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蔻打自被抱来东宫后,头一回重新与她的狗狗们相见。
当时那些受了伤的狗狗们都被妥善包扎处理好伤势,经过了一些日子的调养,已经越发精神。
大汪老远嗅出小人儿的气息,更是裹着纱带在远处就朝她飞扑而来。
“汪汪!”
小豆蔻甫一听见大汪的声音,眼珠儿陡然发亮,在哥哥的怀里坐不住了,扑腾着双手要跳下怀抱去。
“别急,慢慢来。”谢元祐拿她没办法,唯恐她摔着,只好弯腰蹲下把小家伙平安放到地上。
而小东西一挣脱开哥哥的手,立马用四肢奔地,也朝大汪的方向飞扑过去。
很快,满园子的狗子也相继地朝这边撒着欢扑来,围绕着豆蔻不停摇头摆尾。
可谢元祐则没那么高兴了。
要不是看得出小家伙这些日子来闷闷不乐,一直惦念她的伙伴们,他还真的不想她继续跟着这群狗狗厮混。
再怎么说她是个人类的小姑娘,得回到人群中学习说话,学习技能,而不是终日跟着狗狗的。
所以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看书籍,没过多久就收起书,过来带小皇妹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小豆蔻长睫上挂着泪,和大汪它们依依不舍,挣扎着不肯跟他走。
“豆蔻!”谢元祐声音微微严厉一些,可当小家伙转过黑脑袋过去,可怜兮兮地朝他眨泪时,他脾性一软,叹着气道:
“它们就在这东宫里头,你想什么时候看它们都行,但你是公主,从明日开始,就要开始学习了,懂吗?”
小豆蔻她不是很懂,虽然这学习二字听起来有些有趣,可她现在一心都扑在不要和伙伴们分离的情绪中,很难让她回转过来。
谢元祐斥退了要前来拉公主的宫人,亲自上前抱起小家伙,还替她拍了拍狐裘上沾着的尘土,拢紧衣领,帮她把额发上的一根杂草取下。
“你今天玩够了,明日等你学会说一句话,哥哥再带你过来,好吗?”
小豆蔻被人牢牢禁锢在结实的臂膀里,自知自己挣扎不开了。
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这个老是强逼她说话的哥哥,只是心里犟着,又舍不得大汪它们,所以现下才会不想待见这个可恶的“哥哥”的。
劳累了一天,谢元祐将小家伙送回旁边小院后,便回到自己住处打算先处理些军政事宜,再歇息。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比较快,这时太阳不见了,天边一旁黛色,空气也骤然变得更冷。
谢元祐处理手边的事情没多久,就听见外头一阵的吵闹声。
他在自己宫里时,向来不喜吵闹,所以手底下的宫人从来都是沉默着,不轻易发出动静的。
所以,外头是怎么了吗?
太子殿下浸满寒意的目光梭过烧得噼啪的铁炉,看得刚进来的魏舂心里寒抖了一下。
“启禀殿下,是隔壁院的宫人跑来这找小公主来了。”
“那个小东西又逃跑了?”谢元祐闻言,俊逸的眉峰又倒立了起来。
“小公主似乎还是不习惯东宫的生活呢...”魏舂叹了一声道。
还是说,今天他带她去见了她的伙伴,她舍不得所以自个又跑去了?
谢元祐沉静下来若有所思。
“带人去宫里后方的园子找找吧。”谢元祐嘱咐道。
宫人们冬夜里顶着呼啸的寒风,依然跑到狗狗的花园里找了一遍,几乎把所有狗子舒适暖和的窝都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小公主。
“所以,小公主到底是藏哪里去了呀!”魏舂击拍着手,心急如焚。
焦急的不止是宫人们,谢元祐立在廊庑下,听着来去一批又一批宫人的回述,急得眉头打结,在三面漏寒的廊道上来回踱步。
整座东宫都几乎翻遍了,小家伙到底还能藏哪里呢?
谢元祐想了半天,抬眸看见天边久违的明月时,突然福至心灵,抬脚立马跑进寝宫里去。
终于,还是在自己的卧榻底下找到了泪涟涟,死死抱着榻脚不放的小姑娘。
“豆蔻!你可知道大家都找你找疯了吗?”谢元祐的心一下子归定下来,扪着胸口叹了声,气急道。
可他明显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不对,她就一直抱着床榻的腿,不停地用稍微有点肉的腮蹭着。
谢元祐摁住脾气,深吸口气蹲下来,压抑住情绪道:“你...怎么了吗?”
那双蓄满晶莹泪花的圆杏眸一下子朝他转了过来,定定地望着他。
谢元祐发现,自己不大能直视这小家伙无助又可怜的眼神。
每次她一用这种目光看他,他就忍不住心里发虚,内心疚怕。
“殿下,这大晚上的,您一定要亲自到寒月宫一趟吗?”
魏公公帮着宫人给太子殿下和小公主披好袍服,又亲自上前压了轿,让二人好上去。
“奴听人说过寒月宫位置偏阴偏寒,到夜里容易招惹邪祟,殿下要去取什么东西,最好还是明早再去吧?或者跟老奴说一下,老奴替殿下跑一趟?”
