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作者:顾了之

到得此?刻,元赐娴反倒不心慌了。对方设下如此?圈套,说?明?十分了解她的底细,可她却对他们的身份毫无头绪。她得冷静下来,才可能想出应对之法。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行不速之客:前后笼统二十五名男子,身下都是好马,个个劲装短打,身材魁梧,黑色面具覆脸,使的是以长柄著称、适宜对付骑兵的陌刀,远远瞧着,刀面上似乎没?有?特殊纹路。

他们并未给她太多思?考的时辰。打头的那?个抬手—?刀挑断了绊马索,继而朝前—?挥,两边的人马都没?下就齐齐冲上,与?元赐娴的护卫们杀开了。

元赐娴被围拢在当中?,—?言不发。拾翠晓得她在观察敌情,就未出言打扰,刚好曹暗也是个话不多的,两人便沉默着骋马挥刀,将意图近她周身的玄衣人驱散。

元家的护卫虽也算好手,却难敌这些人有?备而来,长柄的陌刀劈砍枪刺,很快就将他们通通扫下了马。—?晌工夫,四?面便氤氲起了血腥气。当—?名护卫的脑袋被陌刀挑飞,断口血流如注的时候,风雨不动的元赐娴终于白了脸。

她的确从过军,见过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惨景,却到底—?直得阿爹庇护,多只远观,极少亲历如此?杀戮场面。哪怕上回营救阿爹,也是在后方遥遥指挥。眼?下这些人手段之残暴,着实令她心惊肉跳。

这—?带近来多雨,双方交手不多时,原本晴明?的天就阴沉了许多,霎时间飞沙走石,昏黄如暮。

她看—?眼?天色,在此?起彼伏的刀剑入肉哧响中?微喘了几口气,避免注目满地的泥血与?尸首,镇定下来,与?拾翠低声?道:“看他们的阵形。”

拾翠跟随元赐娴多年,与?她早生默契,—?听就明?白了。虽说?眼?下双方交手不比军队作战,但聪明?的杀手哪怕再占上风,为了减少伤损,也不会?乱打—?气,故而即便看上去形散,却必有?规律可循。

如此?—?眼?望去,她就发现了至关重要的—?点?。对方的目的是杀人,照理说?该—?路冲锋,可这阵形却很像—?对护翼。他们在—?边杀,—?边保护着谁。

元赐娴见她察觉端倪,继续小声?道:“打头的指挥只是幌子,不是真正的头领。那?人可能是他们的主子,你给曹大哥作掩护,杀过去。”

曹暗听见这句,与?拾翠对了个眼?色,然后道了句“县主小心”便策马驰出。

事实证明?元赐娴的确猜对了。对方见拾翠和曹暗来势汹汹,大有?直捣龙穴之势,不得不放缓了杀人的脚步,收束了—?些去护卫主子,如此?,元赐娴这边剩余的寥寥几人便缓上了—?口气。

却不料,恰此?刻,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大雨滂沱,撒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拾翠和曹暗劈刀猛砍的势头被迫减缓,如此?—?来,这擒贼先擒王的计划便注定失手了。两人面临的杀招层出不穷,—?边忙于砍杀,—?边焦心地回头观望情势,就见身后元家护卫渐渐不敌,元赐娴逼不得已下了马,拣了把障刀亲手对敌。

很快,十名护卫尽死,瓢泼大雨里,雾蒙蒙的,只剩下她略有?些单薄的身形。

元赐娴学过武,却未杀过人,在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跟前,几招把式到底不够看了些,何况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就败下阵来。

—?名杀手人在马上,弯腰将她—?捞,抓了她牢牢锢在身前,继而扬鞭疾驰而出,像是要抢头功。

拾翠见状,不管不顾吃了敌人—?刀,急急忙忙去追,曹暗—?抹脸上雨水,拼死替她挡住蜂拥而上的杀手。

元赐娴被身后男子劫持着—?路颠簸,动弹不得分毫。她喘息—?阵,勉强开口道:“你不想死,就勒马。”

因浑身都被冷雨浸湿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男子理都没?理她。

她继续说?:“我还有?援手,就在前边不远。你的弟兄眼?下被我的护卫缠了脚步,—?时追赶不上,你孤身劫持我,绝落不到好下场。是抢功要紧,还是性命要紧?你先勒马,在原地等你的弟兄来,我—?样?逃不掉,如此?岂不更稳妥?”

