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作者:顾了之

陆时卿衣襟都?是奶渍,痛并快乐地起身?去换干净行头,回?来?见元赐娴正坐在榻边,笑盈盈地拿着个瓦狗逗儿子。

陶制的小犬栩栩如生到他差点倒退了?一步。

听闻脚步声,元赐娴抬眼看他,见他站得远远地问她:“你给他玩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不想他重蹈他爹的悲剧了?。不怕狗,要从娃娃抓起。”

她说得理直气壮,陆时卿一噎,气闷地坐到她身?边。他也不是天?生就怕狗的。且与其说怕,倒不如讲是当年被狗舔出的心障。

说起来?,不知早先那个踢天?弄井,皮上天?的丫头到底是京城哪门?哪户的小娘子。他隐约记得,那丫头穿得一身?富贵行头,应该不是出身?寻常人家,算一算大约跟元赐娴差不多大,倒说不准是她相熟的。

陆时卿原也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更?不会真?跟个小孩子计较,只是现下记起,略有几分好奇,撑着膝偏头问她:“当年我骑马游街,你人在京城吧。”

元赐娴逗孩子的动作一滞,心底暗叫不好。

怎么的,这是记起前尘往事,察觉了?什么端倪?

她飞快答:“没有,那时我已经跟阿爹去姚州了?。”

陆时卿“哦”了?一声,又听她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摇摇头:“只是想,你要是在京城,大概也会去凑个热闹。”

元赐娴满脸惋惜,讨好地道:“是啊,我从前年年都?去的!可惜没能目睹你年少风采,要不,指不定我就舍不得去姚州了?!”

陆时卿闻言,警惕地看看她:“你又做什么梦了?。”

她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说个实话也要被疑居心不良。您老人家是对自己多没信心啊,陆探花,陆侍郎?”

陆时卿笑着看看她,按着她头顶两个发旋揉搓了?一下,很?自然地接受了?“老人家”这个辈分,也叹了?口气:“碰上个哪哪都?好的小祖宗,确实没什么信心。”

她抱着儿子,笑嘻嘻歪倒在他怀里,看起来?很?喜欢他难得的情话,满意之?余,抬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喉结:“这样是不是自信了?点?”

陆时卿喉结一滚,浑身?燥热地垂眼看她:“刚出月子,注意分寸。”

她拍拍胸脯:“我已经好了?,倒是你养结实了?没?别是那什么风不振了?。”

他不由“嘶”出一声,伸手捏住她下巴:“你想试试了??”说罢低头看了?看睁着大眼的陆元臻,示意她有胆就把儿子放下。

元赐娴没胆,抱着儿子当挡箭牌,正与他闹得起劲,突然听见叩门?声。是宣氏和陆霜妤听闻元臻被抱回?了?,所以过来?询问情形。

夫妻俩齐齐敛色,对视一眼。

孩子被调包这一月,元赐娴是隐隐已有察觉,但宣氏却浑然不知,一心把那别人家的孩子当作亲孙疼爱,如今乍闻真?相,也不知能否释然。

但元赐娴却也知道陆时卿的抉择没错。当初她和儿子被掳,正是因后来?的那名稳婆出了?岔子,宣氏因此总觉有自己的责任在,心力交瘁之?下也小病了?一场。若是当时就告诉她,亲孙其实没被救回?来?,她怕得要一病不起了?。

俩人起身?迎了?宣氏进来?,为难了?一晌,还是选择开门?见山说了?实话。

宣氏好半天?没缓过劲来?,跟夫妻俩仔仔细细确认了?好几遍经过后,问原先的孩子去了?哪里。

陆时卿知道阿娘对那个孩子已然有了?感情,原本?多养个养子也无?妨,但留着他却可能给陆家带来?麻烦。毕竟他也不清楚孩子的生父生母究竟是谁,只有打哪来?的送回?哪去。

宣氏听了?以后,还是不大能够回?神?,胡思?乱想一通后,问是不是元臻得了?什么重病,所以他们才?拿了?这个孩子来?哄骗她。

陆时卿之?前派曹暗前去调包来?孩子,接到的第一时刻,就跟上回?两名经验老道的稳婆确认过孩子耳后的一颗红痣印记,眼看劝不听宣氏,险些?要将她俩以及当日见过陆元臻的众婢女叫来?作证。

最后还是陆霜妤叫这一环给省了?,趴在摇车边看了?一会儿小元臻,扭头跟宣氏道:“阿娘,您快来?看看这孩子的眼睛,简直跟嫂嫂的一模一样啊!”

