

“好,我在锦绣宫等你。”

萧玉出了西苑,匆匆往延禧宫走去。

今日的太阳颇有些夏日的气势,晒得地砖都有些冒烟。萧玉一路走去,只觉得绣鞋的鞋底太薄,脚底都能感受到地砖的热气,身上也渐渐冒出了薄汗。

她一路进了皇城,顶着日头穿过神武门,方才走到浓荫之下。

她站在树下,略微歇一歇,正拿帕子擦着汗呢,便看到靖王朝这边走来。

萧玉昂起头,好不闪躲地朝他看去。

靖王也看到了她。

今日他依旧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半边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在靖王身后,萧玉看见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内侍。

这是梁平吧……见到梁平,萧玉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要紧的问题:她在夜里会变成梁平,那么梁平呢?夜里会变成她么?

不过,梁平看到她,并无什么异状,依旧是顺觉跟在靖王身后。

萧玉迅速将目光放到别处,假装不想见到靖王的样子。

看到萧玉抵触的模样,靖王立马来了精神。

“巧了不是,”他靠近萧玉,用他惯常的调子道:“这里都能遇到,萧玉,你说咱俩是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哦。”萧玉丝毫没有了那日在御花园里慌张,只淡淡应了一声。

底牌都叫她看过了,他却浑然不知,在她跟前装出这副轻狂样子,着实好笑。

憋笑真是一门费劲儿的功夫。

靖王见萧玉抿唇,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上回在御花园调戏萧玉的时候,她可不是这般淡然,若手里有刀,只怕已经劈了他。

“王爷。”萧玉朝他福了一福。

“这是去哪儿?”这条路并不是往坤宁宫去的路。

靖王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萧玉。

她顶着日头从西苑走过来,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一张小脸看起来红彤彤的,格外诱人。

一旁的桂树散发着幽香,但靖王还是从桂花香气中闻到了一抹不一样的清香。

“我去给兰妃娘娘请安。”

靖王的眸光闪了一下,看向萧玉的样子颇具玩味:“去吧,延禧宫的点心不错。”

丢下这句话,靖王便径直往前去了。他一走,梁平立马跟在后头去了。

萧玉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禁怅然。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突然间要嫁给靖王,突然间变成了靖王身边的内侍,突然间知道了靖王的秘密。

未来还会发生更不可思议的事吗?

萧玉有点担心,更多的却是期待。

……

在桂树下发了一会儿呆,萧玉回过神,继续往延禧宫走。

延禧宫位置在东西六宫中较偏,行至门口,萧玉颇有些口干舌燥了。

门口的内侍知道她要来,没有进去通传便径直领了进去。

延禧宫内,兰妃坐在配殿的美人榻上,手里拿着针线,不知在绣什么。

她一袭藕荷色常服,圆圆的脸盘,笑起来还算温婉和善,只是打扮得有些老气,在美人林立的后宫,她着实排不上号。

宫中传闻,兰妃完全是因着皇后的抬举才被皇上宠幸几回,不过她有福气,就那么两三回便有了身孕,还生下了龙子。

“请兰妃娘娘安。”萧玉抬手交叠,朝兰妃恭敬一福。

“过来坐吧。”兰妃手上的绣活儿没有停,眸光在萧玉的身上打了好几个转儿。

不知道为何,萧玉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复杂。

她读不懂这眼神,但她明白,眼神中绝不是什么惊喜。

萧玉不禁想起了秦子明对兰妃的评价。

“想喝点什么?”兰妃问。

“娘娘客气了,我什么都挺喜欢的。”

兰妃颔首,对身旁的老宫人道:“杜若,端一壶玫瑰露过来。”

萧玉一路晒着太阳走过来,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杜若端来玫瑰露,萧玉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方才觉得舒爽些。

“本宫叫你阿玉,如何?”兰妃道。

“娘娘是我的长辈,自然叫得。”

兰妃颔首,“叫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咱们从前没有说过话,如今你跟玄儿的亲事定了,该打个招呼。”

“我娘也说是我们失礼了,当先来拜会娘娘的。”

“都是一家人,倒不必那么客气。”兰妃说着,又专注地穿针引线起来。

萧玉见她如此专注,又不说话,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道:“娘娘这是在绣什么?”

