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作者:顾了之

元赐娴回望着他,目光有一瞬的闪烁。

陆时卿继续解释:“南诏国内政局动荡,细居一直没?能?将太?子之位坐稳。正因如?此,他才致力征伐,企图攻克滇南,达到内服臣民?,外慑邻国的目的。但从你十四岁那年?,他设计求娶你起到如?今,明枪也好,暗箭也罢,南诏始终不曾得?逞。战争非但没?叫细居做稳这个储君,反倒致使他频遭臣子弹劾,百姓埋怨。所以现在,他决定改变策略,与大周化敌为友。”

或许是南诏二皇子用以讨好大周的那块璞玉给了细居提醒,或许是元月里,陆时卿与他的那场和谈给了他启示,他发觉,??下的确不是跟大周抗衡的最佳时机。

“他的当务之急是借我大周之力稳定国内政局。但很显然,相较频繁发动战事的他,我们的圣人更喜欢他那个懂得?献殷勤的二弟。为防有朝一日,他的二弟获得?我大周支持,取他而代,他必须尽快与我朝建立足够深厚的友国关?系。和亲就是其中一条路。”

“原本这种情形下,朝廷愿意叫宗室女远赴南诏便已算恩典,绝无答应出嫁嫡公主的道理,但我们的圣人重利。如?果细居能?够拿出足够令他心?动的交换条件,他不会选择保女儿。更何况,韶和毕竟已是二嫁。所以,她自?然成了细居的首选。”

一个十六岁下嫁侯府,守寡五年?至今的嫡公主,多少掉了价。

“但首选不成还有次选。除却嫡出的韶和,你的身份也很特殊。如?果作为滇南王独女的你嫁给了细居,在他的臣民?看来,他这太?子掌握滇南就是迟早的事。所以,你也一样能?让细居在国内树立强大的威信。他这次不向你下手,是因为有我这个阻碍在。如?果现在,我为了保韶和不惜丢盔弃甲,失去圣心?,甚至遭到贬谪,接下来,当细居把手伸向你的时候,谁能?护得?了你?”

陆时卿这样不喜表露的人,说完这番话后,抓着元赐娴的手竟也不住地一颤,像在害怕什么。

似是察觉到他的无奈与挣扎,元赐娴忍耐着鼻头?的酸楚,将被他抓在掌心?的手抽出,然后反握住他。

这样的取舍,她知道他比她更难。

陆时卿心?头?一震,顺势将她拉进怀里,低头?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沉默许久后道:“元赐娴,陆时卿只有一个,也只够操心?你一个。”

元赐娴点点头?没?有说话,眨??却落下滚烫的泪来。

*

紫宸殿里,细居正向徽宁帝抛出他的诱饵:“第一,南诏将恢复向大周的定期朝贡,并?不再经?由滇南王之手,而直接将贡品送入长安。”

以往南诏上贡,多先将贡品呈给元易直,再辗转送至徽宁帝手中,实则是表明看重滇南王而轻视他。如?此一改,老皇帝心?里自?然通透舒爽起来。

这开门?见?山的一条,是先解了彼此的心?结。

细居继续道:“第二,南诏将与大周恢复断绝三年?的互市商贸,并?承诺单方面减免四成商税,且允许来自?骠国等邻国的商人经?我南诏关?门?流入大周境内,开放其与大周的交易。”

徽宁帝微微一滞。

这互市之举不单是银钱和物资的事,更叫大周不费吹灰之力打通了南诏以南的商贸乃至政交,着实是难得?的机会。

但细居却还有更出人意料的话在后头?:“第三,我愿承诺,登基之日必将遣送膝下嫡长子来长安研习汉学,三年?为期,不学成则不得?返。”

这话看似含蓄,实则根本是说,只要他顺利登基,就会送嫡长子来给大周做三年?质子。如?此便等同于给老皇帝吃了定心?丸子,说明至少在细居上位的头?三年?,南诏不可能?翻出浪来,甚至如?果大周有心?制约,还能?在这三年?中获益无数。除此外,这事本身具有的政治意义也是不可估量。

“以上三条,一换韶和公主嫁我,二换大周在互市商贸中提供南诏稀缺的药材物资,三换陛下承诺断绝与我二弟的联系,转而支持我上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徽宁帝心?中震动,面上却很快淡然答:“太?子诚意,朕已明白,但此事关?系重大,还须容朕考虑考虑。”

细居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若是陛下顾忌韶和公主的心?意,我倒有个妙招。”

徽宁帝略一挑眉,示意他讲。

细居扯了扯嘴角:“听闻贵主曾倾心?朝中陆侍郎,倘使陆侍郎早日完婚,贵主岂不也能?彻底断了念想?”

*

徽宁帝虽未当即宣布考虑的结果,太?子细居求娶韶和公主一事却很快传遍了长安城的街头?巷尾。

翌日一早,元赐娴刚吃完早食,就听说陆霜妤登门?拜访。她心?里奇怪陆时卿如?今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的事得?由妹妹替做,到正堂见?了人,却看陆霜妤一副很着急的样子,见?她来就猛然站起,毫不绕弯地正色道:“县主,您就大发慈悲,帮帮韶和公主吧!”