不怪陆霜妤第一下注意到这个。毕竟元赐娴的桃花眼确实长得十分勾人。当初她就是沦陷在她那双眼睛里的。

宣氏这才?慌忙探身?去看。

说一模一样是有点夸张了?,毕竟小娃娃还没全然长开,但瞅着确实有那么点轮廓在。再回?想之?前那个孩子的眉眼,倒真?没跟陆时卿和元赐娴有哪处相像,只是当时孩子刚出世,五官都?挤在一起,她也没深思?。

这样一看,母女俩突然有些?惊喜了?。

宣氏瞧着元臻的鼻子,跟陆霜妤道:“这小鼻子挺的,倒是有点像你阿兄。”

“脸盘子小,像嫂嫂!”

“上唇像你阿兄,下唇像你嫂嫂!”

“……”连一对唇瓣都?被活活拆开的夫妻俩抽着嘴角对视了?一眼,心底却是满足地喟叹一声,这事大概算是解决了?。

*

宣氏认准了?亲孙后,回?想这一月来?他可能受到的委屈,也就没工夫念想原先的孩子了?,心疼得接连几日一直围着陆元臻转。

陆霜妤原本?一直更?喜欢乖顺得在谁怀里都?能睡着的陆元姝,老觉得这女娃娃跟她的名儿是配对的,现在却也图新鲜,想逗逗陆元臻,便特意去了?趟西市,打算采买些?男娃娃玩的物件来?。

不料这一去,刚巧在街市上碰见了?窦阿章。

陆霜妤一个闪身?躲进巷弄,无?奈还是被他眼尖发现了?。他站在巷弄口,声称自己绝无?恶意,喊她出来?,要给她说个秘密。

看他招猫儿似的傻样,陆霜妤生怕惹了?旁人的眼,丢她的脸,只好叹着气出来?。

当初拜入陆时卿门?下后,窦阿章一直在用功读书,今年科考又谨记前次教训,没再吃纳豆,于是得了?个进士的名头,如今也快要入仕了?。

至于陆霜妤的身?份,其实本?就瞒不了?多久,毕竟她总不能为了?窦阿章一直闭门?在府。早在去年秋天?有一回?,她随阿娘一道外出,与他偶然碰上,就被他知道了?。

窦阿章晓得以后,因她身?份高,只有更?加刻苦的份。

她神?色恹恹地从巷弄里出来?,把手里给小元臻的玩物递给身?后婢女,嫌弃地看他一眼:“窦进士,既然是秘密,就不要告诉我了?,我怕被人灭口。”

窦阿章显得异常兴奋:“不怕不怕,是关?于老师的,我只是提早一步晓得,之?后大家伙都?会知道。”

陆霜妤皱皱眉头:“关?于阿兄的?什么秘密?”说罢倒吸了?口冷气,“难道是阿兄背着嫂嫂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忙摆手打住她的话本?子,神?秘兮兮道:“你附耳过来?。”

陆霜妤将信将疑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他道:“老师要升官了?,由四品门?下侍郎擢升为三品中?书侍郎,正式拜相!”

她闻言一惊,诧异道:“当真??”

窦阿章一脸骄傲,仿佛马上就能写出一篇题为《我家老师是宰辅》的文章来?,点头道:“自然是真?!”

