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宫女的尸首是在永巷尽头不远处,寒月宫附近的下水渠被发现的。
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支零破碎,分辨不清原来的模样了。
永巷里还发现了两个相拥而泣的小宫女,她们蓬头垢面,被人发现的时候正拥在一起坐在石砖地上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别人问起她们话,她们就吓得哆哆嗦嗦,抽抽噎噎,话也说不完整。
奉皇后意旨来彻查此事的凌公公无法子,只好先命人看好那两个小宫女,等把她们情绪安抚好了,再来查问。
然这个时候,又有人跑前来回禀道:“公公!我们又发现了另外一具破碎的男性尸首,和那个老宫女的尸首混在一块,更多的部分被冲到水渠下方去了!”
“什么?又有尸首?”凌公公眉间跳了两跳,喝再多名贵茶汤下去也压不了惊。
“公公,另外一具尸首的身份已经查实清楚了,死者是...”这时另外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来,跪下道:
“是...九卿之一的大鸿胪,白大人。”
凌公公一听,差点没岔过气去。
东宫。
时年仅十二岁的太子谢元祐,躺在金镶玉缕的围子床上,眼睛紧闭,眉头骤然紧皱。
“傅珞灵!!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卑鄙无耻之徒!!孤要杀了你!再食你的肉!啖你血!”
谢元祐在梦中大喝一声,浑身是汗,“腾”地坐了起来,伸手就抄起了床畔的剑胡乱在空中飞划,然后,跟前偌大一座的檀木雕貔貅金漆福禄寿大屏风就轰然倒塌在地,成了小块的木片。
刚刚进来伺候的宦官魏舂脚下顿了一下,手里托着香炉的木托也已经被太子殿下削去了一小角。
“殿下,殿下,您醒醒,您是魇着了。”魏公公放下了手里捧着的木托,试图去唤醒尚在梦靥中的谢元祐。
谢元祐眼神一点点清明,眼眸里的肃杀之气也慢慢消淡下来。
魏公公朝身后的小太监眼神示意,太监们立马福身后退,将殿门关闭后,立在了外头。
“魏舂,你何故会在此处?孤不是命你快马加鞭回朝复命的吗??”谢元祐没察觉魏公公的样子变年轻了不少,甫一醒来,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以为自己还身处黄河水患第一线的祁县附近呢。
魏公公失笑了,“殿下,这里是您的东宫,您要奴回哪个朝?复什么命?”
谢元祐愣怔了一下,这才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感知力敏锐的他很快意识到一件荒唐的事:他这是...回到自己少年的时候去了吗?还是说,那些梦里颇为真实的过往,只是黄粱一梦般的存在?
可那些岁月的确很真实地在记忆当中,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他还在击退乌丸,和乌丸新任的大头领阿公差生死殊搏之际,突然收到消息说,皇妹豆蔻自请同驸马傅珞灵前往水患要害之处的祁县。
豆蔻此次冒着生命危险前往,其实是要替兄长谢元祐求情的。
早在谢元祐领兵攻打卷土重来频频在边境作乱,还变强了不少的乌丸之前,就曾经领皇命到祁县修筑黄河水坝了。
他对那一次的水坝修筑工作很有信心,认为至少五年之内,堤坝不会再被冲垮。
可谁知六月汛期一到,祁县还是犯了难。
皇帝收到祁县水难伤亡严重消息的时候,谢元祐已经远赴边境攻打乌丸了。
五皇子谢靖庭是继后小窦氏的亲儿,而谢元祐的生母,也就是元后,和这位五皇子的生母是嫡庶关系的姐妹,五皇子和自己的母亲小窦氏站同一立场,自幼就暗地里针对他这位皇兄,当时大好的机会,当然不免在皇帝面前添盐加醋地抹黑他。
甚至还说谢元祐是因为中饱私囊才会导致这次的水难。
皇帝听信了谗言,自然龙颜大怒,只待太子殿下班师回朝,届时乌丸一战若败,一同处置,若胜,则还能酌情处置。
其实那个时候远在天边的谢元祐已经掌握了谢靖庭诬陷他的证据了,根本无需皇妹豆蔻冒险去请罪。
但是那个笨蛋...