“本宫给皇后娘娘做一副手套。”兰妃绣的是牡丹,牡丹国色天香,这绣样配皇后当然恰当。兰妃拿起绣面,放到萧玉跟前,“瞧瞧,缎面和针线还相称吗?”

杏色妆花缎面,红色和金色勾勒出牡丹花,边上的绿叶用的是草绿的线,因此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搭配得十分恰当。

萧玉道:“娘娘配得很好看。”

兰妃自然也是满意的,她端详了片刻,“本宫没什么本事,也就这个绣活儿还拿得出手。”

她从前是皇后的丫鬟,琴棋书画什么的当然不会。

萧玉看她这番模样,顿时明白,自己并非恰巧碰见兰妃在做绣活儿,而是兰妃故意在自己跟前做绣活儿,只是不明白此举的用意。

“如今才刚入秋,娘娘就做手套么?”

“本宫年纪大了,手脚不如从前利索,早些做,早些做好准备。”兰妃缓缓说着,一双眼睛深深盯着萧玉,意味深长道,“皇后娘娘每年用的都是本宫做的手套。”

“娘娘侍奉皇后娘娘至诚。”

兰妃轻笑起来,似乎很满意萧玉的话:“宫里那些风言风语想必你听过。”

萧玉道:“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之尊,侍奉娘娘才是正理。”

“你能如此明理,本宫就欣慰了。”兰妃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绣活儿,望向萧玉,“我知道你出身高贵,心气儿也高,但你既然嫁给玄儿,就得明白本宫能有今日、玄儿能有今日,全仰仗着皇后娘娘的庇佑,本宫只盼着你们能同本宫一道,尽心侍奉皇后娘娘、辅佐肃王殿下。”

“娘娘说的话,阿玉自然会听。”萧玉答得乖巧,心里却诧异得紧。

敢情在兰妃眼中,儿子娶了个出身好、心气儿高的媳妇不是好事。

她特意把萧玉喊到延禧宫,就是为了打压萧玉的心气儿,好叫她往后忠于皇后忠于肃王。

兰妃很满意萧玉的反应,从手边拿起一个锦盒:“这是我新做的荷包,若是不嫌弃,就拿回去吧。”

“早听说娘娘绣工精湛,能得娘娘的绣品,实在是太好了。”

兰妃见萧玉欢喜地拿起了荷包,笑道:“今儿文璟生辰难得热闹,且回琅嬅宫吧。”

萧玉起身,朝兰妃一拜:“阿玉告退。”

说着便出了延禧宫。

待萧玉的背影消失在了宫门口,兰妃的眼神陡然沉了下来。

“娘娘,”旁边的杜若忙上前关上了殿门,“奴婢瞧着,这位国公府姑娘可不简单啊。从前她是坤宁宫的座上宾,如今赐婚给靖王殿下才短短十几日,居然如此坦然来延禧宫,这城府可了不得。”

“英国公府的嫡女,能简单得了吗?”兰妃面沉如水,很是冷峻。

杜若觑着兰妃的面色,小心道:“娘娘,你说,英国公府家大势大,会不会因为这二姑娘嫁给了靖王殿下,生出什么心思来?”

“说的就是呀。”兰妃叹道,“本宫能有今日这个妃位,全仗着皇后娘娘的扶持,从前英国公府是指着她当太子妃养的,如今赐婚给玄儿,英国公府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心思。”

说到这里,兰妃长长一叹:“本宫从来不想什么争宠夺权的事,只想安分过日子,如今倒好,怕是皇后娘娘对本宫也生了嫌隙。”

杜若想了想,低声道:“英国公府若真能筹谋,娘娘顺水推舟也未尝不……”

一个“可”字还没出完,兰妃抬手便是一巴掌。

这一掌力道极大,将杜若直接扇红了半张脸。

“放肆!”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知错了。”

兰妃的眸光狠戾,一字一顿道:“本宫效忠皇后娘娘,这江山只能是肃王的。”

“是,娘娘所言极是。”

“哼,英国公府若不自量力,那就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