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风有些大,太子殿下裹紧了外袍,转身就绕过红廊,往宫室旁边的小院子去了。
上辈子谢元祐一开始对小皇妹豆蔻并无多少情分,而策划杀害白大人一事,他也认为即便不借寒月宫的事,寒月宫迟早也会遭厄运的。
仅仅是他经过时,看见小皇妹气息奄奄不经意朝他望来的眼神,因为一时浮现起的愧意,才决定给她一个收留之处的。
可那时候少年的他喜欢清静,最不喜被外来人打扰,所以最开始时就把皇妹安排在东宫最角落,离他最远的位置。
谢元祐跨进了小院子,立马就听见正屋旁边的净室传来巨大的水声,屋内传来好几名宫人焦头烂额的声音,焦急着叫唤的声音。
他眉头紧拧,本来也不想闯进去的,但也担心那些人一来会没个轻重,伤了这个处处竖起蛰针的小皇妹。
他往槅扇边敲了两下没人给他开门,他便只好自己推门进入。
但甫一跨进门槛,眼下就突然触及一团雪软,小小的一团还泛着晶亮的水珠。
随即,屋内突然有人朝他焦急地喊了一声:“小哥儿,快!帮忙抓住小公主,快别让她跑了!不然魏公公回来可有得受的!”
谢元祐立马意识到屋内的宫女错乱间,把刚进门的人当成是来添水的小太监,而他脚下蹿过的这一团,大概就是小皇妹豆蔻了。
他第一反应是想将小人捞起。可手还没俯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上辈子长大后豆蔻的模样。正值十七八的碧玉年华,风信之年就出发得亭亭玉立,身姿曼妙,眉目勾勒得清丽脱俗,倾城绝色,轻易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模样。
手下突然一烫,立马就缩了回来,让身下那小人成功溜出了门外。
“哎!不行的!外边寒风,小公主身上湿着,定会伤寒的!”后边的宫女又焦躁起来。
可当她适应了门外的光线,瞥过那站在门槛前那少年半截暗底银丝绣云纹,吓了一大跳,“刷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慌忙请罪起来。
可谢元祐没空顾她们,几个大步迈开转身出去,瞅着那团雪色滚进庭院花丛时,立马逮住一把抱了起来。
“豆蔻!”他语带谴责,可当他手碰到小家伙瘦弱的腋下,触及那一排排突兀的肋骨时,瞬即一愣。
尔后,他也顾不得旁的乱七八糟的心思,立马就解开怀中的外氅,将湿.漉的小人往自己胸口处放,用外袍给小家伙当作擦干身子的巾帛,把她包裹进怀。
虽说被厚衣裳包裹住了身子,但小家伙冲出来那下,身上带的湿意就撞了寒风,她窝在他怀里,水湿了他的里衣,红红鼻尖耸动了一下,“哈嗤”一声打了个喷嚏,湿发粘到一旁的光洁额头一下子撞击在谢元祐的胸膛,把他的胸前肋撞得一疼。
谢元祐闷哼一声,没顾着疼,只是抱着她大步走进房间,边走边大声命令道:“多架几个火炉来!厨房预备姜汤!赶紧!”
屋内的宫人纷纷应喏,谢元祐走进里头,将怀中冷得瑟瑟抖颤的小家伙一下子放入注满温水的木桶中。
俯着腰手撑在桶沿,看着小家伙苍白抖颤的脸蛋一点点变回红润,谢元祐才如释般叹了一声,随即,眉头就紧皱起来,语气也陡然冷了一些。
“以后可不许胡闹!外边天冷,怎能说跑就跑呢?”
小家伙被放进桶里那下,下意识就扑腾着小手挣扎起来,可是挣扎一会之后,就渐渐坐定,抱起膝盖,懵懵懂懂地掀开大眼眸凝视他,每看他表情一下,莹亮的眼眸便扑闪一下,脸上满是水花,一副好奇天真的模样。
可谢元祐身后的宫人们全都被他的语气唬得伏地磕拜起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们伺候不好小公主,该当受罚!”
谢元祐并不理会身后的人,只是板起了脸对水里的家伙道:“洗个澡没那么可怕,可乱跑出去的话,被孤抓住还好,要是抓你的是个坏蛋,现在你被扔进的就不是浴桶,而是——”
他瞪了瞪眼道:“烧锅。你知道吗?会被扔进滚烫油炸开的烧锅。”
小小姑娘越发好奇地看着少年连带表情加动作的语言,埋在水下的小身子游曳着一点一点往桶沿的他靠近。
“所以,不可以乱跑,知道吗?”谢元祐直起了身子,正色道。
小豆蔻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谢元祐看完小皇妹,回到自己住处,魏舂刚好也把皇后赐下的东西转赠了五皇子处折返了。
在这时候,上辈子那个处处给太子殿下下套抹黑的五皇子,此时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孩童,性子还没收敛,整天带着一帮小皇弟四周闯祸惹麻烦,弄得继后小窦氏颇为心烦。
“殿下。”魏舂从皇子宫中回来,到太子殿下跟前复会。
谢元祐依旧端坐在书案前看书,少年颀长的身子板正,眼皮子依旧掀都懒得掀,只音色淡淡:“回了?东西收下了吗?”