谢元祐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打败了阿公差第一时间不班师回朝,而是直接领军浩浩荡荡横跨三县,来到祁县找那个被他一手养大却还是笨得可以的皇妹。
大梁朝历来对主帅领军的有个规定,在打败敌方后如若没有按依定的时间回朝述职,则会被降罪,这是皇帝预防手握兵权的臣子一个不小心将枪头对转的防范。
谢元祐此举自然又被小窦氏的群体和五皇子一个极好下手的机会。
但他没有在意,那时候他什么都不在意了,名、利、权、江山、甚至于他的性命,在他眼里,都没有皇妹豆蔻一人的性命重要。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赶去祁县了。
可是,他自以为帮她千挑百选,一定会好好护她的夫婿,却在最重要的关头,选择了去决堤的另外一头保住更多的人,而掙开了皇妹豆蔻的手,把她扔在了原处。
而那个时候,洪水发来,谢元祐为了保住他们夫妻二人,早已经身先士卒领着一支兵率先在最险难的关要位置阻隔着,当时他和豆蔻就相隔一条堤坝,可以看得见她,却赶不及跑过去护她。
等洪水一发,是他的那个位置首先被冲垮,黄河水流湍急,他的骨头被冲裂溃散之际,亲眼看见傅珞灵转头扔下豆蔻的身影,而豆蔻则无暇伤心被夫婿放弃的事,反而望着他被河水吞咽掉的位置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最后他也没明白她张唇说的那几个字到底是什么,也听不见她为他哭泣的声音,一来是因为那滔天泛滥的水声实在是太大,仿佛雷霆在耳边轰炸一般,压根听不见外的声音了。
二来则是...皇妹豆蔻本来在幼时就被割掉声带,发不出声音...
他带着临死前看到景象的悲愤,然后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魏舂,如今是什么年了?”
太子殿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魏舂诧异地挠了下头,回复他:“回殿下,现在是泰宏十八年十一月初八。”
泰宏十八年,那就是说,现在回到了他十二岁。那年的他初次领兵试水,结果就大获全胜,将当时初次进犯大梁边境的乌丸击退了百里地。
他还记得,乌丸初次来犯的时候,大梁还因为要集中资源和兵力给西边的郭朗大将军,支持攻打大绥,所以对于乌丸,则有臣子提出乌丸那是小打小闹,想随便施舍些钱财大事化小。
这其中坚持这一政见的便有继后小窦氏的拥护者,大鸿胪白大人。
而谢元祐则坚持丝毫不肯退让,因为他觉得,今日你想大事化了,人家还以为你怕了他,往后只会变本加厉,最好的办法当然出兵攻打,让他们见识见识大梁的厉害。
但是当时能出战的大将几乎都调往西境了,人手明显不够,于是年仅十二岁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太子殿下只好主动请缨出战。
这期间太子和白大人还争执了好久,才勉强让皇帝答应。
幸亏他还不负所望,首次披战甲便大获全胜。
可是,他偷偷安插在白大人身边的探子却探到,白大人因为他打了胜仗的事倍感面上无光,地位受到挤压,加之来自继后小窦氏那边的压力,想出了泄密给乌丸,让他们短期内卷土重来的计谋,想以之绊倒谢元祐的地位。
太子殿下想收集证据,但是很可惜证据已经被白大人全部销毁。
因为惊动了他,白大人还打算加快行动,想尽快给乌丸泄密。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元祐没有办法,只能在他这个行动未开始之前使暗计杀了他。
而上辈子,谢元祐正是利用皇妹豆蔻当时寒月宫的传闻,来作为烟幕,将白大人杀掉。
可是,却间接害了小皇妹。
那会儿所有人都以为人是寒月宫那些妖怪杀害的,所以被人遗忘在寒月宫整整五载的小皇妹便遭了殃。
寒月宫被道士率领浩浩荡荡一支军踩了进去,将宫内的所有狗子杀掉,还挑掉了豆蔻的手筋,割断了她的声带。
当时始作俑者谢元祐偶尔路过,看见奄奄一息的小孩躺在国师剑下,因为一时泛起的内疚,让他顺手就拎走了皇妹豆蔻,从此将她养在了东宫。
但是...如若人生能够重来一遍,他当然不希望让豆蔻重新经历一遍这种痛苦。
他宁肯去想别的法子对付白大人,也不要让寒月宫因此遭殃。
“魏舂!白大人如今怎样了?”他急起来问道。
魏公公见殿下终于提到了正事,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量,很得意地道:“奴才办事,殿下可放心,昨夜已经依照殿下的计划,完美进行。今早凌公公那边可忙坏了,皇后娘娘那边也急得冒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