似乎是因有求于人,陆霜妤满嘴都是敬称。元赐娴却是一噎,默了半晌才问:“你阿兄知道你来找我吗?”

陆霜妤埋着头?暗暗绞手指,摇摇头?:“阿兄不肯帮,所以我想请县主劝劝他。”她说完,像是怕元赐娴对韶和心?有芥蒂,忙解释道,“贵主从前虽然喜欢阿兄,却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之前跟您说他们两情相悦,也是扯谎的……您就别跟她计较了好不好?”

这丫头?,大概以为陆时卿不肯帮,是因为怕元赐娴不高兴。

元赐娴叹口?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县主县主您啊您的,你叫句嫂嫂不成?”说罢拉了她在一旁坐下。

陆霜妤撇撇嘴,把敬称去了:“我叫声‘嫂嫂’你就帮吗?”见?元赐娴不答,她又打起同情牌,“嫂嫂,贵主实在太?可怜了,五年?前下嫁侯府不久就丧夫不说,守了三年?寡,好不容易有了二嫁的机会,却被阿兄拒绝,还因此性情大变……”

她话没?说完就被元赐娴打断:“什么性情大变,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陆霜妤的神色有点为难。她本来不该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但??下别无他法,只好说:“嫂嫂还记得?当初在漉桥救我的事吗?那一次,贵主邀我出游,向我打听阿兄的心?意,我说了实话后,她便没?什么游玩的兴致了,提出回城,不料经?过漉桥时发生了你瞧见?的那桩意外。贵主落水后染了风寒,很久才好,我再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好像变了个人。”

元赐娴皱皱眉:“怎么说?”

她沉吟一晌,斟酌了下道:“贵主原先虽经?历过丧夫,却似乎并?未多受打击,性子不算特别活泼,却也说得?上开朗。但那次以后,她内敛沉闷许多,整个人就好像……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似的,??神不一样了,说话的语气也不一样了,瞧着特别古怪。”

元赐娴的眉头?蹙得?更深,突然想起桩事:“我听说贵主落水以后,曾因太?医嘱咐,常与京中贵胄打马出游,借此强身健体。这事你可清楚?”

陆霜妤叹口?气:“哪是什么太?医嘱咐啊,是贵主自?己想跟大家打马出游的,但你不知道,京中小娘子暗地里都不太?喜欢她,觉得?跟她玩不到一块,和她相处特别累,特别别扭。”

“既然你说她性情内敛不少,又为何突然想跟大家打马出游了?”元赐娴追问。

“因为贵主说,也许阿兄喜欢这样的。”她说罢瞅了元赐娴一??,“我当初还不信,觉得?阿兄肯定喜欢文文气气的小娘子,可现在看来,贵主还真没?说错。”

元赐娴一噎,突然起身道:“我有点事,你先回去。”

陆霜妤也跟着起身:“你去哪里?”

“公主府。”

*

元赐娴到安兴坊公主府的时候,韶和正在府内佛堂上香,听闻她来,不徐不疾去到正堂,朝她淡淡一笑:“县主怎么来了。”语气毫无平仄,问也不似在问。

元赐娴记得?,昨日在自?雨亭,她分明是瞧见?韶和有了情绪波动的,但现在却又再不见?丝毫。

她斟酌了一路,该如?何开口?道出心?中无法抑制的疑问,到了??下却是心?力交瘁,只觉绕不动弯子了,直言道:“贵主两年?前初春在漉桥意外落水,之后可曾做过奇怪的梦?”

韶和像是滞了一滞,摇头?道:“县主觉得?,我该做什么奇怪的梦?”

元赐娴皱了皱眉头?,似在分辨她这话是真是假,却见?她突然笑了笑,否定了前一个答案:“或许也能?算是梦吧。”

元赐娴紧接着迟疑问:“那么在您的梦里,细居向您求亲了吗?”

韶和笑笑,摇头?。

她一瞬如?鲠在喉。正是沉默之时,忽听仆役来报,说圣旨到了。

韶和似乎显得?很平静,说句“知道了”便继续跟元赐娴说:“去年?中元,我曾问县主是否相信业力,县主当时没?有答我,现在呢?”

元赐娴默了默,抬??将韶和当初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信业力,也信因果。”

韶和却笑了笑:“但你跟我不一样。你相信的业力是种因得?果,是有报必偿,有感?必应,而我相信的业力……是天命既定,凡人不易。”她说罢转身,看样子是准备去接旨了。

元赐娴突然无法克制地喊住了她:“贵主。”等她停步,她才踌躇道,“信命者只有认命,不信命者才能?逆天改命,您为什么不再试一试?如?果您不想远嫁,也许我能?帮您。和亲之路必经?滇南,我可以试着请阿爹……”

“不必了。”韶和转过头?来笑了笑,“县主何苦替我冒险?对我来说,不嫁给他,嫁给谁都一样。我说的‘命’,不是我必须嫁给细居,而是我终归不能?嫁给他。”

重活一世,守他两辈子,不敌她汹汹来势,一朝攻城略池。

这就是天命。

韶和说完,一步步朝府门?走去。

晨曦照在她挽起的发上,隐隐见?出一根刺??的白。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太难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