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无涣仰首看着面前的锦绣花楼,目光着重在牌匾上“醉春风”三个大字上顿了顿,表情略为扭曲。
“这便是你说的好地方?”话音颇有些咬牙切齿。
云寒对他的质问满不在乎,“唰”一声展开扇子,风流地摇了摇,点头:“正是。”那姿态引得几个姑娘频频往他们这边招手。
“二位爷,快来啊~~”
何无涣的表情更难看了,拉着云寒就要走,谁知他手刚伸过去,就被云寒利落地一躲开,用扇子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敲了下,放低声音道:“好阿涣,你就让我玩玩嘛,我好久都没喝过酒了。”
何无涣眉头皱起:“酒哪里不能喝,非要在这烟花之地?”
“别处的酒哪有这里香…诶?你不会从未来过花楼吧?”说着云寒眼带戏谑地看过来,目光还不怀好意地扫向何无涣下.身。
何无涣只觉一股怒意冲向天灵盖,可还没等他发作,就从楼里涌出一群女子,莺莺燕燕地围在他们身周,连拖带拽硬是把何无涣拉了进去。
何无涣自年少起便常年行走于江湖,遇到过的险境不计其数,好几次险些丢掉性命,但也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
“爷,您长得好生英俊!可愿听奴家清唱一曲?”
“爷,您喝茶吗?奴最擅泡茶了!”
“哎呀,爷您的剑可真特别!可否容奴一观?”
何无涣虽面色淡淡,额角却有冷汗划下,这些女子着装甚是清凉,几近透明的衣裳能看见隐隐约约的肌肤,热情地贴着他,身体的温度与香气源源不断地侵扰他。
而前边的云寒却是另一番景象。
“爷,您好久都没来了。”有个粉衣美人揪着云寒袖子撒娇道。
云寒笑嘻嘻地用扇子在她额头轻轻敲了敲:“我这不是来了吗?”
美人佯作疼痛地哎哟了声,捂着额,含羞带怯地一瞪他,“您哪次来,不是找的绮罗姐姐?”
云寒以扇面遮住下半张脸,眨眨眼揶揄:“哟,竹心可是醋了?”
云寒的姿态甚是风流,配上那张脸,真真是轻薄桃花逐流水,竹心的脸红了红,正要再说,就被打断了。
何无涣看见云寒塞了锭金子给那个叫竹心的姑娘,对她一挤眼:“拿去买些漂亮衣裳,你这样可爱的女儿家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
竹心被他这样一双多情的眸子深情注视,饶是她身经百战,也不由面红耳赤,一时竟磕磕巴巴说不出话,等她回过神,面前的俊美男子却又转头与其他姐妹说话去了。
何无涣冷眼旁观,云寒言辞间与这楼里的姑娘甚是熟稔,动作也十分自然,可见是这里的常客,眼见周围的女子越来越多,何无涣终于忍无可忍,几步上去揪住他后领,压低声音警告道:“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
大概是何无涣的样子太过骇人,四周女子被他气势所慑,一时竟齐齐退开几步。
何无涣目光转向那穿金戴银,一看就明显是鸨母的人,说:“找一间清净的屋子,再拿些好酒过来。”
鸨母赶紧应是,又向被他拎着的云寒打了个眼色,旋即就听这混账大声说:“妈妈,叫绮罗过来弹琴,还有竹心月离桐乐,我好久没听她们唱曲儿了,再把我上回埋的那坛酒起出来。”
鸨母一张姹紫嫣红的脸立刻笑开了花儿,连连点头答应,又叫来龟公把他们送上楼。
房间在一处僻静阁楼,甫一进屋就被一阵香风扑了满怀,房间里很清凉,应是屋子周围储有冰块,储冰降温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但消暑极有效,不过因花销太大,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可见这醉春风是座不折不扣的销金窟。
房间的布置非常清雅,木质家具质感十足,中间一个玲珑香炉正氤氲薄烟,天青色薄纱从房梁上垂落下来,将一切遮得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并非何无涣想象的庸俗脂粉地。
两人刚坐下不久,纱帘另一边就传来女声,是绮罗并几个姐妹从特定的门进来,隔着层朦胧薄纱向他们示礼。
云寒笑嘻嘻地与她们打招呼,然后催她们快些开始,他已经等不及了。
酒也送来了,两人一边饮酒,一边听曲,云寒陶醉地闭上眼,何无涣无意识地看向他,却在他睁眼那一刻,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兴致缺缺。
听到第三首曲子的时候,云寒起身了。
何无涣盯着他的动作,就听见他向纱帘内的女子告了声饶,接着就要迈步往外。
何无涣顿时紧张,站起身问:“你去哪里?”
