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作者:顾了之

这?伽斛公主怕是大梦未醒。都说是逃命了,情况何等紧急,元钰连小黑都没捎,别提刚生了一?窝崽的大白。真要带上它俩,队伍后边岂不得有一?长串短腿儿?跟着跑。

再说,他是出?来亡命天涯的,狗儿?们随他并?不安全?,不如是托庇给京城里的狗友,总不至叫它们被株连。

但人家大半夜大老远地来了,他也不能?讲得太不近情面,打个马虎眼,解释说大白生产后比较虚弱,已交与好友代为照顾。

伽斛的脸失望地垮下来,到底还是招呼了几位,一?路领他们入了关门。

回鹘悄悄照拂一?行人的消息,大周这?边自然不知情,否则怕要与其撕破了脸皮。但突厥确信,哪怕大周想?继续维系与回鹘的盟友关系,眼下也是有心无?力,所以才抓住了这?个时机起兵。

突厥来势汹汹肆虐边城,眼看回鹘士兵们一?时抵挡不住,元易直甫一?入关便向可汗传去信报,称愿率兵与回鹘同战,齐心驱逐敌军。

陆时卿对此?未有反对。

且不论回鹘对几人私下的恩义,从大局上看,一?旦当年强盛时堪称控弦百万的突厥取回鹘而代,大周北疆必将永无?宁日。

这?一?战,其实是替大周打的。

元易直率军出?击,三日后,边关情势稍有好转。

突厥眼见这?道?口子吃不下,很快转移视线,扭头寻求薄弱之处突破。元易直为防调虎离山,守在边城未动摇,发信报知会周边注意防卫。

然而突厥却源源不断增派了新兵,从四面八方?打假把式,叫回鹘懵得根本不知从何防起,待终于堪破对方?战术,找准了他们真正意欲咬的口子,却已晚了一?步。

翌日,回鹘守军大败,边城沦陷。

突厥善战而狡诈,也怪不得回鹘王庭无?力招架,毕竟此?前他们与大周合力都是花了半年才彻底驱敌出?境,更?不必说眼下这?般势单力薄孤军奋战。

这?一?沦陷便是节节败退。

陆时卿原先并?未参与战事,而留在边境关注大周朝廷动向,如今眼见回鹘战势吃紧,元易直又得往北驰援,就不得不暂且搁下了手头事。

元易直到底没那么年轻了,剿杀平王后一?路与追兵周旋,其间小伤累累,一?整月来连日疲乏,若再奔波,难保不出?岔子。

他便赶在大军开拔前拦下了他,提出?代他率回鹘士兵深入北面。

看父亲累得都能?在马背上睡着了,元赐娴到底没阻拦陆时卿,只?嘱托他万事小心。至于大周那边,便由她顾着一?些。

*

陆时卿走后,她迅速接手了南边来的密报。

此?前阿爹速战速决剿灭平王,快到叫南诏始料未及,俨然失去了大规模进犯大周的机会,但既然细居派了刺客对陆时卿趁火打劫,就说明?他仍有意插手这?一?场乱子。她因此?不能?掉以轻心。

她整理了几日来的信件,得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郑濯在他们一?行悄无?声息避入回鹘后,假意往滇南方?向追击了几日,给了其余追兵一?个错误的思?路,成功转移了他们的视线,将“藏人”的祸水引向了南诏,令战乱的回鹘排除了嫌疑。

坏消息是,细居果真如她所担心的那样,派人在大周散布了流言,称郑濯与陆时卿如何沆瀣一?气,如何蒙骗朝臣与圣人。

流言传到京城,朝堂之上,经由郑濯一?派官员控制,风头很快平息了下去。但已然鹤唳风声的老皇帝却癫狂起来,下旨勒令郑濯停止追击,火速回京。

被宠信多年的臣子彻底背叛,老皇帝大受刺激,元赐娴猜他大约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这?时候别管谁冤谁不冤,但凡有一?点可能?威胁到他的,他都得杀干净。所谓召郑濯回京,就是准备派人在他归程中对他下手,同时很可能?也控制了他身在后宫的母亲,薛才人。

