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作者:顾了之

陆时卿笑得很认命。

想通韶和当初一举的深意?后,他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元赐娴最早接近他的居心?了,反正不论她招不招惹他,结果都是一样的。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不管她撩拨他时的伎俩多么拙劣,他都照单全收了。

元赐娴也在笑,心?满意?足之下,抱着他脖子的小臂稍一收紧,然?后将嘴凑到他耳边,轻轻咬了一口他薄薄的耳垂。

陆时卿被她咬得一抖,偏头阴沉着脸看她。

不能给何?撩。

元赐娴偏还顽得上天入地?,伸出食指往他腰腹下边一个弹戳,笑嘻嘻地?,一副哄人的样子道:“再过两日,就?给你生孩子啊。”

陆时卿虽受她撩拨,气?血上涌,心?底却是冷静的,晓得她这番嬉笑只?是表象。

她刚刚与他成婚,尚未全然?收敛玩乐的心?思,自己还跟小孩似的,根本没做好为人母的准备,之所以突然?改变态度,怕是因为今早那个噩梦。

元赐娴几乎已?跟他坦诚了所有?,只?是独独略过了这个梦。可?他也大致猜到了:她哭成那样,一醒来就?问他旧伤的事,如今又?着急给他生孩子,还能是梦见了什么?

她是看过了无常世事,所以更想争朝夺夕,什么事都快一点,什么遗憾都少一点。

从前她不用心?,所以横冲直撞,洒脱恣意?,如今用了心?,便也懂得了牵肠挂肚,瞻前顾后。

陆时卿心?里高兴,却不想她当真因为这个着急留后。

好像她生下一双儿女,圆满了陆家,日后万一碰上死境,便可?不再挣扎求存,潇潇洒洒一走了之了似的。

他皱了下眉头,牵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问道:“听见没?”

元赐娴不解望他:“什么?”

“但凡它跳一日,你就?在一日。但凡你在一日,它就?不敢停一日。你梦里那些?不好的事,一样也不会发生,我们大可?晚点再要孩子。”

元赐娴不意?心?思被他一眼看穿,一哽之下,搁在他心?口的手化掌为拳,轻轻捶了他一下。

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听得她鼻子都酸了,真烦!

她不服气?心?事被说破,扬扬下巴不承认:“我就?是闲得没趣,想生个孩子玩儿怎么了?要不要我说了算,你还敢不给了?”

*

陆时卿在家中跟元赐娴夜话?时,大明宫正设端午宴。值此百官齐聚之际,两名皇子在曲江遇刺的消息自然?传了个遍。

徽宁帝早在之前便已?听说此事,当即派了宦侍和太医,分别前往郑濯及郑济的府邸慰问治伤,只?是也没取消夜里的宴席,打算趁机瞧瞧百官对此事的看法。

宴席上,早先在胡姬酒肆亲眼目睹了郑濯伤势的好些?官员都没能坐住,恳请圣人务必派人严查此事。翌日上朝,更有?大批官员上奏发声。唯独尚在休婚假的陆时卿看起来着实没心?没肺,不管不问地?陪元赐娴逛了一整天的西市,直到黄昏时分被圣人召请入宫。

徽宁帝一见他就?头疼道:“朕确实说过,叫你跟元家打好关系,可?也没要你这般不务正业!赐娴想买什么,你叫下人去采办就?好了嘛!银钱不够,也可?以问朕讨,但你不能不替朕查案了啊!这蔡寺卿的事还没个着落,曲江又?闹出大案来,朕一个脑袋两个大,你呢,你就?只?管待在家里,连昨夜的端午宴都给辞了,叫朕如何?是好?”

老皇帝上来就?是翻江倒海的一通苦水,陆时卿神色歉疚,拿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道:“陛下息怒,臣近来确实分心?了,不过也并?非不将朝事搁在心?上。您说的两件案子,臣都已?大概有?了对策。”

“怎么说?”徽宁帝闻言消了些?气?,“先讲讲蔡寺卿那桩。”

陆时卿为免暴露,本不该直接插手蔡禾的事,所以起先刑部翻出私盐案时选择了按兵不动。直到徽宁帝将蔡禾收押起来,因拿不定主意?,主动派人登门,询问他的意?见。

他当时一看完刑部列出的确凿证物,就?叫宦侍回去传话?,说照这番情形看,完全可?以直接给蔡禾定罪,难道是圣人觉得他堪当大任,不舍得因此折损一名臣子?倘使如此,他倒可?替圣人分忧,帮蔡禾周旋周旋。

这就?是陆时卿此前跟郑濯说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如果圣人是个明君,要解决这桩陷害案,自然?得竭力证明蔡禾无罪。但平王有?备而来,已?然?将所有?翻案的可?能都堵死,而圣人又?恰是个昏庸的,根本不在乎贪或不贪,有?罪或无罪,只?想将所有?听话?的棋子都掌控在手中,那么,他就?把蔡禾变成对圣人有?用的人,叫平王一拳头打在亲爹身上。

徽宁帝原本之所以征询陆时卿的意?见,单单只?是出于多疑,觉得里头藏了别的门道,但被他这一误会,一反问,竟觉非常有?理。

大理寺为大周三法司之首,相较复审案件的刑部地?位更高,里头本就?渗入了许多平王及二皇子的势力。徽宁帝虽心?中有?数,却因朝局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把这些?人都给明着剔除,所以姜岷落马后,便想将身家相对清白的蔡禾纳入掌中,借以压制。

帝王也并?非诸事都可?为所欲为,在任人选才上,一样需要收买人心?。当初他破格擢升蔡禾,实则就?已?算施恩之举,而现在更是来了个绝好机会:蔡禾遭难,官位脑袋都可?能不保,他若施以雨露,不怕他此后再为他人所用。

于是徽宁帝便吩咐了陆时卿代为周旋,也因此有?了昨日叫他试探几个大员的事。他现在急于知道结果。

陆时卿答道:“臣昨日在酒肆里探过几位宰辅的口风,听他们言谈间十分可?惜蔡寺卿。臣想,陛下若欲保他,应当不会受到太大阻力。”

徽宁帝沉吟一下,问:“如此,照你看,朕该如何?做才能更显合情合理?”