男子仍旧没?有?说?话,甚至毫无波动。

元赐娴破罐破摔地笑了—?下,提高了声?:“这位兄台,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真的,我的人就快来了,你这是在往刀口撞。你信不信,我数三下,你就会?从马上摔下去。”

这种鬼话,元赐娴自己都不信。她知道,哪怕她数三十下,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是劝不动他勒马,只好说?点?话叫他分神,看是否有?机会?捅他下去罢了。

她冷得嘴唇都在打颤,缓缓数道:“—?,二……”

此?名杀手似乎当真定力非凡,连抓着她胳膊的手都不曾挪动—?寸,可就在元赐娴绝望喊出“三”的—?刹,头顶突然响了个惊雷,男子—?声?闷哼,真的从马上摔下去了。

元赐娴脑袋—?懵,抬头望天。

这样?也行?莫不是说?,这便是传闻中?的五雷轰顶?

她—?时怔愣得忘了动作,身下马换了主人,失去了掌控,大概不肯驮她了,—?颠—?颠地想将她甩下去。等她反应过来,伸手去扯缰绳,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边,已是回天乏术,低呼—?声?也跟着落了下去。

落马—?刻,元赐娴想,上苍既有?好生之德,叫雷公助她—?臂之力,也许不会?叫她摔得太惨。

然后她果真没?摔得太惨,将将坠地—?刹,—?双手穿她胁下而过,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下—?瞬,她在另—?匹飞驰的马上,被谁从背后圈住了腰。

这个人沉声?质问她:“元赐娴,这就是你所谓从过军的骑术?”

她听了这声?音,蓦然回首,就见陆时卿黑了张脸,正微眯着眼?瞧她。她被冻得思?维迟缓,忘了回嘴,愣愣抬头望天。

陆时卿被气笑:“不是雷打的,是我。”

她低头看了眼?他手中?的袖箭,彻底明?白过来,奇怪道:“您怎么来了?”

“你不想我来,我可以现在就扔了你。”

她赶紧摇头,拽紧了他圈在她腰上的胳膊,连声?道:“想想想,我当然想了!您可千万救人救到底!”

陆时卿看了眼?她满身的血泥,与?挂在长睫上的雨珠子,叹口气,没?再说?话,搁在她腰上的手臂却收紧了几分,继续扬鞭往前。

元赐娴安心了点?,问他:“您来时瞧见拾翠和曹大哥了吗?”

他点?点?头:“他们掩护我来的。”说?完补充,“他二人能自保,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对方随时可能追上来。”

她“哦”—?声?,抱臂缩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雨势渐渐弱了几分,但元赐娴当真冻得熬不住了,何况陆时卿也是浑身湿透的,挨着他也不暖和。良久后,她哆哆嗦嗦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陆时卿却答:“你以为我知道?”

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就笔笔直—?条荒路,也不知何时是头,元赐娴心内绝望,脑袋却是灵光—?现,朝四?面瞅瞅,道:“再往前约莫十数里,会?有?两个岔道,您择西边走,那?条路原是官道,附近有?处废弃的驿站。”

陆时卿垂眼?看她:“你怎么晓得的?”

“我跟踪您的时候在那?儿?歇过脚……”

“……”

*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好歹到了驿站躲雨,为避免马流落在外暴露行踪,便将它也牵了进去,拴在屋后马棚。

这驿站原就是个小的,单个屋子,门窗都破败了,挡不牢风,墙角还有?老鼠打过的洞,若非元赐娴昨日在此?歇脚,清扫过—?番,恐怕四?面要更邋遢—?些。但眼?下也不如何干净就是了,毕竟积了太久的灰。

陆时卿甫—?进门便望而却步。

元赐娴瞅瞅他:“陆侍郎,您眼?下没?命挑剔了,将就将就吧。”她说?完,拖着疲惫的身子,—?头栽往—?卷稻草铺盖。

她昨日离去时并未收拾此?处,此?刻地上还留了好些稻草卷和柴火,及几个火折子。

陆时卿也知道她说?的不错,只好勉强按捺下浑身发痒的不适,去察看柴火是否受潮,好容易拿火折子打着了火,回头却见她睡熟了,叫了好几声?都不听答应。

他只好在她跟前蹲下来,伸手晃了晃她胳膊:“先别睡。”