毕竟对徽宁帝来说,妻妾,孩子,在皇权面前什么都不是。

但元赐娴相信郑濯料得到老皇帝的居心,为免之前的筹谋与牺牲功亏一?篑,必将下狠手,在局势不可挽回前,派人先一?步除掉老爹,助母亲脱险。

徽宁帝一?死,朝臣们再有疑虑,面对朝中一?个个不堪重?任的皇子,多数也该选择拱他上位。唯一?的缺憾就是少了封顺理成章的遗诏,将来可能?落人口实。

果不其然,两日后,元赐娴得到消息,徽宁帝崩于紫宸殿,因甍逝突然,未及立下遗诏。郑濯尚在回京路上,皇室之中无?人主持大局,一?下乱成了一?团,最后还是皇后稳住了局面,开始准备老皇帝的丧事,并?召集朝臣商讨由哪位皇子继承大统。

大周的情况太特别了。一?无?遗诏,二无?太子,三则朝中无?一?皇子是确确实实的嫡亲血脉,当夜便产生了两种分歧:多数朝臣支持郑濯,但也有一?批人选择了皇后膝下的十三皇子郑泓。

元赐娴看到这?里略一?蹙眉。

被细居安排的流言一?逼,时间到底紧张了些,郑濯没来得及返朝,而朝臣们也未全?然归心,面对老皇帝的驾崩,有人悄悄起了心思?,想?扶植一?个傀儡幼帝,好借机扩张势力。

而要紧的是,主持这?桩事的是梁皇后。

皇后虽平素看来挺与世无?争,但既立于后宫,便没有哪个女人真正大公无?私,真正单纯懵懂。郑濯以孝闻名,他登基后,虽不至于马上坏了规矩,而将老老实实尊梁后为太后,但时间久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叫薛才人上位?

皇后必然有这?样的顾虑,也必然更?希望养在自己膝下的郑泓能?够登基。不说太后临朝吧,至少她下半辈子也能?有所攀附。

元赐娴的心里打起鼓来。不知何故,她觉得很不安。

她立刻找到了因伤病歇养在城中的父亲,与他商议此?事。但元易直却持不同意见:“六殿下的路子已经铺了许多年,在朝中也是有根基的,十三殿下却一?无?所有,光凭几个居心叵测的朝臣与皇后,绝不可能?敲定此?事。六殿下手底下的朝臣无?论如何也会压下这?场争议。”

元赐娴知道?,父亲的分析是理智的。

但或许是梦境里,最终登基的人是十三皇子,当他与郑濯被摆在一?起,她难免感到忧心忡忡。不是她不喜欢郑泓,而是那么小的孩子,上位了也多是被当成傀儡的份,实在很难担起中兴大周的责。更?何况今生不像上辈子,以陆时卿现下的情况,很难再重?回朝廷辅佐他了。

元赐娴越想?越不安,提出?:“阿爹,细居放出?流言,逼得六殿下不得不提早对圣人下手,一?定有更?深层的意图。我现在暂时想?不通,但他一?日不死,咱们就多一?日陷入被动的可能?。我的意思?是,咱们能?否拿手中的杀手锏先发制人?”

她说的杀手锏是指南诏老王。

当初元易直助老王假死,之后偷运“尸体”出?城,将他安置在了滇南。

元易直剑眉深蹙:“南诏老王经历一?回假死,大受创伤,身体复原极慢,到眼下怕也只?勉强休养得差不多。子澍原本的计划是,我大周生乱,细居总有坐不住的时候,待他离开皇城,躬身北上,就安排老王攻回南诏。而这?边,则由六殿下牵制住细居。”

南诏的情况也真是史无?前例。一?个没死的先王为了夺回帝位,竟要靠杀回去。

元赐娴问?:“倘使细居不离开皇城,老王有机会吗?”

元易直确切摇头:“这?几月来,细居拼命铲除异己,老王若是孑然一?身回去,恐怕只?有被儿?子真杀一?次的份。”

她蹙了蹙眉:“那就逼细居离开皇城,拿他最想?要的,逼他离开皇城。”

元易直对上她的目光:“赐娴,你想?……”

她点头:“我想?南下去诱他。他有多想?除掉时卿,就有多想?抓住我。这?一?点,您不行,阿兄也不行,只?有我可以。”

“胡闹!”元易直呵斥道?,“别说阿爹不认为六殿下眼下有难,便是他当真陷入水火,也不该由你一?个女孩家挺身而出?!”

她恳求道?:“阿爹,如果六殿下没能?顺利登基,咱们付出?的一?切心血,背上的所有骂名,就都白费了。我不想?辜负时卿。元姝元臻都没断奶,我不会叫自己出?事的,我有把握全?身而退!”