*

窦阿章的消息确实不假,没过几日,陆时卿升官的事就从宣政殿一路传到了?街头巷尾。

十五岁高中?入仕,二十四岁拜相,陆时卿在长安乃至大周简直活成了?一个神?话。虽见了?面,众人仍称他一声“陆侍郎”,但这一句侍郎的分量,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在朝堂上下都?向陆时卿道贺,面上恭维私下嫉妒的时候,元赐娴却看明?白了?,这一出恐怕是老皇帝的明?升暗降。

西北的战事早在十来?日前,二皇子人头落地的一刹就已大致了?结。突厥虽未被全然打垮,却也不过只余些?散兵负隅顽抗。回?鹘和大周的联军在势头上更?胜一筹,彻底击溃敌军只是迟早的事。

等捷报传到京城,论首功,当然是陆时卿的。

去年他以一桩和谈,不费一兵一卒成功击退南诏军队,回?来?后得了?金银赏赐。这次,徽宁帝原本?也可以只赏些?物件的,却不料刚巧碰上他的顶头上司,门?下侍中?致仕。

门?下侍中?是门?下省的长官,朝廷掌实权的宰辅之?一,作为门?下第二把手的陆时卿本?就是替补上位的不二人选,再逢论功行赏的时机,擢升更?是顺理成章。

但徽宁帝不给他做这个门?下侍中?。

大周历史上,曾有一任皇帝在继位前做过中?书省长官,所以后来?,中?书令一职便没人再敢当,因此常年空缺,而改由中?书省第二把手,也就是中?书侍郎代行长官之?职,总领中?书省,成为朝廷宰辅之?一。

但这中?书侍郎毕竟是代行职务,在众宰辅里便要略低一等,相较门?下侍中?而言,只能算是副相。

也就是说,如果陆时卿继续留在门?下省,很?可能不久就将登顶主相之?位,但如此一“擢升”,便只做了?个副相。虽然品级相当,到底还是差了?点。

不过元赐娴不觉得失落。因为在她的梦里,陆时卿最后就是做了?没人敢当的中?书令。徽宁帝的旨意不过是叫他离那个位置更?近了?一步。若是老皇帝一直不叫他调迁,她反倒感到奇怪。

元赐娴有种直觉,虽然这一世,因为她的插手,大周的政局添了?许多变数,譬如姜氏提早倒台,譬如朝廷与南诏建立了?和亲关?系,但历史的洪流却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去向。她能扭转里头小人物的命运,却很?难阻止滔滔洪流,泱泱大势所趋。所以,很?多她曾以为改变了?的东西,其实都?还顽固地行走在原先的轨迹。

*

陆时卿升官拜相的头一日,恰逢回?鹘使节队伍抵达长安。

元赐娴这才?知道,原来?当初他前往回?鹘,除了?与可汗达成盟约外,还有另一桩使命,便是要迎一位回?鹘公主回?京,促成大周皇室与该公主的姻亲。

只是他当时急着赶她临盆,跟可汗谈妥了?这桩事以后,就赔了?个罪,先行动身?离开了?。

大周不复往昔强盛,近年来?不断积弱,一直只有自家公主送出去和亲的份,这回?能迎来?一个他国公主,其实是件相当难得的事。

如今公主和使节抵达长安,陆时卿一则位列宰辅,二则须表此前歉意,因此必须得去接待。

元赐娴虽知这和亲的事是跟大周皇室的,与陆时卿这个有妇之?夫没半根鸡毛关?系,却还是不太舒服,亲手给他穿上新官服后,边替他系腰带边感叹:“紫色的官袍果真?比深绯色好看,一瞧就很?贵气,可惜这就要出去惹别人的眼了?。”

陆时卿一把抓住她摆弄他腰带的手:“说什么胡话。”

她撇撇嘴,哼他一声:“回?来?我要仔细查的,你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肯定就是被人家动掉了?。”

陆时卿笑得无?奈,把她扯进怀里:“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

元赐娴闻言一滞,严肃道:“这样不太好吧?”她说完,搁在他腰间的玉指已经非常灵活地弹拨了?起来?,显然是在家闷久了?,手痒得很?。

“有名有份的,为什么不好?”陆时卿一挑眉梢,扬扬下巴,“赶紧去换衣裳。”

元赐娴不是特别情愿地“哦”了?一声,一脸懒得出门?的模样,转头就露出了?窃笑。

可是他说叫她一起的,那就别怪她换上最好看的衣裳,去艳压回?鹘芳了?!

作者有话要说:别慌,不卖狗血,回鹘公主跟怂怂真不会有半根鸡毛关系,鸭毛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