云寒挑着一边眉转身,似笑非笑:“我去尿尿,你也要跟着?”
何无涣:“…………”
“放心吧,我这次绝对不跑。”云寒说完眼珠一转,贱兮兮地笑起来,扬声向纱帘内道:“几位美人儿,帮我好好招待一下这位朋友,他可是第一次来。”招待、第一次,两个词被他咬得特别重。
何无涣无可奈何地看着云寒离开的背影,方坐下身,纱帘就被挑开,走出几位娇艳的美人,笑着迎向他。
何无涣面无表情地把剑往桌上一放,美人们脸色微变,互相对视几眼,非常有分寸地退回纱帘内,留他一人在外面喝闷酒。
何无涣酒量极好,一杯接一杯酒下肚也不见醉,渐渐地觉出不对劲。
云寒怎么去了那么久?
他倏地起身,拿起剑就往外走,正打算找个人问路,就听见有人喊后院打起来了。
何无涣直觉跟云寒有关,便顺着人流拥到后院,果不其然,此刻院内有两人在互殴,你一拳我一拳,拳拳到肉,净往脸上招呼,打得非常精彩。
何无涣目光略过那两个鼻青脸肿的倒霉鬼,落在那蹲在旁边,一边吃一盘干果,一边不住煽风点火的人,心放下来的同时,又委实头疼。
他一手一个把两人拉开,分别扔到一处,随即弯腰看云寒,问:“又是你挑起来的?”
云寒瞪他一眼,往嘴里扔核桃仁,无辜道:“哪有,我只是看他们吵了半天,天那么热,吵得口干舌燥的,中暑了怎么办?然后顺手帮了他们一下下而已。”
何无涣觉得好笑:“怕他们吵架中暑,所以让他们打架?”
云寒义正言辞:“怎么会?我明明是在劝他们相亲相爱!”说完把手伸向何无涣,“拉我一把,腿蹲麻了。”
何无涣把他拉起来,无奈道:“你啊,就是个祸害,谁遇到谁遭殃。”
“你别冤枉我,也没见你遭什么殃啊!”
“你还有脸说?”
这一场花酒喝得算不上畅快,也不想大热天回去共挤一张小床,于是两人各抱了几坛酒,来到一户没人住的屋顶,打算一醉方休。
几坛酒下肚,两人都有些醉了,并肩仰躺在青瓦上,看着仲夏夜的璀璨星空。
“阿涣,你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云寒大着舌头问。
何无涣眸子微眯:“会吧。”
云寒笑起来,醉意满满:“那我爹娘…嗝…一定是最、最暗的两颗……”
何无涣不解:“为何这样说?”
云寒在他身边嘻嘻哈哈笑了一通,“不告诉你……”
何无涣:“…………”
云寒笑够了,翻身靠近何无涣,嘴唇几乎贴在何无涣耳畔,声音很轻:“我死了一定不会变成星星。”
何无涣心里莫名其妙一揪,蹙眉严肃道:“什么死不死的,口无遮拦!”
云寒叹息:“你看你,怎么又皱眉了,年纪轻轻,跟个老头似的。”
何无涣:“我……”
云寒捂住他的唇,“嘘…看星星。”
他凑得很近,何无涣能看清他微醺的脸,连狡黠都那么明媚。
他们安静地看了很久,久到城里的万家灯光渐渐熄灭,两人又坐起身,将最后一坛酒送入腹中。
他们都彻底醉了,云寒醉眼迷蒙的躺着,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阿涣,如果有天我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世上之人都欲杀我于后快,你会与我为敌吗?”
何无涣脑子醉成一滩浆糊,隐隐约约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被莫名冷意激得稍清醒些,再要回想他的问题,却发现云寒已经睡着了。
何无涣静静凝视他的睡颜,云寒真的非常好看,是他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人,从那年石榴树下的第一眼,他就再也无法忘却。
即便云寒性子顽劣至斯,也能让他轻易就溺进去,就像一坛烈酒,连酒香都催人醉,一口口入喉,然后一点点沉醉,逐渐放弃挣扎,但愿长醉不复醒。
于是何无涣就宛如着了魔一般,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几乎是颤抖着,吻上他的唇。