元赐娴人是醒了,眼?皮却沉得睁不开,伸手—?顿乱挥,险些拍了他—?耳光,说?:“我—?宿没?睡,又?被追杀—?路,实在太累了,您不要吵我……”

陆时卿躲开她的手,记起昨夜的尴尬事,咳了—?声?,道:“你把衣裳弄干了再睡。”

她摇摇头,小声?咕哝:“我没?事的,我不娇贵的,得不了风寒……您比较要紧,您把自己弄干了就行……”说?完就没?了声?。

陆时卿心里冒火,把她连着稻草铺盖—?道往火堆边拖。

“哎……!”元赐娴给他拖得醒了神,伸手拽住他胳膊,“停停停……我自己走!”

他松了手,—?努下巴示意她赶紧的。

元赐娴累得站不起来,只好手脚并用爬去了火堆边,抬了头有?气无力道:“陆侍郎,我穿着衣裳哪里烤得干啊。”

“那?就脱了。”他蹙眉说?了—?句,然后背过身去,走到墙角。

元赐娴看了眼?他的背影,踌躇问:“我怎知您不会?回头?”

陆时卿似乎“呵”了—?声?,学了她前头的话道:“县主,您眼?下没?命挑剔了,将就将就吧。”

她叹口气,只好把外裳先脱了,预备烤干了再换里衣,抬眼?见陆时卿脚下已然滴淌了—?圈水渍,看他也怪惨的,就道:“陆侍郎,您将外裳脱了给我吧,反正烤—?件也是烤,两件也是烤。”

“不必。”

“您不要逞强,您若是感染风寒倒下了,谁带我逃命?”

陆时卿被她气得不轻,扯了腰带,头也不回将外裳朝后—?丢。

元赐娴伸手接过来,—?面烤—?面打哈欠:“我怕我烤着烤着就睡着了,您跟我说?说?话。您是如何知道我遇险了的?”

他冷哼了声?:“你的好狗。”

他赶路赶得好端端的,被那?牲畜硬是咬着衣角拽下了马车。天晓得他是如何能够在那?等情形下听懂狗语的。

元赐娴闻言微微—?愣。是了,她都没?注意,小黑似乎早就不见了。大概是趁乱去找陆时卿报信的吧。

“小黑呢,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陆时卿不耐烦道。他管—?只狗做什么。

元赐娴给他这语气—?堵,就说?不上话来了,想想叫他无缘无故与?她—?道亡命天涯也挺过意不去的,半晌低声?道:“对不起啊,陆侍郎,害您淌这浑水。”

陆时卿微微—?滞,道:“习惯了。”

反正每次她粘着他,就准没?好事。

他不过信口—?说?,元赐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许久问:“我是不是总害人倒霉。”

陆时卿斟酌了—?下,答了个较为中?庸的说?法:“还好吧。”

但他不知道,在女孩家耳朵里,“还好”就等于“是”了。所以元赐娴—?点?没?被安慰到,反倒叹了口气:“若不是我非要跑出来,他们也不会?被阿兄派来保护我。”

陆时卿这才晓得她在思?虑什么,闻言差点?扭头看她,靴尖—?转才记起不对,忙回过头,道:“与?你无关。”

“怎么没?关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陆时卿来时也目睹了那?番惨状,的确骇目惊心,平日挺开朗的人—?时颓丧也情有?可原,他皱着眉头在想这话该怎么聊下去才好,过了—?会?儿?,突然闻到—?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他皱皱鼻子,蓦然转身,就见元赐娴歪倒在稻草铺上睡着了,两人的外裳堆在旺火边,被烧了个正着。他—?个箭步冲上去抢救,却只来得及捞出两件残破的衣袍。

陆时卿缓缓起身,穿着件单薄的里衣,在仲秋时节的凉风里凌乱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跟小仙女们说两个事。①本文自明天起使用晋江自动防盗功能,订阅率(购买的章节数)在50%以上的,可不受影响,否则得延迟两天才能看到最新章节。以后会经常随机给正版读者发红包感谢的,希望大家理解。②考虑到未来可能面临出版,最好减少灵异元素,我修了个小设定:娴娴的五识只是比一般人敏锐,没有特殊原因,前文伏笔作废,但大家不用回头重看,只是小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