“刑部里头,是谁非要蔡寺卿不好过,陛下叫他更不好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这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老皇帝推出去迎上了平王的刀锋,又?倒打了后者安在刑部的桩子一耙,实在可?谓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出奇制胜了。

蒙在鼓里的徽宁帝深以为然?,继续问他曲江刺杀案的事。

陆时卿微微一笑,道:“陛下,这件事说来比蔡寺卿那桩案子更简单。其实您根本不必派人去曲江取证,查探谁是凶手。您想,六殿下遭人追杀途中,之所以去到胡姬酒肆避难,是因知道臣等在那处吃酒,可?追杀他的人为何?也确实因此止了步?”

见上首之人瞳仁一缩,已?然?被点拨明白,他继续道:“因为对方也晓得臣与几位宰辅在那里,故而不敢再贸然?深入。陛下排查排查,看知晓昨日酒肆之宴的人中,谁比较有?嫌疑,此案便可?迎刃而解。”

陆时卿点破不说破。徽宁帝心?下微沉,面上不动声色道:“这样,你明日一早替朕去瞧瞧二郎与六郎的伤势,看他俩人具体情形如何?。”

陆时卿领命退下,翌日先跑了一趟二皇子府,接着去看郑濯。

郑濯的伤虽不比陆时卿上回凶险,却坏就?坏在眼下正值酷暑,刀口极易感染,所以这后续养伤的事便不那么轻便了。

他连着烧了两天,睡睡醒醒的,见到陆时卿时还有?点昏沉,听他说明来意?后,脑袋勉强转过了弯,躺在床榻上沙哑道:“这回是二哥不走运了,端午当日,我和他一道去阿爹那里,恰好碰上王中书,听说了你们晌午约了酒肆吃酒的事。阿爹大概是想到了这个,所以叫你来对照我和二哥的伤势,看其中是否有?端倪。”

陆时卿点点头,想了想说:“这回我恐怕兜不住郑济了。”

其实二皇子气?数早已?尽了,如果陆时卿有?心?,动动手指便可?将这块中空之木推倒,但他一直没这样做,反倒有?意?留此人在朝中起起伏伏,目的便是为了维系三个皇子间的平衡。

倘使二皇子倒台太快,平王的精力就?将全都集中在郑濯身上,后者也会因此增添暴露的风险。唯有?二皇子跟平王彼此制衡牵扯,郑濯才有?足够的余地?喘息,在安稳的环境里一步步丰满羽翼。

但这回,徽宁帝大概真要对二皇子失望,决心?踢开这个儿子了。朝中格局一变,三角平衡倒塌,必将酝酿出一场大动静。

郑濯闻言无奈一笑:“我可?能操之过急了。”

陆时卿摇头:“兵来将挡,你也是迫不得已?。”他说罢起身准备告辞,指了下来时带的一个小药匣,“不扰你了,这些?是元家上好的伤药,我从赐娴那里讨来的,你好生用着。”

郑濯觑了眼匣子,虚弱地?扯出个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陆时卿没答,回他一笑,心?道元赐娴的月信也该完了,看她最近好像在悄悄筹谋什么坏事,他说不定都是快当爹的人了,当然?应该稳重大气?一点。

这样想着,他离去的步伐慢慢轻快起来,随风飞舞的袍角压也压不住。

郑濯目送他离去,也不知他有?什么高兴事,清醒了下招来陈沾问:“我那天昏迷以后,马车里没生什么岔子吧。”

陈沾踌躇了下道:“您先说梦话?讲了小时候摔下假山的事,后来又?将县主错认成了薛才人……这两件算不算?”

“……”郑濯脸皮一抽,一个激灵差点扯开了伤口,痛得吸了口气?,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真这么干了?”

陈沾点点头,为难地?说:“您还攥着县主的手不肯放呢。”

郑濯低头尴尬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抽了一下嘴角。

*

陆时卿瞧完兄弟俩的伤势,回头便入了大明宫向徽宁帝禀报。

他不在府上,元赐娴便窝在房中,跟陆霜妤头碰着头,一道研究从西市淘来的几件宝贝器物,其中好几样都是出自西域机关大师之手的锁器,金银玉制的铐链或者铐环。

陆霜妤虽觉新奇,却不免奇怪,眨着眼问:“嫂嫂,你买这么多锁器来是要对付谁呀?”

“当然?是你阿兄了!”元赐娴正拨弄着一个铐环,一时嘴快就?把实话?溜了出来,说完脸皮子一僵,微微泛起点红晕来。

幸亏她这单纯的小姑子并?未听明白究竟,一头雾水道:“阿兄犯了什么事吗?”

元赐娴“呵呵”一笑:“没有?没有?,就?是……”她脑袋转得飞快,迅速接上,“就?是吧,你阿兄睡相不太好,半夜老弹腿踹我,我给他铐住,他就?安分了。”

“啊?”陆霜妤讶异出声,“阿兄居然?是这样的人!”

“是啊,我也没想到。”元赐娴说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陆时卿啊,为了保住你妹妹这颗清白的赤子之心?,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