魏舂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景象,如实向太子殿下叙述了一遍。
刚才魏舂依照殿下的意思,将皇后小窦氏赐予豆蔻的一条绑狗的纯金项圈和牵引绳,还有一个足金打造的,大小适合用来关人的狗笼子,都送往五皇子住处。
五皇子谢靖庭疑惑了一下后,操着小屁娃的奶嗓子学着大爷的口吻粗嗓道:“本宫府中也没养狗,要这些玩意作甚?”
魏舂按足太子殿下的意思,委婉地笑道:“五殿下,这些原是皇后娘娘新得的,给寒月宫的小公主赐下的礼物,太子殿下说东宫一切都有了,还念着五殿下最近闯了祸,中宫一定是让五殿下禁了足,既然都是皇后娘娘给女儿准备的礼物,那么转赠给五殿下玩儿,也并无不妥。”
五皇子届时年纪少,平日什么都指望着小窦氏,还是个啥也不懂的草包,一听说母后给哪个旮旯里的庶公主送东西,而他啥也没有,顿时就来气了。
“这些都纯金打造的!母后宁愿给外人也不给本宫??”
小孩子就是容易下套,魏舂暗自好笑。
可同样是孩子,太子殿下只比五皇子殿下年长四五年,在五皇子那般年纪的时候,早已经博览群书,博古通今的见解,就连太傅大人都捋胡慨叹,十岁开始已经可以出入朝堂,同朝中各臣较量,提出许多让人惊叹的政见,才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经首度出征边境,将蛮横凶悍的乌丸大族击退百十里外。
可反观八岁的五皇子则...
后来五皇子高高兴兴将礼物收下,魏舂在临走甚至还看见五皇子将狗项圈套在了一个宫女脖子上玩,更是荒唐到把宫女太监们全当作狗轮流困进赤金的狗笼子中。
原本是用以告诫太子殿下不要随便接手一个烫手山芋,不要捡寒月宫妖女的警告性礼物,就这么被太子装糊涂随手一甩,就把五皇子推上荒逸的道上了。
魏舂满眼得意地禀告完,见太子殿下依旧端正地坐着看书,黑沉的眸中无澜不苟言笑的脸,正失望地准备退下,却突然被叫了回来。
“魏舂。”谢元祐叹息一声,合上书本,抬起那张沉静的脸来,“去给隔壁院子的伙食再提一下,怎的都来好几天了,那娃儿还瘦成一把骨头似的。”
魏公公错愕了一下,其实他想说,隔壁院子的伙食,每顿六荤三素外加点心汤水,几乎比得上太子这里的伙食了,只是那小丫头似乎对这里新鲜的一切还抱有戒备,即便饿着,也只敢在饿极了的时候自个爬树上摘果子吃,半点不肯动送来的吃食。
末了谢元祐还是从魏舂脸上看出了端倪,只得又叹气一声道:
“罢了,明日起,给孤准备的膳食也一并带到隔壁去,孤以后同皇妹一块用膳。”
冬日的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雪。
小皇妹豆蔻来东宫已经第五天了,但依旧对这里的陌生充满了排斥。
以前在寒月宫,虽然宫室破落到处都漏风,刮风下雪又或是下大雨的时候总是难以躲避。
但那个时候还有大汪和其他兄弟姐妹在,大伙儿都会围绕在她身边,毛茸茸地让她取暖,而她窝在大家中间,虽然不及如今东宫里头暖和,但起码心里是安稳的。
刮起风雪的夜晚,屋外风声像呜咽似的,宽敞无人的宫室让小豆蔻害怕极了,便一个人挣脱开那些宫女,独自跑出房间,躲在了一个没有暖炉的阁楼,冷得瑟瑟发抖。
楼下许多宫人都冒着风雪挑灯四处寻找小公主的踪迹。
小豆蔻躲在四下大敞着的楼顶,一边抽泣地抵住霜雪爬行,一边在阁楼找寻那面并不存在的大鼓。
“呜呜...”到了最后,大鼓没有找着,小豆蔻那颗小小的心又悲怆又哀凉,被风雪冷得小手圈起膝盖,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冷得四肢僵硬,快要没有知觉的时候,只听见通往阁楼的门边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声音,有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身影拢了过来,一边喊着她新起的名字“豆蔻”,一边将她冻成冰块似的身子往炙热的胸口处熨帖。
啊,好暖和,就像在大汪的怀中一样。
小小姑娘在迷糊中嘤咛一声,下意识就伸出小爪子挠住了跟前热烫的肌理。
谢元祐被挠得一个激灵,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