眼看父女俩争得不可开交,一?旁拾翠干脆利落地站了出?来:“夫人,婢子去吧。”

元赐娴倏尔偏头看她。

“既然只?是诱饵,何必非得真刀真枪?”她目光灼灼道?,“不论是您去,还是婢子去,南诏都有可能?生疑,如此?,不如由婢子替您。婢子对您的一?切悉数了解,不会被轻易戳穿。”

见元赐娴似乎意欲拒绝,另一?边曹暗也上前一?步:“夫人,拾翠说得对,小人跟她一?起,一?路也好有个照应,左右只?须给老王争取多一?些时间就是了,也不费力。”他说罢笑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小人与拾翠虽不比您聪慧,好歹也不赖。您方?才说了有把握全?身而退,咱们也有,是吧拾翠?”

拾翠拼命点头。

元赐娴摇头,冷声道?:“我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替我。这?事当我没说,我会再想?别的法子诱细居出?来。”

她说完便冷了张脸踏出?房门,入夜后挑灯伏案,一?面分析大周形势,一?面找寻引诱细居的办法,直至后半晌实在撑不住眼皮,趴在桌沿睡了过去。

冯氏起夜,来看了她一?次,见她也没披个衣裳,忙叫人将她抱回床榻,退出?来后,看见元易直就杵在门边,低声问?她:“终于肯睡了?”

指的是元赐娴。

冯氏点点头,随他往外走,叹了口气道?:“拾翠启程了吗?”

元易直“嗯”了一?声:“曹暗跟她一?起,连夜动身的。我在南边留了人手,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

等元赐娴翌日醒来,拾翠和曹暗已经出?了回鹘,再要追回就不现实了。

她坐在屋里,抱着元姝和元臻枯坐了好半晌,才终于打起精神来。事已至此?,难受也是徒劳,只?有相信他们能?保护好自己。

如此?压抑地过了整日,到了夜里三更?时分,元赐娴又被梦纠缠了意识。

这?是一?个她曾听过的场景。漉桥上,谁的拳头密雨般落下,砸得郑濯闷哼不止。

但这?一?回,梦境没有戛然停下。她听见许久过后,拳头声停了,在郑濯急促的喘息中,拳头的主人终于咬着牙开口:“还手。”

她微微一?颤。这?个声音,太熟悉太熟悉了。

是陆时卿。

果然只?有他。

郑濯却无?力地笑了一?下:“还什么手?我没护好她,是我该捱的。”

陆时卿很久没再说话。

郑濯继续喘着粗气道?:“你没回京前,我本已把她从牢里救了出?来,照你传回的信报,准备将她送往你洛阳老家安顿。但圣人盯得太紧了,发现端倪后,将她阿爹阿娘和兄长的尸首挂在延兴门威胁她,诱她回来……她做不到一?走了之,半道?折返,想?将他们安葬。”

“她还是很冷静,也很聪明?,一?点不逞匹夫之勇,借我的人手计划得很周全?,但我也没想?到,她阿嫂出?卖了她……”

接下来,两个男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陆时卿自嘲地笑了一?下:“没资格打你,要不是我……”

郑濯打断他:“如果她的未婚夫是你,你就不会离京,放手去支援回鹘了吧。子澍,她是不是也喜欢你?”他苦笑了一?声,“你们该早些告诉我的……”

似乎是因陆时卿没答,他便继续道?:“她这?样的女孩家,很难有人不心动吧。”他说完长出?一?口气,“子澍,元家败了,我也暴露了,圣人已有幽闭我的意思?,只?是因了面子,不想?给天下人笑话他又被儿?子反了,所以打算等元家的风头过去一?些再暗暗处置了我。大周……只?能?交给你了。”

他说完轻轻松松一?笑:“别保我,你也保不了我,叫我解脱吧。不过你放心,我没那么喜欢她,哪怕比你先见到她,也不会抢占先机,你安心在上头多待几年,好歹替她报完仇。”

他说到这?里,似乎抬步走了,走出?几步却又停住,道?:“对了,她留了一?张字条,我起始以为是交给我的,现在看来,可能?是跟你说的吧。”

陆时卿终于开口:“什么字条?”

元赐娴一?时没再听见说话声,想?大概是郑濯把字条拿出?来给他看了。

紧接着,她听见陆时卿剧烈的咳嗽声,继而“咚”一?声闷响,像是他支持不住,膝盖磕到了青石板上。

她心里难受,想?去扶他,却怎么也跳不出?来,等急得睁开眼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夫人,大明?宫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一下,应该是后天完结正文。前世死因大致解释了,但字条内容实在不好强行在正文透露,叫怂怂念出来的话,情节就太生硬啦,留到番外哦。么么啾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