魏公公又苦口婆心道。
“得了,起驾吧,公主一定要亲自去一趟。”谢元祐语气疏冷,手边不由又将怀里的小家伙裹紧了一圈狐裘,包得密密实实的。
刚才小豆蔻泪眼看他的时候,目光又不由自主往洞开的殿门外眺望过去,发现看不穿那堵隐在夜色中暗沉的宫墙后,又垂下眸子里,用腮边无意识不停蹭擦着床榻下的柱脚,谢元祐就知道,小家伙一定是有什么眷恋的东西落在寒月宫了。
不亲自带她跑一趟的话,今晚或者以后的每一晚,大家都别想安宁了。
按理说,她的狗狗们都带到东宫来了,那面大鼓也正在修复中,寒月宫残残破破的,她还能有什么惦念的东西么?
总不能是惦念整座寒月宫,他得将宫殿拔了,运来东宫吧?
努力回想上辈子,那时候他也没多关注她,压根也不知道她的需求啊。
等轿子重新回来豆蔻出生并长大的困兽宫殿时,豆蔻一下子就从哥哥怀里扑了出去,像野狼一样飞快地隐匿在了荒凉冷宫的夜色中。
“这...殿下,小公主会不会不肯回去了呀?”魏舂看见此情此景,不由地担心道。
谢元祐没有说话,只是淡然地拂过披袍,也跟着大步跨进了这座肃然萧条的冷宫。
可等一丛人挑着灯烛进去没多久,谢元祐就看见小皇妹口中叼着一根尺把长的骨头,眼里欣然地跑了回来。
谢元祐俯身执起小皇妹的一对手,牵着她立起,又蹲下借着灯笼的光,替她拍了拍狐裘上沾染的尘灰,冷峻的眉峰皱得紧紧,压低声量斥责道:“不是告诉过你,走路要用双脚,双手不是用走的,是用来写字抚琴的,一定要保护好。”
魏舂等人暗暗吃惊,却也只是在后方默默地看着不敢作声。
眼看那位冷傲自持的殿下居然在小姑娘跟前屈蹲下来,而且竟还细心地替她擦拭手心的脏污,细细地告诫,带着严厉的斥责,但更像是呵护备至。
魏舂看来,太子殿下简直就把小皇妹当自个的孩子养,甚至...他还更像在扮演母亲的角色,哦不,他这是比普通母亲还要细致呢。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魏舂立马被这想法惊呆了,慌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继续想。
豆蔻一定要回来找的这根骨头是根羊腿骨头,这是她三岁那年第一次吃上的肉骨头。
那会寒月宫侧门外一条狭道是后方御厨房通往宫宴的小道,不时会有托着宴会菜肴的宫女从那道上经过。
有时候运气好,遇上一些新进宫手笨的小宫女,会在偷吃的时候不小心洒落一些到地上,小豆蔻在下方的门缝发现了就会挠出小棍子去够。
三岁那年有一次很幸运地,竟然一整只烤羊腿掉到门缝边,小豆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将那羊腿上的肉撕了好几次才勾了进来。
后来她懂事地将大部分的腿肉都分给她的狗狗们吃,自己只留着腿骨处粘着的肉。
可这已经够她回味的。
后来啃剩的这根骨头就成了小豆蔻每夜入睡前抱着睡的东西,如同孩童总爱抱着幼时小枕头睡的习惯一般,少了它,豆蔻这些日子在东宫总是睡不着。
那天夜里太子带小豆蔻来冷宫取完骨头后,小豆蔻一回到东宫,就抱着骨头赖在太子床榻底下,怎么也不肯到隔壁小院去了。
魏舂带着一大群人在太子寝宫中,犯了难:“殿下,这该...”
谢元祐掀开被褥,看了看漆黑的床底下,抱着根骨头眼睛亮得发光,安安静静趴着的小姑娘,转头对魏舂说:
“无妨,今晚就让公主留在这,你去搬个小榻子进来吧。”
“喏。”
在东宫这么多日以来,小豆蔻终于睡了个颇为安稳的觉。
一觉睡醒,等哥哥穿着玄色很有架势的衣服,身上浸着一阵屋外的寒意进来时,她搂着骨头就被哥哥冰冷的说话声吵醒。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着公主,怎么孤才走一会,公主就又睡床底了??”
屋内的宫人们纷纷跪下惶恐道:“殿下恕罪,小公主她...她见您一走,就自动下榻躲床底下了,奴婢们劝了好久也劝不动...”
小豆蔻揉了揉眼睛,大概猜出外边吵的内容是在跟自己躲这里头的事情有关,于是,她张嘴打了个呵欠,骨溜溜从床底爬出,抱着骨头一跃,跃到了小榻子上,乖乖地盖好被子。
“殿下!公主她...”宫人们看见小榻上多了个人儿,立马转晴道。
***
每天“哥哥”从外头回来,才是小家伙一天当中最为厄运的时刻。
因为,这个“哥哥”回来后,前一刻还会和颜悦色命人铺一大桌子好吃的,把她喂得肚子圆滚滚,但喂饱的下一刻,很快就逼着她,不厌其烦地捧着一本写满蝇头大小东西的本子,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念。
还威胁她,今儿个若再不开口,正午和晚上就不给好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